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建国大概没料到小姑娘会这么坚决。
先是愣了一下。
而后。
阮建国的脸涨得通红,看起来怒不可竭。
像是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遭到了践踏和轻蔑,借着酒意,心里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涌。
抬手揪住小姑娘绑的非常漂亮的马尾辫,用力一扯,往墙上一撞。
沉闷的撞击声像是一种宣泄。
“你既然那么想死,老子就成全你。”阮建国怒吼道:“我还不信了,老子治不了你。”
巴掌落在脸上。
长发像是多余长出来的,被人用作方便撞击的一种利器。
小姑娘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在火中炙烤,头部传来沉闷的痛感,视线都渐渐开始涣散,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但她依然保持着生命里最后的倔强。
鲜血伴着唾液一并吐了出来。
她因为疼痛而变得麻木的神经,反而刺激了她。
她眼白里充斥着血丝,哆哆嗦嗦的抬起头,看阮建国,像是看一件死物。
她双手扶着楼道拐角的扶手。
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尽量让自己不要倒下,吐出微弱的一句反抗,“我要告你,告你故意伤害罪,除非我死,否则我决不让你好活,我要,我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是小姑娘朦胧的意识里,最后的信念。
后来。
她听见了熟悉的救护车声音,滴嘟滴嘟滴嘟——
四周似乎变得很嘈杂。
所有的人都乱成了一团。
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凑了过来,聚在楼道口,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咋回事儿啊?”
“我刚听见点儿声响,也没听见小姑娘哭啊,咋就看起来奄奄一息了。”
老人拼命儿往救护车中央挤,“哎呀,好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就忍得下心下手啊。”
“真是造孽啊,谁打的啊?”
周围的人左右观看。
人群中已经没有了阮建国的身影。
只剩下医生护士拖着担架抬着小姑娘上了车。
救护车的灯光刺眼。
鸣笛声尖厉。
阮书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她梦见了许清。
梦见了逼仄的安置房里,许清微弱细小的声音对她说:“阮阮,别出声。”
母亲把棉被厚厚的裹住了女孩儿的身体,往她耳朵上塞满了棉花。
作出一个“嘘”地动作。
转身离开。
合上的房门透出一点光亮,一星半点的光从黑暗中拉出一条长长的虚影。
阮书意从温暖安全的床上悄悄地下了床。
拔掉了塞在耳朵里的棉花。
透过房门的缝隙,看见了许清对阮建国的臣服和哀求。
她说:“能不能小声点,阮阮明天还要上学。”
她说:“能不能不要让阮阮看见,不要让她听见。”
而后。
阮建国从厨房里拿起了平日里切菜的菜刀,架在了许清脖子上,又凶又狠,道:“你是不是要离婚?是不是要走?”
听到离婚。
许清像是铁了心似的,仰起头看他,已经不惧怕了死亡。
“是。”她说:“我要带走女儿,我哪怕去捡破烂,是要饭,也要带走阮阮。”
雄狮终究暴怒。
提起刀劈了下去,许清脖颈上染上一片红。
阮书意的眼泪止不住往外涌。
她冲了出去,抱住了许清,冲着阮建国声嘶力竭,道:“你放妈妈走吧,放妈妈走。”
“不要再打她了。”
小姑娘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许清的手臂上。
带着灼热的温度。
烫的她身体一缩。
她抱着小姑娘,十分温柔,“妈妈不走,有你在,妈妈哪儿也不去。”
...
病房的墙壁泛着冷白的光,各色仪器嘀嘀作响,药水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庄斯宜从窗口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了小姑娘床侧。
看着小姑娘明媚又漂亮的小脸上,青紫交错,眼眶发酸。
她伸出手,握住小姑娘冰凉的手,轻声说:“软软不怕,你看,是谁来看你了。”
“是妈妈。”庄斯宜软声道,“姨娘来看你了。”
空气里的安静越发压抑。
许清从宜城赶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心肝宝贝儿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呼吸有一瞬的停滞。
“小宜。”许清哽咽着咬住唇,努力忍下所有的悲声,道:“告诉软软,妈妈永远爱她,直至死亡。”
庄斯宜微怔,点点头,“好,软软知道的。”
许清看了眼小姑娘,摇摇头。
你永远不会明白。
当一个青春正好的少女,步入了婚姻。
熬过了生死。
成为了母亲。
那她的生命里,就只剩下那个怀中嗷嗷待哺的婴儿,看着她一步一步长大。
朝着自己喊出了第一声,“妈妈”。
看着她离开自己,进入了校园。
看着她。
成为越来越好的人。
是一位母亲。
毕生的事业。
是一生,只一次,永不后悔的付出。
许清其实很爱哭,十几岁的时候,她也是个小哭包,摔一下也哭,碰一下也哭。
就连有人躲在门后,吓她一下,她也哭。
后来。
她生了阮书意。
渐渐从小女孩锐变成了稳重的女人,凭空生出一身的铠甲。
她就不哭了。
许清站在病床前,弯了弯腰,捧着小姑娘的脸,和她隔着氧气罩,温柔的吻了吻小姑娘额头。
话音里带着极深的疲惫感,低着头,说:“从今往后,我的软软是天上飞的那只鸟儿,没有猎手,没有弓箭,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往哪儿飞就往哪儿飞。”
“妈妈啊。”她很轻的笑了一声,“妈妈会永远看着你,所以,你永远别怕。”
她替小姑娘掖了掖被角。
转头。
表情很淡,很若无其事地对庄斯宜说:“小宜,软软就麻烦你了。”
庄斯宜摇摇头,很深的自责在她心间盘旋,“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不是你的错。”许清声音很平静,“我该回去了,以后,软软就麻烦你了。”
庄斯宜以为,许清出来太久,回去会不安全。
没作多想。
起身从床头拿起包,“姨娘,我送送你。”
“不了。”许清放在身侧的手有些抖,不太自然别过头,“别送了,陪软软吧。”
反正。
再也不会有阮建国了。
她走到病房门口,打开了病房门,万分不舍的回头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
手指抖的更厉害了。
她死死咬住唇,无论多竭力克制都没有用。
对不起。
宝贝,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是我擅自作了主,才带你来了这世上,是我自私又任性,才让你平白受了十七年的苦。
对不起。
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当面说再见。
我怕我忍不住会哭。
真的。
对不起。
妈妈犯的错。
妈妈会亲手,亲手把这个错误努力纠正过来。
以后。
我的女儿。
会永远站在光里。
永永远远发着光。
如果。
有个人。
让许清生出了一身铠甲。
那个人。
就会成为许清的软肋。
那条软肋。
随便轻轻一敲,也会要了她的命,让她痛不欲生。
...
【作者题外话】:写到这里的时候。
我坐在屏幕前哭,想起了好多事儿。
一股脑的就哭出来了。
故事永远通过文字的美化,来过滤到真实中更残忍的事情。
希望那位母亲,
现在也很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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