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在城外各巡视了一整日, 又精神紧绷忙了一整个晚上,足有八·九个时辰都未曾闭眼歇过一会儿,林棠久不熬夜, 此刻她看着门外台阶上从树荫透下来的斑斑点点的阳光,觉得眼前微微有些晕眩。
但最重要的大事没交代下去,她还不能歇。
昨日晚饭时分, 她花了十五分钟把安修石电得求死不能,又用了不到一个小时,从他口中逼问出他手中高廉的把柄都藏在哪儿, 还有西北三省和宁西军中有哪些是西宁郡王一系的人,又是谁助纣为虐, 协助他们做下了这么多的恶。
她本来以为安修石既好色又没什么本事, 是个软骨头,审问他花不了她多长时间, 很快就能结束。
可安修石比她想象的能坚持多了。
被电成这样, 面对她的审问, 安修石竟然还能强撑着遮掩些许事实, 将不算太严重的罪名认下, 而涉及抄家灭族的大罪一概死咬不肯认。他还试图隐瞒西宁郡王府在西北三省到底有多少旧部。
林棠足足电晕了他三次, 才从他口中一点儿一点儿抠出了实话。
既然有这个骨气,为什么不自己去挣出功劳, 偏要夺别人的功, 还不算, 还要了人家的性命, 甚至连人家的父母都不放过?
面对安修石的坚持,林棠丝毫不觉得佩服,只觉得可笑。
将安修石的口供记录下来, 林棠拿着口供,仔细和安修石确认了一遍真假和有无隐瞒。
感谢现代科技测谎仪,让安修石的每一句谎话都无所遁形。
林棠只带了她和安修石的精神进入空间,还开启了空间同步五感的功能,让她可以随时知道现实中发生了什么。
她和安修石所在的稍间和王子腾等所在的次间只隔着一道隔音效果不怎么样的墙,刑讯审人自然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为了糊弄外头的人,她特意把安修石的惨叫声录好,隔上两三分钟就出空间放一会儿。
至于等她审完安修石出去,他们疑惑安修石身上为什么没有被刑讯过的痕迹,想知道她是怎么审人的,那她就无可奉告了。
这个时代并不禁止刑讯取供。三法司和各地衙门在审问犯人时,动用在允许范围内的刑罚取得口供是常事,只要不是酷刑逼供,都是在朝廷允许范围内的。
可安修石身份不同。
他是西宁郡王一脉嫡派唯一的继承人,“四王八公”之间联络何等紧密,又都在军中朝中有多少门生旧部,相加起来连皇上都要小心对待。安修石这个身份,如果钦差对他严刑逼供,在他身上留有痕迹,会给这些勋贵留下可以攻讦的把柄,不但可能让林棠三人辛苦取得的证据作废,甚至如果影响到皇上的名声,他们三人将来的仕途只怕也不得不断绝了。
所以王子腾才那么主动打晕安修石。
他不仅是为了表明立场,也是想借此推脱审问安修石的责任。
而林棠没从安修石身上留下任何审讯的痕迹就取得了罪证口供,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就算他们心中各有猜测,也会有默契的把这事一起模糊过去,不会刨根究底,给自己找麻烦。
只看衣衫,丝毫看不出来安修石经历了什么样的酷刑,但他确实已经被折磨得几乎没了人样儿。
再一次把他弄醒,林棠松开电椅开关,挽起袖子,亲自给了他重重几个巴掌。
“知道打你的是谁吗?”林棠在安修石的耳边轻声问。
安修石的双眼被蒙着,一丝光亮都透不进去。
林棠的声音几乎称得上“轻柔”两个字,但听在他的耳中,几乎无异于催命。
“林姑奶奶,清宁伯,小的错了,小的不该打您的主意,是我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求您放过我吧……”安修石忽然大哭,他四肢不断使力,妄图挣脱绑着他的东西。
林棠微微一笑,再次按下开关。
安修石叫得太过凄惨,林棠不想折磨自己的耳朵,戴上耳塞,走神想起了王子腾。
这个老狐狸,他前几年任九省检点,负责检视大周西北九省的军政情况。金泉府为宁西大将军驻地,何等重要,他至少来过两次。王家虽不在“四王八公”中,那时却与宁荣两府还是极紧密的姻亲关系,林棠不信他和高廉安修石没有私交。
她和王子腾头一日到金泉府,就在高廉和安修石面前演戏不和,安修石和高廉都不算好糊弄的人,为什么就信了?
