万山市的夜,一如既往,灯火通明。市长石韬的办公室有人敲门。是公安局长带着派出所所长过来。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局长寒暄说。
“唔,有事。”市长石韬知道,这么晚了,还是三角地打架的事。他们和自己一样,同样睡不着觉。他说。
“一件小事,本不当惊动市长。又觉得不大正常。”所长欲言又止,他犹豫说。
市长石韬思忖,挖空坟,打架都算不得什么大事。通常警察处理完事,不用汇报。天这么晚了,局长亲自带着派出所所长过来汇报,一定是碰到了什么压力。他说:
“三角地又出事了。”
“是。小小的事,是打架。秘书来关照过了。好像是让压一压。”局长看着石韬,用词非常谨慎,他说。
石韬放松了情绪,他笑笑说:
“救灾工作组那边?”
局长点了点头。事件敏感,谁也不愿意把话说得太明白。
“不是压一压。”市长石韬态度很轻松,他说:“是时候未到。你们先把证据落实,到时候都用得上。”
“还有一件事,看来与打架无关。却也是发生在三角地。”派出所所长,又小心地对石韬说。
“唔,”市长石韬不等公安局长的态度,他说:“你先说说看。”
“二十三座空坟中,有一座似乎不空。”派出所所长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是公安局的证据袋。他递给了石韬。
市长石韬接过袋子,对着灯照着看。里边是木屑,有一块大一点,看得出是木板料上钻取的。他质疑地看着派出所所长,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
“我们在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安云初的墓顶有一个洞,提取了少许的木屑。”所长又拿出了一个证据袋,交给了市长石韬,他说:“我找民政局的常刚山询问,他提供了您手中的证据。经过对比,这些木屑同属于安云初坟的木屑。”
石韬拿着两个证据袋,仔细地观看。这木屑不像是树根、草根之类的木屑。是从同一块木板上钻取的,安云初坟里有木板,或许就是棺材。他表情凝重,认真地说:
“成立专案组,让民政局的常刚山也参加。明天,我就向市委做专题汇报。”
公安局局长踌躇了,他说:
“三角地的归属尚不明确。再说了,二十三座空坟的处理,不是敲明叫响地交给了救灾工作组了吗。”
市长石韬站了起来,他理直气壮地说:
“破除封建迷信,彰显修路民工们的功德,是他们的事。刑事案件,是警察们的职责,谁也夺不走。以刑事侦查的名义成立专案组,是天经地义的。”
市长石韬主意明确,态度坚决。公安局局长,派出所所长,立马长了精神。他们回去连夜开会,成立专案组,调查安云初的空坟。
星期五,市委领导班子例行会议。市委书记去了北京,会议则由市委副书记、市长石韬主持。
按常理,市委领导班子开会,如有涉及到山体滑坡事宜,便邀请李子民列席。今天,李子民已经买好了去南国茗城的机票。在以往,他都是来坐一坐,应酬一下,便会离开。
今天不然。李子民得等结果。三角地不详,反复出现了乱子。他谁都不信,得按自己的意图,做出决断,这才可以去往南国。
石韬主持会议。三角地这几天不安宁,总是出乱子。市长石韬便把三角地的事件作为第一个议题,向常委会介绍。他说:
“三角地里又打架了,闹得鸡犬不宁。这个问题应由公安口抓紧处理。调查清楚,一个荒郊野外的坟地,又是闹鬼,又是连续地打架,这怎么行。”
常委们坐着,都不出声。谁都知道,三角地敏感,管辖权在李子民的手里。是上级机关派驻万山市的工作组,在没有明确三角地交万山市以前,谁都不好说。
李子民看大家都没有发言,他顿了一下,清清嗓子,坐直了,他说:
“我老早就让市长石韬给人家把身份证补了,把那座空坟给平了。这事责任在我,工作检查得不细,给人家筑了空坟。在这里,我应该向组织检讨。”
正常的情况下,常委们各负其责。对三角地的内部情况并不十分清楚。李子民暗暗地指责了石韬以后,又是大包大揽地把责任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大家都以为是了,再也不好说什么。
