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的地方叫双庙铺,从七岁开始,到十二岁结束,整个五年我都在那里度过。
听大人们说,那原本是座寺院,曾经香火一度很旺盛。后来可能是出家的人少了,香火也慢慢的冷清下来了。解放后,因为要设立学校,有人便建议利用寺庙建立学堂,反正都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对于学堂,我最深刻的记忆是它那古朴的院落以及那清幽迷人的环境。整个学堂由前、中、后三个小院落构成,每个院落之间有曲径通幽的木门相连。关闭木门,就是一个独立的封闭空间,院落的四周都是教室,一排排的围拢起来。打开木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相似的更广阔的空间,是另一个四合院落了。中院比前院要大些,也更加的气派些,因为学校办公室设立在此的缘故。再往后走是后院,是整个学堂三院中最大的存在。后院比前、中两院的海拔要低些,从中院进入,要下几个台阶方可。后院有个较大的广场,很长时间是作为我们的操场使用的。不像前、中两院,后院只有长长的一排屋子,屋子的两端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在后院还有一个显耀的位置,那是矗立旗杆的地方。
我上学那会,学堂的教室都是砖瓦砌成的古朴结构,屋顶上横着桑树或梓树做成的梁,到了夏季,会散发出阵阵的清香,让人倍感清凉。整个校园里绿树成荫,除了后院的操场,其他地方都被盖上一层厚厚的绿,显得有些密不透风,偶尔有阳光从那些高大树木的枝叶的缝隙中钻了下来,便会在地上呈现出一道道若隐若现的波纹,好不灵动。除了那些年头久远的古树,还有许多的花草,有的我能叫上名字,比如月季、牡丹,然而大多数我却不知道。看着那些五彩斑斓,争奇斗艳的花儿,学堂里的人儿,不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忍不住挺出鼻子,轻轻地嗅着芬芳的味道。花草有情,倘若你仔细地观察,用心的倾听,你不但能闻到花香,还能听到悄悄地花语,温柔地、娇滴滴地。
学堂的三个院落有大有小,它们所对应的年级也有高有低。在没有学前班之前,前院一直是一、二年级的班级所在地,中院是三年级及学校办公室的所在地,空旷的后院则尽属四、五年级。随着年级的不断增长,我有幸在这三个院落中都待过,也曾尽情的陶醉在其中,体验着各自的独特与魅力。若用一词来分别总结三个院落的特点,我想应该是:前院幽深、中院规矩、后院广阔。前院的幽深是出了名的,树木也最高大古老,也许针对的是年龄最小的孩童的缘故,学校特意在前院建造了一个百草园,一到下课,孩子们便都一股脑的围在它的周围,在草园里捉着蟋蟀或其他的昆虫。上课也是别有风味的,勤劳的鸟儿不停歇的伴着我们,它们会发出轻快的叫声,时刻提醒着我们要好好学习。也许是受到了鸟儿的影响,老师们在前院讲课总是格外的愉悦,只有几个调皮的捣蛋鬼心思不在这里,他们的书包里早已准备好了自制的弹弓,时刻盘算着怎么打下那不知疲倦却又不懂低调的鸟儿。毫无疑问,我和阿奇几个就是这类的家伙,我们深谙此道,乐此不彼。
我还记得有一回老师教我们识字课。其中是关于鸡、鸭的,文章大概是:“乐的小鸡叽叽叽,乐的小鸭嘎嘎嘎。”
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这句话深深地戳中了我和阿顺的笑点,我们起先是偷偷地笑,到后来竟不能自持,相互看着对方大笑起来,久久不能平息。不用说,最后是挨了棍子,并理所当然的被老师请了出去。我和阿顺站在教室的门口两端,像两尊门神,守卫着里边的人儿,也守卫着各自的乐趣。学堂外池塘里的鸭子发出洪亮的叫喊声,那声音犹如老师念得一样,我们听着听着,便又笑开了花。