林棠也不信王子腾丝毫不知高廉和安修石的所作所为。
连秦朱安身在陕西都知道那么多,王子腾就算不知详情,也必知他二人罪过不浅。
审问安修石的责任他可以推脱掉,玩忽职守的事,就只能就让他亲自和皇上解释了。
林棠进入空间一个小时后,沈明照在外轻轻敲门:“伯爷?”
让他们又等了一会儿,林棠带着新鲜出炉的口供和半死不活的安修石出来了。
不出林棠所料,所有人都没有问她是怎么审问安修石的,只问:“伯爷都问出什么了?”
林棠没有把口供递给任何人,亲自拿在手里,说:“西宁公之子安修石残害忠良,祸害百姓,被冤魂追索,以致惊惧不安,亲口供认其与高廉的各项犯罪事实。现口供清楚确凿,还差证据。还有安修石、高廉两人的同党也须捉拿归案。”
此话一出,王子腾赵珂等都松了一口气。
有口供就好办了。
常子山蹲下身,正扒开安修石的衣服查看有无伤痕。
但除了些微的焦糊味以外,安修石的皮肤甚至十分光滑,别说新伤了,就是连旧痕都无一个。
林棠瞥了一眼安修石的上半身,嘲讽道:“若不知道的人见了他这样,还以为他是何等能征善战的良将,竟然出入战场二十多年,都做到总兵了,还没受过半点儿伤。”
赵珂忙怼常子山一下:“伯爷还在这儿呢,你赶紧把他收拾好了!”
常子山反应过来,慌忙给安修石胡乱把衣襟扯上去。
林棠起身,说:“这有什么,我成日在男人堆里,还怕看这个?给他找个军医,诊治诊治,只要不走失逃跑,先不管他。”
她问:“这里内外都被咱们的人控制住了?高廉的人是哪几个?”
林棠审问安修石的时候,王子腾等也没闲着,早将总兵府内外几进院子连带跨院、花园全都派人团团围住。
大周军规,凡正从二品以上将领在边关任职,其父母或妻儿等家眷,必得有几个最亲近的留在京中,名为优待将领眷属,实则为约束其不得叛国之意。
安修石之父西宁公自卸任后便回京安养天年,安修石的正妻和嫡出的孩子们也不在这里,都在西宁郡王府替他孝顺西宁公夫妇,承欢膝下。
是以安修石的这处总兵府中,数得上的人只有他几个有名分的姬妾和几个庶子庶女,余下便是他的亲兵亲卫,管家下人,还有许多没名没分的“通房丫头”。
林棠找出了高廉安插在安修石府内的几个人,便命把其余所有的人集中关起来,女的一处男的一处,也暂且不用管。
问清安修石的书房在何处,她带王子腾几人直接过去,从安修石供出的地方果然找到了高廉的许多罪证。
有了安修石自己供认的口供,还拿到了能扳倒高廉的关键证据,这一晚上的收获已经足够多。
王子腾问:“伯爷,现在是去谢大人那里,还是……”
虽说现在暂鸣金收兵,等谢云儒回来,互相通了消息,再商议对策,慢慢图谋,和高廉合作扳倒安修石,再反过来对付高廉才更稳妥,但若谢云儒已经稳住高廉,甚至已经从高廉手里拿到了安修石的各项罪证,此时不更进一步,只怕能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稍纵即逝。
高廉现在还算是西宁郡王一派的人,如果不迅速把他控制住,他和西宁郡王的旧部再勾结起来,暗中阻拦查案,更是一桩麻烦。
更别说安修石手下的两万将士驻守的可是金泉府外的三泉关,极其重要,安修石交待的西宁郡王旧部也有三人在各个边关重镇做总兵,往下在各处做指挥的更是足有十余人。
西胡国力逐年强盛,若高廉暗藏私心,让边关乱起来,那受苦的就不只是被他们祸害过的百姓了。
林棠是想让整个西北三省肃然一清,配得上她带来的燧发枪,而不是只除去个安修石和西宁郡王余下的旧部,仍留高廉在这里作威作福当土皇帝。
早一日让边关稳定,大周百姓就会多一分安全。
“去高大将军府。”林棠很快下了决定。
命禁卫五百、京营一千人守住安修石的总兵府,再让常子山赵珂分别留下一个信得过的指挥佥事,林棠带了余下五千五百将士和王子腾三人,迅速往高大将军府行去。
