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棠虽很想立刻就去看林黛玉给她准备的“惊喜”, 可她这一路回来风尘仆仆,直接被接到大明宫里封爵授官,又回到清宁侯府和林黛玉抱着哭了半日, 还未更衣梳洗。抱着哭的时候不觉得,现被劝好了些,林棠立刻就感觉满身满脸都是土, 急待洗澡换衣裳。
不但林棠要洗澡,林黛玉在林棠怀里蹭了半日,也沾了尘土, 得重新梳头洗脸。夏天穿的衣裳轻薄,林黛玉再一看她的衣裳都哭皱了, 索性也去洗澡。
好容易把女儿们劝好了, 她们都回屋里梳洗,独留林如海一个在清安堂, 他不由哑然失笑。
林如海升任户部尚书已有近一年, 差不多已将所有国库欠银收回完毕, 只差忠顺亲王府和南安郡王府等少数几家。
忠顺亲王是皇上唯一存世的亲兄弟, 南安郡王府是已逝太后的娘家, 也是皇上的嫡亲舅舅家, 这两家都非一般人家能去硬碰招惹的。其实这两家外,余下欠过户部银子的人家也都是非富即贵, 和诸皇亲王公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在其位谋其政, 既皇上把收回欠银之事交给户部, 林如海身为户部尚书, 就算拼着得罪人也得把差事办好,不然不是不忠,便是无能。
这一年, 林如海带户部上下对各家软硬兼施,还时不时扯皇上和承恩公府甚至女儿林棠的虎皮做大旗,又拿安甄贾史王几家做例子,因林家也是开国功臣之家,他还能拿自家祖上和各家勋贵叙一叙昔日的隆恩和各家的忠勇,说什么西北开战在即,此时把欠银还上,缓解皇上的燃眉之急,难道皇上会不念旧恩?
经过这几招,再犟的人家都知还欠银之事已不可挡,趁宁西军开拔之前,乖乖把银子还上了。
只有忠顺亲王和南安郡王两家软硬不吃,甚至从三月起,连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林如海了,直接让他和户部的人吃闭门羹。
林如海被明晃晃的下了几次面子,便时常在户部掩饰不住心绪,流露出伤感哀叹。但其实他心中并无分毫恼意。
两相博弈的是皇上和忠顺亲王南安郡王府,而他不过是皇上伸向忠顺王府和南安郡王府的刀,忠顺亲王和南安郡王府打的不是他的脸,是皇上的。
如今还站在忠顺王府和南安郡王府身侧的,不是素来便与他们两家亲厚,早已脱不开干系的,便是想要投机站队,搏一个从龙之功,滔天富贵的。
林如海大概能猜到这两家是怎么想的。
西北平定,东北一向安稳,西南边疆也无大患,忠顺亲王若不趁这几年皇上还没将东南沿海也全部掌控试一试,他这辈子大概也就只能做个富贵闲散王爷了。
而南安郡王府见了西宁郡王府的败落,必有唇亡齿寒之感。且南安郡王府几代人在安海军中犯下的罪甚至可能比高廉和安修石还要重,前岁太后病重,去年太后离世,南安郡王府也未必没有疑心。
既然已是罪无可恕,早晚要被清算,为什么不赌一把扶持忠顺亲王上位,让自家还能得几十年的富贵?
但林如海一直没有想通的是,忠顺亲王和南安郡王府有什么底牌,认为他们在现在的局势下还有胜算?