市长石韬却感到李子民老辣,他让民政局给石子金出证明。这件事反正他都会用。当初,李子民用这件事,作为一份大礼送给他,支持他的工作。今天,这棒子又返了回来,打他懒政。市长石韬此时,说什么都不好,他说:
“关键是三角地总是出事,打架影响社会治安。”
李子民喝口茶,轻轻一笑。他说:
“凡事你得找到根源。三角地打架,和谁打。每次都有石诚。这人呢,不会说话,言语间冲撞了人家,就打起来了。小事嘛,又没有人报警,批评教育就行了。千万不能为了一点小事,把人家弄到监狱里去。说起来,咱们也有责任,给人家把证明出了,把坟一平,就不打架了。”
市长石韬不由哑然失笑。这件事,转来转去,倒是市政府的不对了。李子民言语之间,把万山市治安不好的原因,都推给了市长石韬。他不争,顺着李子民的话说:
“三角地的治安,就交公安口的人负责。”
李子民的心里明白,这是公然夺权,要把三角地的管辖权从他的手里拿走。他说:
“我已经派人去了。其中也有救灾的抚恤分配上的问题。有人以为不公,心里有气。小事,没人报警,就由我们工作组出面来解决。这涉及到钱款和群众的情绪。有些情况,你们还不是太清楚。工作组来解决吧。”
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解释,把分明就是治安问题的三角地,解释成了群众有情绪的小事。市长石韬要争,又涉及救灾钱款。这是他无法涉及的问题,他决定扔出重磅炸弹。
市长石韬从袋子拿出了两个公安取证专用的塑料袋。他举起来给大家看,他说:
“这是木屑,一袋是警察在三角地现场的取证。另一袋是刘西北同志提供的证物。经过比对,两件证物同属于坟里棺木的木屑。”
李子民暗暗一惊,后脊背直冒凉气。他慢慢地喝着茶,不动声色,淡淡地说:
“三角地的坟头空与不空,定义是里边有没有死尸。有心人认为自己的亲人随上一副空棺,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这合常理。”
市长石韬感到棘手。李子民比万山市老白干更辣。就是站在三角地里,双方都谈坟头底下的逝者,没有扎实的证据,谁人又能与李子民分辨。他准备抛出一些证据,看他李子民怎么说。他说:
“我有公路局施工人员的统计表。也有财政局施工人员每月领取工钱的花名册,这些都有施工人员个人签名的。没有空坟里逝者的名字。”
李子民突然朗声笑了起来,他擦着眼泪,他指着石韬,仍然笑着,他说:
“石韬,这可过界了。不过也没关系,多一双监督的眼睛也好。谁都知道,私有企业有舞弊的毛病。虚报冒领是常有的事。你手中的那些东西我也有。只能做参考,不可全信。”
李子民是占尽了风头,公然拒绝市长石韬插手三角地。他说的是有理有据,让石韬哑口无言。
现在提出三角地空坟与工程款的联系,为时尚早,没有充分的证据说服李子民。二十三座空坟不空,安云初说不定就葬在其中。市长石韬以为从这方面入手,应该就是一个突破口。他说:
“三角地不一定全是空坟。有人指证其中一座,怀疑坟墓中有逝者的遗体。”
李子民大骇,他热了,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不用石韬明说,他就猜出对手指的就是安云初。坟墓中唯有安云初的棺木,木屑肯定是由此而来。
李子民很随意地抽出一张纸巾,擦了额头上的冷汗,又在脸上擦了一下,他对市长石韬说:
“又是那个和你同姓,名字只差一个字的石诚提供的线索。”
这是挑战。李子民一定是紧张了。市长石韬注视着李子民。安云初的坟地,涌动了李子民最为敏感的神经。市长石韬以为,这应该就是李子民的软肋。
李子民的这一招够毒,上一次他们在交换意见的时候,他就用市长石韬和石诚的姓名做文章。他已经清楚地告诉过他,自己是重庆人。今天,却当着众位常委的面,含混地提出这个问题,诱导常委们怀疑他徇私情。
市长石韬不能随着李子民的思路,他光明正大,心怀坦荡,他说:
“不是石诚。是刘西北。”
李子民看石韬并没有顺杆爬,去分辨他与石诚的关系,而是端出了另外一位。自己反倒是措手不及了。他质疑石韬说:
“刘西北是什么人?”