金泉府不算大,位于城东的大将军府离位于城西的总兵府骑马只有半刻钟的距离。这半刻钟也足够林棠从脑海中翻出来关于高廉的一切情报。
连安修石的嫡妻嫡子都在京里,更别说任大将军的高廉,更应让其妻儿回到京中才是。
可高廉的原配夫人江氏早已于十年前因病离世。江氏生前并未生养嫡子,只留下一个女儿,名叫高金娇,高廉爱若珍宝,当年还特上折恳求上皇,他愿意让他膝下所有子嗣都回京服侍陛下,只求让其女不必同去,可以在其弟媳高庆之妻身边长大,以免无人教养。
上皇允诺高廉所求,只召回了他三个儿子,让他女儿和最小的庶子可以在外不回。
高廉送回京中的三子最大的年已三十出头,最小的也二十余岁了,现都在京畿各地军中当个不大不小的千户百户,连正四品指挥佥事都无。高廉也并不为他们多加打算。
而他留在身边的第四个儿子高常敬,却是他自小精心培养长大,准备做他的接班人的。
高常敬去年十五岁便已入营中,眼看是要和高廉走一样的路。
除了嫡妻江氏留下的女儿高金娇外,高廉还有几个庶女,年过十六的都已出阁,还有两三个小的在家里。他出阁的女儿夫家在大周各省,相隔极远,几年乃至十几年也未必能和他这做父亲的再见一面。但他并不怎么思念这些庶女,只每年给其弟高庆让利许多,好让他唯一在意的女儿高金娇在叔叔家里过得顺意些。
因已到待嫁之年,高金娇去年从高庆处回到了金泉府。
她今年正是十五岁,还没有人家。高廉极疼爱她,选择女婿也格外挑剔,言必称高金娇是大将军的嫡女,由西宁郡王府出来的叔母抚养长大,必要择一个无可挑剔的夫婿才配得上。
高廉的这些情报林棠基本都是从皇上处知道的,有些细枝末节是由秦朱安补充。
皇上那里的条陈连高廉是如何疼爱女儿的都写得格外生动。
什么因为高金娇一句话,高廉冬日里专门带人往山里钻了半天,只为给她捉一窝小兔子,高金娇不喜欢绣花,高廉就搜罗了许多针线好的丫头给她使唤,高金娇想吃荔枝,高廉就能派人往四川去给她昼夜不停的运回来最新鲜的,桩桩件件描绘得仿佛近在眼前。
是什么人替皇上打探来的这些消息?
高大将军府的府墙已经近在眼前,林棠一行却被高廉的亲卫拦住了。
那亲卫的态度还算不错,意思也很明确。
钦差能围住安修石的总兵府,但高廉的大将军府不是那么好放几千个将士过去的。
林棠知道他们能轻松控制住安修石,必有高廉有意放纵的原因。安修石过于嚣张跋扈,高廉做大将军久了,自然不甘仍受制于西宁郡王一脉,所以才会配合钦差捉拿安修石。
但这不代表高廉就会对钦差言听计从。
手里有燧发枪和充足的火·药,就算以少敌多,真要打起来林棠并不怕打不过。但真动刀枪这是下下之策。
现任陕甘总督是三年前携家眷就任,再上一任是九年前到甘州赴任。
九年前正是皇上初登基没多久,上皇的伤还没养好,让皇上能趁机在各地布局的时间。
林如海也是那一年被调任两淮巡盐御史的。
西北三省皇上筹谋已久,林棠知道,她的身后是整个朝廷。
她让大部分将士退出高大将军府一射之地,只和王子腾、常子山和赵珂携亲卫入府。
高廉和谢云儒迎了出来。
林棠一眼就看到了谢云儒手上的几本册子,里面还夹着许多单页纸张。
高廉与谢云儒达成协议,知道安修石是翻不了身了,心中去了一块大石,十分舒畅。
他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到林棠和王子腾虽是一同入府,却硬生生走出了两条路,刚办完这么大的事就谁也不理谁,还笑劝道:“王大人算是长辈,就不看在清宁伯,只看在谢大人的份上,也别和晚辈姑娘计较。”
王子腾还未说什么,林棠先冷哼一声,瞪着王子腾说:“逼我去赴安修石的什么赔罪宴,拿我的清白做文章,还瞒着我做事,真是个好‘长辈’。幸亏我没有王大人这样的长辈,也不知王大人在家中时,是不是也会随意拿自己女儿侄女的外甥女清白开玩笑?”