阿顺一直和我同班,即便在二年级留级的那一年,我们也是共进退。我们的故事也从乡间的田野延伸到了学堂。阿顺的字写得尤其的工整,就像刀刻的一样。而我的就差远了,大人们看了后,都觉得阿顺是个天才,是一定能考大学的,而我应该是早早地就休完了学业,是个打牛腿的料。我也一直这么认为,并且大概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世事难料,倒数的局面在第二个二年级那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为跟不上课,小学留级是常有的事。我就在二年级那年复读了一年。这一年我遇到了第一位伯乐,一位带我走向光明的恩师--王老师。王老师是临近村里“有名的”老师,他带我们数学。说他有名并不是因为他代课有多高级,而恰恰是因为一件耻辱的小事。他先前带过一个学生,名字是王新奎,而王老师因为喝醉了酒,把“奎”字写成了“套”,这样一来不但“王新奎”出了名,从此多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外号“王新套”,王老师的名声也在乡间传开了。但对我而言,他确是难得的恩师,他以严厉著称,班里的学生没少挨他的揍。但正是严师出高徒,在他的严格要求下,我逐渐地收敛贪玩的心,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学业上。就是在那一年我第一次得了奖状,“数学第三名”。从此我便步入了“三好学生”的行列中了,一直到高中毕业,考上大学。
进入三年级,我们便转到了中院。中院以规矩、气派著称。也许是因为校长、老师们都在那个院落的缘故,它无形之中多了一丝威严,我们再也不能肆意妄为,无拘无束了。蟋蟀的叫声时长还能听见,但总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也仿佛与我们这个年级的学生无关了。看到前院那时长紧闭的门,我第一次觉得有些恐慌,我长大了,尽管有些不情愿,但我知道真正的童年已经离我渐行渐远了。我再也不能为了“乐的小鸡叽叽叽,乐的小鸭嘎嘎嘎”而发笑,也不能一股脑的就钻进百草园,去捉那唱着轻快歌声的蟋蟀了。
幸而我在此刻遇见了张老师,他带我们语文课。张老师对我而言如师如父,与先前的王老师不同,张老师很注重对学生们的正面激励,他会不断的鼓励我们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进步。有时候是言语上的,有时候他会从商店买来我们都爱吃的糖或者雪糕,当做物质上的奖励。张老师对我格外的好,也许是因为我最积极,也许是因为他相信我有语文方面的天赋。我还记得有一次张老师让我们用“是...也是...”造句,班里很多的同学大都说:“我的母亲是一位勤劳的人,也是一位善良的人”,或者“我的爸爸是一位高大的人,也是一位坚强的人”,诸如此类的句子。
唯有我想到了之前课本上的一句话,便说道:“北京是我们的首都,也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
没想到竟得到了张老师的大加赞赏,他显得异常的兴高采烈,不断地复读着我造的句子,最后竟一字一字的写在了黑板上,让同学们跟着复读起来。下课后,张老师把我叫到讲台上,摸着我的头,微笑着说道:“非常好,你是一个有格局的孩子,好好学习,将来会有出息的。”
从那以后,我变得更加的积极,争先恐后的回答甚至算是抢答着老师提出的每个问题。语文课也就成了我的最爱。现在想来,我到如今仍有读书与写东西的习惯与冲动,大概就是在那年建立起来的自信。高年级的书本上,不再有类似“小鸡或小鸭”的识字课,但关乎童年、关于自由美好的文字比比皆是,我又能体验到那份久违的快感了,整个人越学越有生气。张老师带了我们一年的课,便因故离开了校园,后来听说他的婚姻有诸多的不顺,我想张老师是有情怀的,他大概也像我一样,是需要梦想滋润的吧。
从四年级开始,我们就正式的移入到后院。在那片更为广阔的院落里继续成长。我们都清楚进入后院意味着什么,先前还在前、中两院的时候,我们曾无数次的溜到那里,看着大哥哥、大姐姐的一举一动,渴望着成为他们的一员。然而真的轮到自己来此,却又显得有些失落起来。在后院,紧张的学业基本上占满了我们的整个时间,所学的也不仅仅是用“是...也是...”造句那么简单了,它需要我们开动脑筋,仔细思索,才能勉强的找到答案。我曾一度的感到烦恼不已,成绩的下滑,情感的困扰,都让我非常的不适应。每到这个时候,子建老师总会找我谈心,给我力量,鼓励着我向前奔跑。子建老师是我小学里最后一位数学老师,他从四年级开始为我们代课,直到我们毕业。他是我关于小学最后的记忆。子建老师温文尔雅,谈吐不凡,他不但是我的恩师,也是我父亲的小学老师。虽然是数学课,但子建老师总能讲出很多的典故,让原本枯燥无味的课堂变得颇有生动的韵味。他总是会公开的表扬我,告诉大家他对我的钟意。听到他的表扬后,我便会暗下决心,绝不辜负他的期盼。就这样我们良性互动,倘若有一时的迷失自我,我也能很快的调整过来,向着更高的天空飞去。