想谋反离不开兵权,可南安侯所率的安海军都布置在广东、福建、浙江等沿海之地,离京城数千里远,京城之内,禁卫和九门提督所率京营都牢牢掌控在皇上手中,棠丫头就任兵部尚书,兵部下辖的五城兵马司也能保证对皇上忠诚,难道是直隶提督,还是……
皇上必然比他更清楚忠顺亲王和南安郡王府身旁还有什么人,说不定就藏在乖乖归还户部欠银的人家里。但这就不是林如海能知道的了。
思索一回朝局,等女儿们洗完澡换了衣裳出来,正该饭时。
林如海笑道:“你远道回来,本该家里给你接风洗尘。可这是在你侯府里,我就只等着吃,就不多事了。”
林棠忙笑道:“爹好容易来一次,我还让爹操心,那成什么?而且我知道玉儿肯定早就准备好了。”
林黛玉笑说:“确实准备好了,都是姐姐爱吃的菜。咱们快吃饭。吃完饭家里的人还要拜见姐姐,你走这一年,凤姐姐她们不知多想你呢,我还要带你在府里转转,咱们下午还要去谢家。姐姐明儿不就要到兵部上任了?若得空,少不得还要面见皇后娘娘呢。”
说起她的新官职,林棠不免发愁:“我虽做过工部侍郎,但那不过挂名,除了造枪炮之外,别的事我一概不管,比不得正经侍郎。军中我也管过,可那是什么情况你们也知道。如今立时让我去做一部尚书,我心里真是没底。幸好是兵部尚书,若是其余五部,我只怕要睡不着了。”
林如海笑道:“皇上也知你未曾科举,对别部事体都不熟悉,才令你为兵部尚书。兵部职权不过分管各地驻军,拨调粮草兵器,考核士官,调动军队,不都是你这一年多做熟的?而且我看皇上是特意把这个缺给你留着。”
离京一年多,就算和家里不断有书信往来,林棠对京中的局势也成了雾里观花,不甚明晰。
今既林如海说起了这话,她先不忙着吃饭,请林如海细细讲来。
林如海道:“兵部执掌大周各地所有军队的升迁调任考核粮草,也包括宁西军、安海军,皇上让你来做兵部尚书,我看一是因你的身份,又是亲手捉拿了高廉和安修石,绝不可能倒向忠顺亲王一边,二是因你在西北有功,皇上看你这一年表现,确实当得起这一职,三则因我催还户部欠银只差这几家,你我父女,同任六部尚书,正是更加给他们压力。”
他看着林棠说:“棠丫头,你知道你这个尚书该怎么做了罢?”
林棠领会林如海的意思,叹道:“皇上想逼忠顺亲王反,可只在京中打起来还罢了,若安海军自立为王,要与大周裂土而治,受苦受难的不还是只有普通百姓?幸好……”
“幸好什么?”林如海问。
“幸好清宁炮和燧发枪的工艺还没流入别处,不然……”林棠闭眼叹道。
林如海和林黛玉都猜到了林棠心中压力的来源是什么,他们没办法更改事实,也不可能劝皇上销毁新式火·器,一家人之间也不用说空话、套话安慰她,便只默契的不再提这件事。
午饭毕,林如海先回林家,王熙凤葛女史等都来拜见林棠,恭贺林棠晋封侯爵,就任兵部尚书。
在林棠回京之前,工部便奉旨将清宁侯府修缮扩建过,并没动主体建筑,只多了些别的,因此清安堂还是林棠走之前的布置。
林棠不在家,林黛玉有事召集这府里人时只在前厅,王熙凤等也并不敢在此办事,若有要紧客来,只在三间耳房内招待,清安堂正房五间就一直空着。
隔了一年多,清安堂再度热闹起来,林棠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第二次有了“终于回家了”的感觉。
将大事回过,王熙凤便问:“怎么不见沈典军?”
林棠笑道:“还没和你们说,沈明照今年立了几次大功,已经升了宁西军从三品指挥同知,留在西北了,以后咱们府上的护卫都交给杨千总了,你们有事别找错了人。”
千总乃正五品之职,杨树离京之前还是从六品,回来连升三级,虽不比沈明照升得快,也算难得了。清宁侯府的护卫也从一百员禁卫增加到了两百员。
王熙凤等又惊又喜,忙都起身恭贺杨树。
柳湘莲心下难免羡慕,想求林棠讲一讲战场上的事,又怕林棠事多,让他给耽误了。
再闲聊几句,清宁侯府门上便有许多家派人送来贺礼,有一半是本便与清宁侯府亲近的人家,另一半却是兵部侍郎堂官们和五城兵马司各指挥家里来人。
林棠仍将这些人情往来的事都交给王熙凤,让她和葛女史、常女史去接待来人,将礼物入库归档,不许收太重的礼,还笑说:“我这一年不在家,你们上下操持辛苦了。跟着我去的人都得了三个月的赏银,你们留在家里的,也一人有三个月的。总不能我升了官儿不让你们沾沾喜气。”
王熙凤忙笑道:“伯爷要赏,我们自然高兴。可话得先说清楚。伯爷不在家的时候,咱们府上光交际的事就少了许多,我们其实还轻省不少呢,倒是您这一回来,才第一天,就来了多少事?所以伯爷不是为去年不在家赏我们,倒该是因为回来了才要赏!”