王大人这是真把清宁伯给惹急了?
高廉真想多看一会儿热闹。
但他是主人,没有放着客人争执不管的理,便道:“王大人,这便是你不对了。清宁伯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伯爵,一同过来的钦差,论理,我不该插手钦差的事,可既是同奉皇命而来,有什么大事,还是一同商议了再办,以免惹出误会。清宁伯十来岁的小女孩儿,怎么禁得住你这样戏弄?”
王子腾停了脚,草草对林棠一礼,敷衍道:“在下也是怕伯爷年轻,若让伯爷先知道,再露馅坏了大事,所以没说。伯爷何等尊贵之躯,在下也不会让伯爷有一分一毫损伤,是伯爷想太多了。伯爷,您虽是女子,可既已是朝廷命官,凡事还是以圣命为主。若今日的事没成,伯爷是承恩公府的义女,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儿,在下可……”
听到这里,谢云儒不能不出面了。
他咳嗽一声,严肃道:“王大人,慎言。”
王子腾一句话没说完被噎在嘴里,看着谢云儒的面色,怏然把话咽回去。
他又再分别对谢云儒和林棠一礼,竟先往前走了。
林棠面色愈发阴沉,气得住脚,勉强笑道:“既然你们要商议的大事都不必告诉我,我也不必留在这里了。我回去了。今晚我就给陛下上折,请求早日回京。”
王子腾在前面的脚步一停,回头看林棠。
林棠冷笑回看。
见闹得实在不像样了,谢云儒给高廉使个眼色,他自低声教育林棠,高廉去和王子腾说男子汉大丈夫,对清宁伯服个软能怎么样等话。
王子腾愤愤道:“高大将军,你不知道,她……”
他想了想,跺足叹道:“若不是她太过分,一直纠缠不放,我何至于为难她一个小女孩儿?皇上看重她,她也确实是有才,可她也太较真了,到底是太年轻的缘故。高大将军,你这里有没有暂歇的地方儿?我先和她分开两处,各自冷静一会儿再说罢。”
高廉看天还不算极晚,再看那边谢云儒劝了林棠半日没管用,她还是拉着脸不高兴,便道:“也只能如此了。”
知王子腾等为了拿住安修石,晚饭也未曾用好,高廉便命备宴上菜,分为两席。
但他在安排座位的时候有些为难。
王大人和清宁伯都是忽视不得的主客,不能没有人陪,偏他们又要分开各自坐,他自然是要陪王大人,可清宁伯那边……
林棠和王子腾对坐在交椅上,谁也不看谁。
见高廉似有为难之意,她道:“高大将军不必担心我,若深夜冒昧前来打扰贵府,在陪客上我还要挑三拣四,不是更坐实了我任性妄为,不顾周全,不顾大事的名声?您尽管陪王大人和二叔罢。听得您有一位爱女,和我年岁差不多,若高姑娘还没睡,不如请她过来,我和她坐一会儿就罢了。”
清宁伯都这么说了,高廉也高兴不用他两头为难。
他忙低声命亲信:“快去后头请姑娘来,就说今日京里来的清宁伯到了,她是承恩公府的义女,必然常见那颜明哲,让姑娘快来替我陪客。再说我说的,姑娘今晚累着了,明儿她想要什么,我都能给她弄来!”
