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得不错，现在苏姑娘可以走了。”夏夫人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动容，但是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严澜玥在心里懊恼，自己今天原本以为能诈出来一些别的信息，但是夏夫人简直八风不动。她以为孩子会是夏夫人的弱点，但是她一直是有一点犹疑，这点犹疑和她对组织的忠诚对比而言不值一提。
夏夫人下了逐客令，但是严澜玥还不能走。
绛县这里的组织的地盘不能放任不管，夏老爷的性命也还捏在夏夫人手里，只怕等她们走了，夏老爷过不了几天也会以一项怪病的名义离开这个人世。
严澜玥决定最后赌一把。
“夫人有没有想过夏老爷其实也知道这一切，但是他放任了你的行动？”
夏夫人不说话，还是面无表情，对严澜玥的话充耳不闻。
“夏老爷表现出来的对元娘的怀念不是假的，看到你回来他是害怕，可是听说你一切都忘了，他很高兴，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夏老爷当然是以为元娘已经忘了组织里的事，也忘了过去想要对自己下杀手，他以为他可以和一个已经忘却前尘的元娘重新开始，但是夏夫人显然没有想给他这个机会。
“他是爱你的，即便你们只是组织一个一个培养出来的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偶一样的人，但是他还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爱上了那个曾经陪在他身边的元娘，就算那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自持淡定的妇人冷静的外壳裂开了一条小缝。
严澜玥这是找对了攻破这人心理防线的方向了。
从夏之星和时仇的身上严澜玥就能总结出来组织培养这些人的套路，无论教给她们什么，组织那样的环境里，爱是最难被给予的东西，组织里长大的孩子们几乎没有见过爱，也几乎没有体会过被爱的感觉。
她乘胜追击：“组织有想过让第一位夏夫人死吗？我想应该不会吧。但是她还是死在了悬崖下，你以为是为了什么？以你自己的情况来看，夏老爷这样的书生就算练过武艺也没法与你的体力和格斗技巧相提并论吧？若是想要活下来她有一万种方法假死，反正最后也是要回来的，死不死有什么所谓？”
但是那位“夏夫人”却真的坠崖了，这一点严澜玥是从面前这人脸上的表情变化确定的。
“她是自己愿意去死的，但是不是为了组织，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夏老爷。”
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同床共枕的人小意体贴，又事事顺着自己，一个从来没有感受过被关心和爱护的人会一点动容都没有吗？
严澜玥不相信。
“夏老爷和她是相爱的，不管你相不相信，事情就是这样。你这次回来，原本有机会和夏老爷开始新的感情，你也能收获属于你的爱人。”
或者说，其实这个组织是给了夏夫人机会逃走的，她能制作出来组织下给他们身体里的毒药，如果她愿意的话，她就完全可以不为组织办事，拥有自己的新的人生。
可是她没有。
她们被自己的固有的思维困住了，就像现在，严澜玥几乎已经给夏夫人讲出来了另一条路要怎么走，但是她还是一脸迷茫。
她迟疑地重复：“属于我自己的，人生吗？”
严澜玥肯定道：“是的，属于你的，值得被爱的人生，这本该就是你的，可是你的组织剥夺了你被爱的权利。”
夏夫人陷入了自己思考的漩涡。
在她过去的经历里，没有人这样告诉过她，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属于组织的。
怎么会不属于呢，哪里的人将她养大，自己的一切就是组织给予的，她已经将那里人说的话奉为圭臬，不会有丝毫怀疑。
爱与被爱，这个词对她来说太过于陌生，也是她无法体会的感情。
虽然她常能听说组织外的人是会有婚姻，也会有感情的牵绊，但是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哪些人是不同的，自己是不会有这种情况的。
现在严澜玥告诉她，她也可以，她原本也可以，是有人将她的完整人生剥夺了。
严澜玥稍微松了一口气。刚刚她说的话有一大部分都是她自己的猜测和添油加醋。
关于夏老爷和夏夫人，她没办法知道太多，因为能接触过她们的人现在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但是她靠着自己的直觉拼凑出来了一个故事，这件事的真实程度有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对自己想要讲这个故事的人有用。
你看，现在夏夫人不就嘴唇颤抖，陷入迷茫了吗？
严澜玥要的就是她心思动摇的这种瞬间，这样的机会过去就很难再获得，等夏夫人冷静下来，就会发现严澜玥的话没有任何事实依据。
“她选择了她自己的道路，现在你也可以。”她谆谆善诱，引导着夏夫人走出来她的心里防区。
“你现在能顺着你自己的内心做事，你问问自己，你是真的想要这么多人死吗？”
夏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那么你现在也希望床上的这个人去死吗？只要你愿意，他现在就会因为你失去性命，不管组织那边怎么要求的，只是想自己的选择，你，希望他死吗？”
这次夏夫人沉默的时间更加长，严澜玥也提着一颗心等着。
终于，夏夫人慢慢摇了摇头。
严澜玥试探着走上前去，靠近了夏夫人。
夏夫人警觉地抬头，严澜玥立刻举起来双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给你一样东西。”
她从袖袋里掏出来了一张剪纸。
这样东西是在夏薇薇房间里发现的，应该是她自杀之前的最后一幅作品。
夏夫人迟疑着，双手往身后藏，不敢伸手去拿。
严澜玥又将这幅剪纸递得更加靠近夏夫人，让夏夫人几乎可以看清上面剪出来的是什么。
上面是四个人。
上面是坐在一起的、其乐融融的四个人。
一个女孩穿着裙子，斜靠在桌子上，身边有一把小剪刀，手里捏着一张纸，似乎正在构思。
她身边的男子眉眼间能看出来夏之星的影子，他手上拿着书，但是眼睛却没有看书，而是看向了另一边的一对夫妻。
夫妻中的一人当然是夏夫人，她头发散下来，眉眼低垂，是她惯常的温婉模样。身后的高大男人正在为她梳头，但是这个男人的脸是一片空白，夏薇薇没有剪出来这个人的模样。
夏夫人慢慢将手从身后抽出来，将这副剪纸捧在自己的手心，像是捧着谁宝贵的梦一样。
“我知道了，”夏夫人这样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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