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启礼是家中最大的孩子,父亲是焦炭厂工人,母亲没工作,一家六口住在焦炭厂分配的小房子里。
还没高中毕业,他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就出生了,家里没地方住,也没那么多粮食给正在长身体的启礼吃,便让他下乡来了。
“总说、总说城里人怎么样,工人、工人的日子过得有多好,唉……那小知青来的时候瘦瘦瘦得啊,就剩一个骨头、骨头架子了。”
结子端着酒杯,说到这里,一饮而尽,又继续说道:
“多、多、多好的孩子,总笑着,干、干活也下劲,都都都怪那起子黑、黑心烂肚肠的人!”
见他把话说到这里了,周浩然便把刘家人投毒的始末简单说了一遍,最后说道:
“结子哥不瞒你说,我婆娘肚里怀着娃儿,因为这个事,心里难过着,我出门前还在家里哭呢!
我想着让她心安,就想来问问,看能不能帮着点什么。”
结子这才明白过来,杨老大为什么突然带了小老弟来给自己认识,原来是为这事。
但现在尸体都还在县里,上边对这事是个什么章程也不晓得。
于是他沉默了一下,才说道:“这这这个事还、还是要先等上边的章程,不、不然你过几天再来?”
杨老大也在一旁说道:“周老弟你先耐心在家里等着,有消息了我叫人去山脚村告诉你。”
“……”周浩然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那麻烦两位大哥了。”
“嗐!”结子摆摆手,“说、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杨老大看他喝得已经开始大舌头了,便夺了他酒杯,夹过去一块腊兔肉,“你少喝点酒,回头嫂子不高兴。”
“我、我、我怕她?!”结子瞪眼,却没再拿酒杯,转而夹起桌上的菜来。
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多,周浩然走出杨家时,走路也有些晃荡,可见喝得不少。
杨老大送出来时,塞了一个手电筒过来,“你先拿去用,过几天我叫人去给你送消息时再给带回来。”
周浩然知道杨家条件不差,借出一个手电筒几天没什么影响才接过来。
等他回到沈家,张春暖还没睡下。
“怎么还不睡?”
周浩然洗去一身酒气,回到房间时,就瞧见张春暖抱着肚子倚靠在床上。
“你不在,我睡不着。”
话语里的依赖感叫周浩然听了眉眼都温柔起来。
他坐在床边,轻声说道:“我跟你说说那个小知青的事儿吧。”
周浩然把从下河村听到的转述给张春暖听,见她听着听着又开始落泪,便停了下来,“你怎么又哭了呢?你再这样,我以后都不敢跟你说了。”
张春暖擦着眼泪,“我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听着你说那个叫启礼的知青的事情,我鼻头酸酸的,眼泪自己就往下流了。”
“……”周浩然叹了一口气,倾身过去,捧着她的脸,仔细给她把泪水拭去,“可不能叫爷爷看见,不然他肯定又说我气你,回头又是一顿揍。”
张春暖想到白天时那一遭,便将他还没回来时,自己一个人的想法说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启礼知青的死,还是跟咱家有点子关系在的,我想着咱们是不是能帮帮他家?”
周浩然闻言擦拭她眼泪的手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把她脸上的眼泪擦干净了,才直起身体,轻声哄道:
“这件事你就别跟着操心了,有我在,肯定能处理好的,你呢,就安安稳稳的等着。”
张春暖闻言点了点头,而后打了个哈欠,“哈——好,那事情就交给你了。”
“嗯。”周浩然帮着她调整了个不那么难受的姿势。
不到一分钟,就听到了张春暖轻轻的鼾声,看来她是真的困了。
周浩然嘴角带笑,蹑手蹑脚地回到小床上躺下,侧身转向大床方向,提了提薄被,闭眼睡着了。
……
日子在沈家洗刷冬衣冬被,换下夏装的忙碌中过去三天。
这天周浩然在后院修缮栏舍,沈十七突然小跑了过来。
“爸爸,有一个很凶的伯伯来家里找你,妈妈让我叫你过去。”
周浩然闻言放下手中的工具,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手整理衣服,一手牵着沈十七的手往前院走去。
进了堂屋大门,就瞧见里边端杯喝水的杨老大。
“杨大哥你怎么还亲自来了?”
他猜到是杨老大叫人送消息来了,却没想到来的竟是他本人。
要知道现在虽然秋收结束,但南方气候比北方暖和,秋收后开荒或再种些耐寒作物是惯例。
更何况下河村相较于山脚村来说,地形平坦,土地肥沃,杨老大又是生产队长,不在队里组织社员们继续生产建设,居然亲自来了。
杨老大正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沈家的房屋院子,听到周浩然的声音,循声望去哈哈大笑道:
“队里都是一家子人,都知根知底的,没有懒骨头磨洋工的,更没有偷奸耍滑的,我放心得很啊!
之前都没什么机会来,这来了一看,不得了啊,你家的房子建得真好啊!”
周浩然微笑着坐下,“是暖儿能干,我都是住现成的。”
杨老大看向坐在一旁笑着不说话的张春暖,内心惊叹不已。
想当初刚认识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携老带幼租住在自家老屋的小寡妇,人虽然能干却没个依靠,还差点儿叫赖秃子欺负了。
没想到才几年光景……
周浩然见他不说话只盯着张春暖,心念一动,转头说道:“暖儿,你带小玉儿去准备中饭吧,我今天中午跟杨大哥好好喝几杯。”
“好,我这就去。”
张春暖正被杨老大盯得浑身不自在,听到周浩然这么说,心里高兴,扶着小玉儿的手脚步迈得很快。
杨老大不敢多看,待人离开堂屋后,才跟周浩然说起正事。
“公安今天来村里叫结子去县里领尸体了,说是先给启礼父亲单位打过电话,那边晓得启礼死了,只闹着要赔偿,也不说怎么安葬的事情。
唉……真是一样米养干样人,怎么还有这种爹妈!”
周浩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他家里人有没有说要过来?”
哪怕不给收尸,总要有人来拿所谓的赔偿金吧?
不料杨老大还是摇头,“那当爹的说工作忙请不得假,既然启礼人没了,就叫他妹子来替着下乡,顺便把赔偿金寄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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