高大将军府的正堂也是面阔五间,堂屋正中,东西两侧各有次间稍间。
已不能亲自陪林棠,高廉便请林棠入东次间,他和王子腾等到西次间坐。
林棠对这安排表示十分满意,先入东次间等候。
将近三刻钟后,林棠已经吃得八分饱了,高金娇才姗姗而来。
高廉虽已年过五十,但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也是俊朗的容貌。他在军中久了,身上难免染上些许肃杀之气,看上去极严肃。
可高金娇一进门,宛如一簇春日里开得最艳的桃花飘了进来,林棠从她身上丝毫没看出高廉的一点儿气质,只看到春融香暖,金娇玉宠,少女明艳的眉眼和红润的面庞点亮了大将军府装饰肃穆的正堂。
好一个金尊娇养的大将军嫡女。
当着林棠的面,高廉自然要训斥高金娇一番,说她来得太晚。
但据林棠看,高廉这训斥也是轻飘飘的,甚是还含着小心,似乎生怕高金娇生气,不要他这做爹的了。
林棠刚打两句圆场,高廉就赶紧住了口,不再说高金娇半个字。
高金娇瞪了她爹好几眼,才低着头对林棠一礼:“见过清宁伯,我来迟了,还望清宁伯莫要怪罪。”
林棠亲手把高金娇扶起来,笑道:“这有什么怪你的,是我打扰了你。”
她细细打量高金娇的面庞打扮,就似女眷们见面,看到了可人意的姑娘时常做的那样。
高金娇也在打量林棠。
清宁伯生得这么漂亮,却穿得奇怪,她若是好好打扮起来,多少人也比不上她。
她为什么穿得这样儿?是因为要上朝吗?
知道大周竟然出了个女伯爵,还能上朝,高金娇好奇极了。
这清宁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上朝都是男人做的事,清宁伯怎么能做?清宁伯可以,她是不是也能行?
但见到清宁伯本人后,高金娇立刻就不想封爵,也不想做官上朝了。
如果上朝就不能穿新鲜衣裳,也不能戴首饰,那有什么趣儿?
爹爹说了,她就该一辈子都打扮得漂漂亮亮,一直高高兴兴的。
清宁伯穿成这样,那她和颜小举人一定没什么关系。
高金娇越想越高兴,携了清宁伯的手,正要坐下,忽然眼前一闪,清宁伯不见了。
而她的背后被一个什么东西给顶·住了。
是什么?是枪?还是……
是那个新的燧发枪吗?
为什么?清宁伯为什么要拿燧发枪顶·着她?
高金娇茫然失措,双手的手腕都被林棠在背后攥在一起,让她只能微微的向前倾着。
“清宁伯,你大胆!”高廉本已要踏入西次间,可不知是为什么,他心中一慌,不由回头,就看见他捧在手心的女儿被清宁伯挟持住,平日盛满了笑的大眼睛里全是慌乱。
他大喝出声:“我好心让女儿来陪你,你就是这么对她的!你给我放开!”
“爹爹——”高金娇哭喊着,挣扎着,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眶。
她看见高廉冲过来,却被她不认识的几个男子制住。高廉的亲兵和他们厮打成一团。
清宁伯的亲卫从腰侧拔·出·了一杆她从没见过的枪。
他将枪口举起,手指一动,一声巨响伴着火·药味,让高金娇的哭喊声都被吓回了喉咙里。
高金娇身子一软,晕了过去,倒在了林棠身上。
支撑住高金娇的身体,林棠感受到她的身子软绵无力,十分轻盈,竟似从没习过武。
她的手腕格外的纤细,手臂上皮嫩肉软——林棠捏她手腕时有些用力,在上面留下了几个青紫的指印,她的腰也细弱无力,虽出身将门,却不是颜明哲母亲那般的将门虎女,倒不知是先天身子弱,还是被按照文臣之家女孩儿的标准养出来的。
“高大将军,您再不冷静下来,只怕高姑娘就要被吓死了。”林棠慢慢带着高金娇往前走,沈明照和禁卫们都抽出燧发枪,挡在她前面。
看着刚才和他厮打到脸上挂彩的王子腾,和全副戒备,只准备听林棠指令的赵珂、常子山,还有躲避不及被泼了一身酒,正在细细擦拭衣裳的谢云儒,高廉全明白了。
眼前敌强我弱,不能硬拼。
高廉放下准备抽出佩刀的手,又慢慢把双手都举起来。
“高姑娘我会送回我的下处,我那里有数位女官,还有丫鬟、婆子,绝对委屈不了高姑娘,也没人敢冒犯她。”林棠一手抱着高金娇,另一手把燧发枪收起来,“我还有几件事,想求高大将军帮忙,您看——”
高廉的眼神不断在高金娇和林棠面上扫过。
他说:“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是伯爷吩咐末将什么,末将只能照办。可您既知道我女儿对我是何等的重要,还拿她威胁于我,若她有一丁点儿不好,我高廉就是拼着鱼死网破,也绝不让你们顺心如意!”