林棠笑道:“你们看她这张嘴!这意思是我还得再出一趟远差,让你们轻省着才好?”
王熙凤忙笑道:“伯爷这可冤枉我了,我分明说的是伯爷一回来,咱们就能得着赏,是大好的事,我们情愿忙些,心里也喜欢。伯爷若一直不在家,谁给咱们安排活儿放赏啊!”
众人哄笑一回,簇拥着林棠和林黛玉出了门,便各归其职。薛宝钗甄英莲等才回来的都有一日的假,现在也可以回家去了。
林棠说:“我本想给你们多放几日,可皇上让我明日就去上任,你们少不得也要跟着我一起忙了。等休沐再歇罢。”
薛宝钗笑道:“一日就够了,这一忙惯了还闲不下来呢,路上这些日子没事儿做,也够歇了。我明日把琴儿领来给伯爷面试?”
林棠道:“你不嫌累就领来。替我问一句,薛蝌和岫烟什么时候办大礼?我也去坐坐。”
薛宝钗惊喜笑道:“若伯爷肯来,那真是叫我家里蓬荜生辉了。”
林棠笑道:“你家把这话告诉邢太太去,省得她和她哥哥嫂子捣乱。”
邢太太是吝啬左性的人,其兄嫂是酒糟透了不知礼的人,偏生出邢岫烟这么一个清雅稳重的女儿,被薛姨妈看上,说给薛蝌为妻。
两家定亲时,王子腾还是一部尚书,位高权重,薛蟠的事也还没发,薛家大富,邢太太和其兄嫂邢忠夫妇自然愿意。
可王子腾被贬,薛蟠流放,薛家倒了一大半,只剩个薛宝钗做女官,到底不合妇德,薛蝌也是独力难支,邢太太和邢忠夫妇难免有不满之心,意欲退亲。
邢岫烟是有才有德,知恩图报的人,贾家遭难时,薛家没翻脸不认人,此时她自然不肯对薛家落井下石。
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婚事乃父母之命,由不得自己做主。邢太太原来能做她的主,是因邢忠夫妇想攀附贾家的势,现邢太太丈夫贾赦被流放,诰命也没了,只能依附贾母生活,她所有私房也一概皆无,只有贾母分的一千两银子傍身,邢忠夫妇如何还服她?更埋怨邢太太乱做了主,没能给邢岫烟择一门富贵体面的夫婿。
本邢太太和邢忠夫妇都想让邢岫烟退亲,邢岫烟独力难与父母和姑姑犟,只能暗中求助于三春,转而求到林黛玉。
林黛玉素来也与邢岫烟相好,便将此事告知了贾母。
而邢太太被邢忠夫妇埋怨,两方生了嫌隙,再经贾母一训斥,又细细的把道理掰碎了讲给她,她不敢逆了贾母的意,索性与她兄嫂翻脸,定不许退。邢忠夫妇到底对林家有个惧怕,邢岫烟如此才得以保全这门婚事。
此事又辗转被薛家知道,薛姨妈和薛蝌薛宝琴都大为感念。
国孝一年,有爵有官之家不得宴饮。薛家自薛蟠的户部挂职被免了,已是平民百姓,但家里才出了大事,不好立刻就办喜事,太招人的眼,邢岫烟又还住在贾府,更不好国孝里出嫁。
既不能快些将邢岫烟接到薛家来过安生日子,薛姨妈和薛蝌商议了,这一年常借四时节日给贾母邢太太加倍送礼过去,以借此让邢忠夫妇知道,薛家底子仍在,委屈不了邢岫烟。