“鲁浪人,养马场场主。”石韬看着李子民不再那么霸道,他平静地看着他说。
刘西北这个名字,李子民似乎听说过。一时紧张,却露出了破绽。李子民静了静神,告诫自己不要紧张。
刘西北、安云初、陈平正同属鲁浪人。刘西北千行百里来到万山市,苦苦地追寻安云初。其中必有什么深仇大恨。个中因由,不由令李子民胆寒。他说:
“一位省外的人,道听途说。又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这件事,拿到党委会上来讨论,是不是显得不太严肃。”
万山市委的常委会,多了一位列席的李子民。就不成一家了。李子民代表的是上级机关,驻扎在万山市,其气势,似乎凌驾于万山市之上。即使有了不同的意见,也都是慎之又慎。
刘西北只提供了木屑,说明空坟里可能有棺木。其它的直接证据,只有挖开了石子金的坟墓,才有真相。李子民的意见,敞明叫响了,三角地空坟不能动。
市长石韬欲把安云初的空坟交给公安口接手调查。单凭手中的两袋木屑,恐怕就连检察院提起公诉,都有可能被驳回。
李子民的手段太赖,公里私里的搅在一起来说。无形之间,给市长石韬的心里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在党委会上,石韬、石诚两个本不相干的人,却成了大家心目中的疑点,石韬无法申辩,越辩越乱。弄不好给大家造成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好吧,这件事先放一放。我们下一次再议。”市长石韬无可奈何,他按李子民的意见,放弃了争执。他说。
李子民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下了。在万山市,他仍有一番势力。不是谁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今天,他坚守三角地,事出无奈。他心里知道,会议上有了少许的火药味,怕是伤着了市长石韬。这个敏感的时刻,自己目的也达到了。他得让石韬三分。
散会以后,李子民特意慢走,等着石韬。他委婉地对石韬说:
“市长,我这个人性子急,脾气又不好。有时急了,出言口无遮拦,免不得和人磕磕碰碰。都是公事,你也别往心里去。”
分明是胜者,这又矮人三分,过来道歉。市长石韬极为不悦。是公事,枪对枪,刀对刀的是常事。在会议上,当着常委们的面,暗示石韬石诚有亲属之嫌,这不是在使暗器,又是什么。
市长石韬无意于分辨。三角地的空坟,他自有主张。并不介意言语上的声高声低。他说:
“我们都是为万山人办事。你我只要把心放在公处,啥都好说。您是前辈,不用道歉。”
李子民暗思,这个石韬,心若磐石。看来他已经揪住了三角地,不会轻易撒手。也是个难对付的主儿。他得想办法,尽快化解三角地的危险。他说:
“这就好,这就好。我们在一起共事,还是得以团结为重。”
市长石韬和李子民握手言别的时候,他感到他的手很凉。
李子民非常生气,他错过了去南国茗城的最后一班航班。他换了手机,给刀子电话。让刀子派车立即过来接他,连夜开汽车去往南国茗城。
这件事儿不能等,在安云初的空坟里发现了木屑,比石子金的空坟,失误更为严重。他恨不得立即见到陈平正,他得马上部署,一定要走在石韬他们前面。
豪华轿车出了万山市的地界,李子民坐在后排,他忧心忡忡,什么话都不能说。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问刀子说:
“路过的地方有没有夜班高铁。”
刀子听了,连忙回过身来,陪着笑脸说:
“北京到茗城是有一班夜班高铁。可是,那得走郑州方向,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李子民泄气一样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道:
“不顺路,那就更加远了。”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天快亮的时候,他们赶到了南国茗城。
陈平正一夜未眠。这一次他可是都准备好了。豪华宾馆,李子民的豪宅里,提前放风,换了新鲜空气。这才开了空调。
在宾馆的大门口,迎着了怒气冲冲的李子民。
陈平正备好了早餐,李子民不吃。他喝退左右,把房门关好,这才对陈平正说:
“刘西北是什么来头。”
陈平正连忙给李子民送上了咖啡,他说:
“野小子,一个雁丹图养马的。上无天,下无地的家伙,没有什么根底。”
“他怎么动了安云初的坟?”李子民想不通,他问陈平正说。
陈平正惊出了一身冷汗。原以为卖马的事,死无对证,都过去了。岂料,这个刘西北却跑到了四川,动了安云初的坟地。他想起来了,上一次刘西北和石诚在南国茗城碰面。没准这两个家伙就勾到了一起。要不然,刘西北怎么会知道三角地,又怎么能够找到安云初的坟墓。刘西北比石子金们更狠,出手就寻到了他们的命根子上。他说:
“怕是和石诚勾手,弄到一起去了。”
“又是这个石诚,恨不得现在就让他消失。”李子民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刀子。
刀子的心里也是一惊,他不敢说话了。刘西北两次去北山县,他没有想到问题的严重性。安云初的情况,刘西北是从他这里得到的。好在李子民、陈平正不常去北山县。要不然他们今天收拾的就是他刀子。他连忙陪着笑脸说:
“快了快了,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安安静静地送走他们,包您老人家开心。”
“都是你们这帮混蛋,做事也不打招呼,惹出这么多的麻烦。刀子,其它的事稍后,你今天就走,返回北山县,限你两天的时间,把安云初的棺材弄走。”李子民骂完了,吩咐刀子说。
“好。”刀子看李子民火大,先是满口答应。至于怎么处理,等等再说。
李子民现在感到饿了,他们一起去餐厅享用早餐。刀子吃饭不安,他唯唯诺诺地侧身靠近李子民,说:
“不知道三角地那边的警戒线撤了没有。”
李子民白了刀子一眼,他继续用餐。说:
“回卧室再说。”
刀子伸了一下舌头,低下头,飞快地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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