林棠带着高金娇坐在了堂屋的主位上,她把高金娇平放在怀里,抽出一柄小刀,放在了高金娇雪白的颈项处。
她慢条斯理的说:“我知道,高大将军不是凡俗。你能把三个长成了的儿子弃之不顾,专为彰显你没有野心,却暗地培养高常敬做你的接班人,也能忍辱负重,恭恭敬敬做狗一样孝敬了安修石这么多年,却在他身边安插人手,以防西宁郡王府翻脸不认人。西宁公可是提拔了你三十多年,是你的大恩人,但知道钦差想除掉安修石,你却给我们大开方便之门,让我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住了他。你除了没有上阵作战的真本事以外,在这心计智谋上可是一等的人才。”
被林棠明夸暗贬了这么一通,高廉面上毫无被羞辱的气氛恼意,只是面色隐隐更难看了些许。
“您到底想说什么?”他问。
林棠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手里有我们未经调查就抓捕安修石的人证,也有在这城内的三万——其实大概也就两万四千将士,只要寻机会从我手上脱身,你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你们连西北三省皆知的大功臣都敢诓骗到关外杀害,现下不过对付几个钦差,有什么难的,是不是?镇北关、平凉关、安西关三处的总兵都是西宁郡王旧部,你逃出去,对他们危言耸听一番,说皇上要对他们抄家灭族,左右皇上要除你,你在京畿的三个儿子不过弃子,没什么好可惜的,索性让西北三省大乱,你趁机反了,也不是不行,对不对?”
心思几乎全被猜中,高廉再开口,话说的就分外艰难了。
“我高廉一生忠贞报国,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从没起过反心!”他喊道。
林棠一笑,并不和他纠缠这些。
说这些话时,常子山和赵珂已经将屋内高廉的亲兵尽皆绑缚住,塞了嘴放在角落里,高廉已被四五个人拿燧发枪团团围住,他没有半点儿能逃的空间。
“你算来算去,没算到我竟然才是钦差里能做主的人,也没想到分明上回来还是九省检点的王大人,怎么这回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里终究是高廉府邸,林棠不想再拖延下去,给他麾下的人反应的时间,直接道:“你以为你现在是清白之身被抓?别想太多了,安修石不似你想的那么没脑子,你留了他一份罪证,他也同样有你的一份,已经在我手里。你也别以为你是宁西大将军,你手下的兵将就都会听你的。”
林棠把高金娇平放在椅子上,站起身,从怀中拿出一个虎符,走到离高廉一丈远的位置,让他看清楚。
高廉觉得他的身躯从脊背到指尖都僵直了。
林棠收回虎符,笑道:“圣上之命,令我来此惩奸除恶,若有叛国之人,许我有先斩后奏之权。”
就是说,她就算在这里把高廉和安修石都杀了,也在她的权责范围之内。
从沈明照手中拿过枪,林棠先对准高廉,才慢慢移开枪·口,对着桌腿扣动扳机。
她要让高廉知道新式火·枪的威力。
待火·药的烟气散去,林棠冷冷道:“高廉,你各项罪名属实,若不趁早迷途知返,还妄想谋反叛国,就只有全家抄斩灭族一条路能走了。可若你肯戴罪立功,协助我清除西北三省西宁郡王一党余孽,你的命我做不得主,最起码你家中年幼无罪的男子,还有你娇养了这么大的女儿的命,我还是能保住的,我不但能保她的命,还能让她和常人一样活着。你应该不想看到她被没入教坊司,充作官妓,任人取乐罢?”