薛蟠虽被流放,并非杀头大罪,薛姨妈早已先将一半家财分给了薛宝钗,留给薛蟠的这一半打点了各处,也还剩下不少,都暂交给薛蝌相帮掌着。薛蝌自家也有不少生意产业。薛家虽不是“百万之富”,倒还有几十万,交给薛蝌好生整顿几年,薛宝钗还背靠林棠,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但林棠亲去参加薛蝌和邢岫烟婚礼的意义终归还是不一样。
薛宝钗连连相谢,林棠笑道:“等那日我给凤姐姐和柳湘莲也放假,让他们也去凑个热闹。我事多,最多坐两刻钟就得走,你们可别准备得太过了,就当平常就好。若太过,我可再也不敢去了,你也知道轻重。”
薛宝钗郑重应下林棠的话,见再无吩咐,便准备出府回家。
林黛玉亲自带林棠去她准备的地方,一路又说起一些在信里没必要写,但还是要提一句的琐事:“珍大嫂子是正月里生下的孩子,是个小子,老太太给起的名儿,叫贾芳。珍大嫂子现在是有子万事足,别无所求,我上回去看老太太,见珍大嫂子的气色越发的好了。”
林棠笑问:“凤姐姐没把这话告诉贾蓉去?”
林黛玉笑道:“姐姐真促狭!凤姐姐还没去呢。她知道她前头的事我已尽知了,还和我不好意思。后来她见我没怪她,就和我说现在孩子还小,去告诉了也没意思,最好等芳哥儿长到两三岁上,养住了再去说,那才有意思。她现在就等着呢。”
林棠觉得有意思,又觉担忧:“贾蓉可不是什么好人,万一他在牢里听见尤嫂子的孩子吃金咽玉,他自己枕草吃糠受苦,再记恨上尤嫂子和孩子,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万一尤嫂子不防,叫贾蓉得了手,他纵万死难还,倒可惜了尤嫂子和孩子。”
林黛玉忙道:“姐姐说的是,我把这话告诉凤姐姐,让她再想想罢。”
林棠道:“其实也是我多想了。就算不告诉贾蓉,他从牢里出来自然也会见着贾芳,凤姐姐说不说这一句也不碍着什么。他和老太太早不是一家人了,老太太收留谁全看心里愿意。大不了等他出来,让老太太分给他几两银子,让他自过活去。他见不着贾芳,就想害人也没人使唤,也下不了手。”
林黛玉道:“道理是这样没错,但这话说出来不好听。毕竟兄弟相残……”
林棠笑道:“你不用为难,这话你不好说,我去说。贾蓉是连自己姨娘都想摸上手的王八犊子,和贾珍是父子两个一样下作不堪。我只后悔我出去得早,不然怎么也得让他判个流放,就无后顾之忧了。”
林黛玉停了一会儿,笑道:“姐姐出去了一遭儿,手段果决不少。”
林棠一叹:“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能有半点儿软弱犹豫。再是心软的人,让她去尸山血海里滚一圈儿,也会变的。”
林黛玉忙搂住林棠的肩膀,笑道:“我管姐姐对谁怎么样呢,左右姐姐办的都是对的。我还有几件事儿,你听不听?”