除了年龄的差别,后院与前、中两院的学生相比,还多了一些特殊的、更大的变化。不知从何时起,在后院每天发生的故事里,逐渐地多了一些复杂的情愫,有时与我们的年纪极不相称。我们会第一次谈到国家大事,谈到官职高低,谈到江湖的侠义恩仇。还有一个话题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爱情。那时多是暗恋,不用言语便可表达,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胜却人间无数的千言万语。它充满了朦胧的美,让人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多事之人往往把情况挑明,这时候你会发现时长有一双双如红透了的苹果的脸,在那充满欢笑与神秘的教室里熠熠生辉。
我大概是一个多情的人,对待那初次遇见的朦胧美,我却总是善变的。我既喜欢阿静的美,又着迷于阿凤的温柔,我既钟情于阿晨的灵动活泼,由沉醉于阿萍的温婉宁静。总之,我能找到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喜欢一个女生,就像我能找到各种理由让太阳照常升起。
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田间实践课是早就学会了的。然而在学堂,参加集体的田间活动还是能吸引大多数同学的兴趣。其实只要不在教室里坐着,学习那些索然寡味的知识,干什么都是我们乐意的。所谓的田间实践课,其实就是田间劳动。学堂里住着两户老师,他们自家的田地就在学堂的周围,每到收获的季节,老师便发动我们这群学生到田地里帮着收成。从学堂到田间,只有一墙之隔,但在我们看来,仿佛是完全的两个世界。在学堂里,我们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而一旦翻越了围墙,我们便能解锁那无形的束缚,似乎一下子可以海阔天空的翱翔了。在田间,所有人都不用鞭策,总能发挥自己的最大潜能,因此不一会儿也就能结束这在村民看来繁重无比,但在我们眼里却轻松自如的劳作。这时候,老师如果拿来许多的冰棍儿发给我们,以作犒劳,那幸福感便会瞬间的达到顶峰。
上学的乐趣不单单是在学堂的领地内,从家到学堂的整个路上也会经常充满乐趣。我们经常走的是一条近得多的小路,弯弯曲曲,两旁是四季富饶的田地。行进中会经过两个池塘,每到雨后初晴,蛙声就会连成一片,响彻在整个上学的路上。大大小小的学童在路上停停歇歇,玩玩闹闹,不亦乐乎。田地里种的大都是小麦,一个接一个的麦田便是我们天然的乐园。只是有时候也难免做错事,受到大人们的批评。
我还记得那是一年小麦初长成的夏季,麦穗足有半人那么高,几乎没过了我的头顶。也不知是谁先开了一个口子,他从麦田里走过,身后瞬间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密道”。我们就都撒开了花,一个个的涌入麦田,在绿油油的海洋里横冲直撞,直到整片整片的麦田里到处充满了错综复杂的“密道”。我们的杰作很快便得到了大人们的关注,麦田的主人找到了学堂,事情败露了,我们自然是被严厉批评了一番。像这样的“乐趣”是少不了的,它们连同学堂三院的故事一起,构成了我们那时候的人生。
在学堂的大门前,有一个很大的水塘。听闻原先寺庙的铜钟就藏在水底,谁要能挖着,就能一辈子富贵腾达。为此,我们曾无数次的进行尝试,可最终都一无所获。很多年后的夏天,我从学堂路过,水塘里的水早就干涸了,铜钟依旧未见,只有五颜六色的垃圾散落在水塘底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再看学堂,曾经古朴清幽的三院早已不见了踪迹,只有中院依旧保留着,用作初级学校。可是它早已换了新颜,再也没有往日的风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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