高廉此时方红了眼睛,问:“我要如何信你能保住金娇?”
林棠道:“我府内六个女官四个幕宾,有半数以上的人家中父兄都曾获罪。我妹妹身边四个人,姓甄的三姐妹是什么出身,你也当知道。你才见过了虎符,竟还对陛下对我的看重有所怀疑?”
她补充一句:“可若您犯下让男子世代不得入仕的大罪,我也无能为力。”
高廉问:“您要我怎么做?”
林棠放松神情,指着门口道:“让这些持刀拿枪的亲卫出去,让我的人进来。”
“将宁西军内所有将领士兵的名册给我,在金泉府里有和你与安修石同党的报给我,我要立刻捉拿。”
“去和王大人谢大人录口供,把你这些年和安修石犯下的罪说清楚罢。”
高廉没有动。
林棠挑眉:“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高廉看着面色苍白的高金娇,问:“伯爷准备用什么人送她走?什么时候把她放了?”
林棠道:“等你的人被看起来,城内再无危险,我自会让女官来接她。”
高廉低下头,被拿枪指着到了门口,让他的亲卫们都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他又被王子腾亲自带到府门外,看禁卫和京营将士每人腰间都别着燧发枪,鱼贯进入府内,又将他住了八年的大将军府团团围住。
被严密看管了一整个晚上,从脑子里把五年前十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说,被谢云儒在他面前亲笔写下,作为他将来获罪的口供,无力的愤怒不断涌上高廉的心头。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放手一搏,就这么把性命交到了清宁伯那个丫头片子手上。
就算金娇暂时被朝廷挟持……
只要他势大,朝廷应该也不会轻易要了金娇的性命……罢?
天亮了。
一晚上喝了整整两壶酽茶,林棠将所有高廉的亲信将领都看管起来,将两万余宁西军暂时分给赵珂和常子山带领。
亮过虎符宣读圣旨又让他们见识过燧发枪,宁西军的中低层军官暂无对林棠之命阳奉阴违的。
军中男性密集,林棠本已做好了会受到轻视的准备。但她没想到,就算是在高廉亲自带领的队伍里,也有那么多的人因他落网而真心高兴。
接管了金泉府四处城门和城防,又派人飞马将密折送回京中,林棠在天明之前见了金泉知府李一山。
李一山告诉她,当年苏长安的旧部被散在西北各州府内,其中对苏长安最忠心的几十个人,就在金泉府指挥佥事桂清手下。
林棠正好还没下定主意,该怎么尽量在不大动干戈、不影响各处边防的前提下,收服安修石在三泉关的两万部下,尽快捉拿镇北关、平凉关、安西关三处总兵,并西宁郡王一派的余下近二十个指挥。
听到苏长安的旧部仍在,她立刻有了想法。
她问李一山:“五年过去了,这些人可还记得苏长安?”
若他们早就忘了旧主,并不想替旧主沉冤,她的想法就只能作废了。
李一山长叹道:“他们一直记得。”
他神色动容:“下官近两年着意打听过苏小将军的旧事,他的确是千里挑一的好将领,可惜……”
苏长安的故事林棠已经在秦朱安口中听过第一遍,安修石被审讯说了第二遍,这是她第三次听了。
但她没有打断李一山,仔细听这个看似中庸自保,实则为难得的好父母官的头发已经花白了的老人讲述。
她知道了更多苏长安生前的事,也更愤怒于这样的人竟然被奸人所害。
她也相信她的想法会成功了。
林棠命召见桂清。
在桂清到大将军府之前,高廉终于和王子腾谢云儒写完了口供。
高廉被带下去关押之前一定要见林棠。
“什么时候能放了高姑娘?”林棠又喝了一口酽茶,笑道,“等各处平定,再无叛乱之忧的时候,高姑娘自然也会平安。”
“你!”高廉愤怒的神色再也掩饰不住,全然暴露在了林棠的眼中。
林棠将茶杯不轻不重的放下,起身来到高廉面前,低头一笑:“怎么,高大将军,你后悔了?可惜呀,已经晚了。”
高廉死死盯着林棠的脖子,觉得他一把就能掐死她。
但他不敢。
他额头上是沈明照死死抵住的枪口。
这时,桂清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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