林棠点头,林黛玉便说了尤二姐身体养好后,尤三姐本想帮尤二姐再找个人家,可尤二姐不想嫁人了,只每日做些针线拿出去卖,贴补家用。正好儿尤三姐年前怀了身孕,尤二姐便照顾她,尤氏是早已懒怠管她继妹们的事,也不帮忙张罗。因此贾琏坐牢一年多了,尤二姐现还住在柳家。
又有贾元春去年五月又怀了身孕,于今年春天生下她和冯紫英的第二个孩子,其长子按冯家的排序叫冯伯贤,次子便取名叫冯伯良。
贾元春膝下已有两子,又为人极孝顺公婆,操持家事极妥当,和冯紫英夫妻感情也极好,纵娘家倒了,冯家上下也无人看轻于她。
她自身立住了,便想帮扶娘家。
贾宝玉今年已经十六岁,眼看一二年内在学业上不会有大进益,贾元春便和贾政夫妇相商,等国孝过去,先给他定了亲,早些完了大事方好。不然现在贾宝玉年轻,还能找到差不多的女孩儿,再拖两年等他过了二十,若还无功名,男子年岁大了也不好找亲事的。
贾政丢了官,在家一年,早把心气儿给磨没了,既听女儿说得有理,便点头同意。
连贾母也是这意思,趁她还活着,还有几分情面,早早把家里小辈们的亲事都定下,她就闭眼也心安了。
只有王太太一个,因膝下只有贾宝玉这一个独苗儿,一直盼着他有出息。现如今贾政贾元春只差明说贾宝玉不会有大出息了,她不怪自家女儿说话直,只气贾政:“老爷管死了珠儿,又不管宝玉,如今见宝玉没出息了,就更不管了!现在老爷就对宝玉三日不见,五日不理的,等他成了亲分到别院过活,老爷还能想起来管他的功课么!”
因王太太背着他包揽诉讼高利盘剥,让他丢了官,贾政本便心内存着气。但两人是几十年的夫妻,总有恩情。事已如此,他便不拿此事出来说,也不许赵姨娘等人说,只想他过十几年清净日子,或许能把贾宝玉贾环贾兰三人中择一二培养成材,也勉强能到地下去见祖宗了。
今见王太太如此,贾政十分气恼,说:“分明是太太不知检点,犯下这许多过错,连累了宝玉,怎说是我不管!我管宝玉时,太太便没拦过?”
王太太冷哼:“我虽有罪,也不比大老爷和琏儿,还有东府里珍哥儿蓉哥儿几个造孽丢脸。老爷为官几十年,从六品主事到了五品员外郎,这官儿和没当过也差不多!老爷还以为是我连累了?若不是大老爷他们太过放肆,老爷在朝上也说不上话,我这点儿事能算什么?皇上最是惜才的人,老爷本无罪,若您能有大外甥女儿一半儿得用,皇上也不会舍得让您回家安养了。”
夫妻三十多年,在贾政心中,王太太虽不是温柔小意多情的女子,也能当得起“贤妻”二子,从来不与他大声争执。现见了她这样,贾政是读书人,说不出粗鄙的话,只是跌足叹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往日竟是我错看了太太!”
王太太冷笑:“老爷确实家门不幸,错看的人也多了,不止我一个!您大约不知道罢,那年宝玉脸上的烫伤并不是他自己不小心,是环儿那黑心下流种子故意推倒蜡灯烫的,您的那爱妾赵姨娘,勾结了宝玉干娘马道婆,做起法事,若不是有贵人相助,宝玉和凤丫头哪里还有命在?宝玉的玉平白丢了,也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干的!”
听得此话,贾政如同晴天在脑袋上劈了一个大雷,慌忙问:“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王夫人嗤笑道:“若无实证,我怎么敢在老爷面前污蔑您的爱妾呢?您这一年肯纵着她,让她嘴上没个把门儿的,都说是我带累了老爷,带累了一家子,还说要先害死了我,再害死宝玉,这个家就是她和环儿的了。那马道婆一年来咱们家几次,次次都躲着我走,我求了凤丫头,把她绑起来一审,她可是什么都吐完了。环儿故意烫宝玉的事也是凤丫头亲见的,我何必扯这个谎。老爷不信,只管亲自去问。”
她站起来往外叫人,命去清宁伯府请王少史来,又和贾政说:“这些年我处处遮掩,替老爷瞒着,大家存着体面,老爷倒并不领情。这都是我命不好,好好儿的珠儿,被老爷催逼病死了,只剩一个宝玉,我不敢管,老爷除了打骂也并不管,倒肯想着环儿。宝玉原本不过一个小孩子,纵有些毛病儿,怎么就辱了老爷的眼?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一年多,宝玉也懂事了,日夜苦读,他一向被老爷打怕了,并不敢寻老爷,老爷倒也毫不关心,有了空闲只教导环儿。今儿我好叫老爷知道,您平素疼的都是些什么人。老爷若生气,要休我,我也只好认命罢了,谁叫我无才无德,不但不能规劝丈夫上进,还不能约束姬妾,教育子女。总归是我和宝玉娘儿两个命苦,没遇上好丈夫,好父亲!”
等王熙凤把马道婆等带来,几下里一对证,赵姨娘无可辩驳,只能扯着贾政的袍子,在地上打滚儿求饶。
贾政没成想因贾宝玉的婚事牵扯出这许多,还直接闹到了他脸上,让他想装看不见都不能。
他虽舍不得赵姨娘,但王熙凤也在,他没奈何,只得回禀了贾母。
家里有这等“害人的该死的混账老婆”,贾母听了大怒。
但到底顾着贾探春的面子,她只命将赵姨娘单独关在一所小院里,不许人见她,只每日有两个婆子进去送饭送水打扫院子,让她从此不许出来,又私下分别教训贾政一顿,让他不要厚此薄彼,好生教导几个孩子,也教训王太太一回,让她不许再这么胡说放肆,她不要脸面,元春不要,宝玉不要了?这事方是告一段落。贾宝玉的婚事一时也没人提了。
听过前因后果,林棠为贾探春可惜之余,也觉得王太太可怜:“一样是没了长子,女儿入宫,她只能吃斋念佛,贾政倒能在赵姨娘那儿潇洒自在。那赵姨娘也是可怜人,只是本性不好,既起了害人的心,还差点儿把人害死了,得这个结果已是便宜她了。只是贾环倒被轻轻放过了?”
林黛玉叹道:“老太太只想看着贾家从此同心协力,互相帮衬,哪里想到还有这段往事?老太太虽然一向不喜欢贾环,可贾家已经没人了,嫡脉只剩下这几个,再打一顿贾环,让他和贾宝玉从此反目成仇,也不是老太太想见的。再说到底还有三妹妹呢。”
林棠问:“赵姨娘被轻拿轻放了,凤姐姐没说什么?”
林黛玉笑道:“凤姐姐和三妹妹也好,真杀了三妹妹的娘,以后她两个怎么见?不过凤姐姐把这事绘声绘色告诉了我,我又告诉了你,二舅母和赵姨娘在这事里都没脸,她心里也就差不多过去了。凤姐姐和以前真是不一样了。”
说着闲话,两人已走到了侯府的西北角上。
林棠笑问:“你要给我看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要走这么远?这门后头是什么?不会是大街上罢?
林黛玉笑:“姐姐别问这么多,进去就知道了。”
林棠便不令人上前,亲自推开了这扇角门。
“这是……”她看着眼前的一片绿色发愣。
“这些……都是棉花不是?”
林黛玉拉着林棠的手进去,沿田垄四周的游廊走,笑道:“姐姐不是说嫌棉花产量太少,想增产棉麻?这是我托谢家和薛家从各地乃至各国搜集来的棉花种子,因不知道姐姐想怎么用,就先种了一部分,还留了一部分。这些种田的人都是姐姐府上的官奴,还有咱们家里会种田的老人。这院子里的棉花且还不全,还差两样没能找来,大约今年秋冬便可得了。薛家自然不好自己和姐姐表功,我替他家说一句,这事上薛蝌可是出了大力了。”
林棠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看了这前后足有三进院落大,种满各种棉花的田地半晌,说出一句:“我这回封侯,皇上给我扩建的地方,你是不是全用来种地了?”
林黛玉作势要掐林棠的脖子:“姐姐!我再给你一次重新说话的机会!”
林棠抓住林黛玉的手,笑道:“好,我重新说。”
她清清嗓子:“你替薛蝌表功,怎么不替别人也表一表?”
林黛玉一愣:“还要替谁?”
林棠凑到她耳边,笑道:“颜表哥难道没在这里出力?你怎么不替他也说几句好话?”
林黛玉红了脸,立刻要抓林棠。
经过一年多的军中生活,林棠的身体素质和武功早比昔日高出许多。见林黛玉要羞了要拿她,她一个闪身就跑远了。
而林黛玉也从没懈怠过习武,见林棠说完就跑,越发要抓住她才肯罢。
正是六月大暑热的天,绕着大院子的游廊跑了几圈,林棠跑出了一身薄汗,怕林黛玉出汗再吹了风,也怕还要洗澡换衣裳麻烦,便停下脚,对林黛玉求饶,笑道:“好妹妹,饶了我罢,这么多人面前,你好歹给我留点儿颜面呀。”
林黛玉硬是在她脸上捏了一下方罢。
恰是一阵微风吹过来,林棠不觉歪身坐在游廊上,看风吹动棉花田,滚起浓绿的浪花。
林黛玉指着一小块棉花笑道:“姐姐你看,这里是我种的呢。”
歇过一会儿,林棠和林黛玉便去了承恩公府,晚饭也是在谢家吃的。谢云正和已经升任都察院佥督御史的谢云儒自然对林棠还有好一番叮嘱。
晚饭后,谢云儒的次子,谢家最皮的孩子谢淮又缠着林棠,定求她讲一些行军打仗的事。
林棠慢慢放下茶碗,笑道:“你就不怕把我问烦了,我再揍你一顿?”
谢淮先是往后一缩,跟着听见屋里的嘲笑,他又往前挺了挺,说:“我,我长了一岁,也学了不少本事,现在我不怕你了!”
林棠笑道:“那你说说,你都学了什么本事?”
谢淮忙如数家珍,历数这一二年他跟着教他们兄弟习武的师父是如何学的,他的哥哥们——特指比他大四岁的亲哥哥谢泽和比他大三岁的堂兄谢江——都要打不过他了。他还找补一句:“虽然都是哥哥们让着我……”可师父和颜表哥也如何如何夸我了!
林棠听完,看屋内谢云正谢云儒都无反对之意,谢泽谢江面上虽有不服,也没站起来反驳,颇觉惊奇。
谢淮才九岁,而谢泽谢江已经十二三了,九岁和十三岁的差距可不是十九岁和二十三岁。个头差着这么多,一样的师父,他就算能和谢泽谢江打得不相上下,也着实算习武难得的好苗子。
谢云儒叹道:“谢家世代读书,只出了这一个不走常路的混账,也就由得他去罢。”
颜明哲在一旁尴尬赔笑。
是他从前为了让阿淮少烦他,故意教他扎马步翻跟头,想让他累了烦了就不来找他了。
哪知教着教着,他教上了瘾,阿淮也学上了瘾,就成了正经习武。
谁知道这小子竟是个习武的天才?
林棠还真和谢淮出去练了练手——在她放了三分水的情况下险胜。
估计再有一两年,她还真打不过这臭小子了。
沈明照留在了金泉府,她以后是让杨树揍他,还是直接找颜明哲?
看时间还早,林棠便真讲了些征西时的故事,不但谢淮抱着小杌子听得聚精会神,最后连林如海、谢云正、梁月安、谢清等也听住了。
回到清宁侯府已是繁星满天,林棠明日便要去兵部就任,虽是满心思绪不得静心,但因在谢家高兴,她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而此时的金泉府黄昏才刚过去,一弯细细的弦月升起,挂在万里无云清澈干净的天空上。
贺全义走到城墙上,把腰间的水袋丢给沈明照。
看沈明照接了,贺全义坐下,一条腿悬在外头,问他:“今儿你休息,不去睡觉,在这儿想什么呢?不会还在想伯爷罢?”
沈明照把水袋拧紧丢回去,贺全义一手接到,自己也喝了几口。
他看贺全义几眼,摇头转身,仍然望着东边:“你没想着伯爷,来找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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