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福已看出两边的意思,便对赵俭说“老伯如此相留,你就别急着去了。”
赵俭也明白了八九分,便说:“那就相扰老伯、荷儿妹了。”
王进福没想到张老伯这么爽快,咧嘴笑着说:“妹下厨略操办俩小菜,我哥儿俩街上买酒肉去。”
张老伯与荷儿要阻拦,赵俭边瘸着走边回头笑道:“有我哥儿俩在,老伯与荷儿妹无需费劳。”
二人来到街上,赵俭直接奔肉铺里要割十斤肉,对王进福说:“大哥,我腿脚不方便,我多买些你拎着。”
王进福:“兄弟,现在天气尚热,你买那么多肉,吃不下要坏的,先少买些,过几日来时再买也不晚。”
赵俭脸一红嘿嘿笑道:“说的是哩。”
赵俭一气买了米、面、菜蔬、鸡蛋、酒肉,用去了差不多五钱银子,王进福连夹带拎,二人带了一堆回来。
荷儿已做好了紫苏炒鸡蛋、炸豆腐丸儿,又把赵俭买回的熟肉切好装了几盘,切了半碗蒜末儿倒上陈醋,淋上麻油。
张老伯一时高兴,精神也好了不少,盘腿面向桌子坐了,王进福和赵俭各坐两边。
赵俭见荷儿在地下伺候着,心里有些不忍,便说:“咱一共就四口儿人,都如自家一般,怎能让妹等着吃凉菜。”
张老伯道:“女儿家,不上桌也罢。”
荷儿说:“丸子已凉了,我再去过过油,两位哥哥和我爹先喝着。”
张老伯:“我身体不爽利,得有好长时日没喝酒了。这酒闻着就香,我少陪口儿,你哥儿俩喝尽兴。”
王进福夹了一口紫苏炒鸡蛋,紫苏的清爽合着鸡蛋的香气让人浑身通透,再吧嗒一口杏花儿村,一下就上脸了。
荷儿端上重新过了油的炸豆腐丸儿,赵俭先夹了一个,外焦内嫩,香而不腻,连连称赞。
王进福道:“妹,酒菜都齐,无需再忙,快上炕吧。”
张老伯:“荷儿,你便坐吧,替我敬敬你两位兄长。”
荷儿端起小酒盅,“妹也不知该说啥,这几年王大哥对我家一回回关照,赵兄初来又这么多破费,妹和爹谢谢二位兄长。”两人的酒盏与荷儿的酒盅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不一会儿,几人吃喝得汗津津,张老伯说:“你三人慢慢吃喝,我吃好了,靠边歇会儿。”
荷儿看着赵俭箍着眼罩儿,吃饭擦汗有些别扭,犹豫了下说:“赵兄,把那眼罩摘了吧,到了家里咋舒服咋办。”
张老伯也在一边说:“便是。当年我们伍打接应,打前锋那个伍死伤十之六七,什么样都有,连哭的心事都没了,到了自己家不必拘束。”
赵俭:“我是怕妹看了不舒服。今日摘了它,不装扮着了,妹只管喝酒吃菜,少看愚兄几眼便是。”说着,把眼罩扯了丢一边。
由于整日箍着眼罩,左眼窝儿一个白白的圈儿,伤口长成扭曲的疤痕,好在他本就是白净人,还不算太显。
赵俭索性就让父女看个明白,又拉起裤腿,露出右小腿手指粗半拃长的刀疤,那疤痕往两边分着,嘿嘿笑着说:“老伯和妹看,这条腿伤成这样,还好没连骨头砍了去,否则今日我就来不了这里。”
荷儿脖子往前伸着看得惊了一下,眼圈儿一红低了头。
王进福看到亲事说到这个地步,心里定了,说:“老伯、妹、兄弟,今天本来是相亲,我看咱们两边都无其它挑剔,这亲事不如今日商量着定了,你们意下如何”
赵俭独眼端详着张老伯与荷儿的脸色,说:“我愿意,看老伯与荷儿妹是啥念头。”
荷儿低头羞红了脸,眼里噙着泪,她想说‘我听爹的’,可毕竟自己是个女人,怎能赤裸裸地说愿意的话,张着嘴嗫嚅着,“我……。”
张老伯靠着炕柜,手扶着炕喘了几口气,沉吟片刻,道:“进福侄儿既然挑开说了,赵侄儿如不嫌弃我父女,我便做了我女儿的主,只有一样,莫三天新鲜,日后翻脸,若成了一家人,我女儿自会尽妇人之道。只是我已年迈,好坏不定,娶了我女儿,必得为我养老送终,若日后嫌弃,不如现在一拍两散,除此无它。你若同意,此刻我便受了你磕头认亲。”
荷儿已经下地,站在堂柜旁泪流满面。
赵俭已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道:“荷儿妹,当着老伯和大哥的面,哥我立个保,若跟了我,妹咋对爹,我便咋对老伯;妹要穿杭缎,我定不买潞绸;一日三餐,妹想做便做,不想做我便买回来。”
见荷儿还是哭个不止,赵俭看看王进福搓手道:“大哥,你看兄弟立这个保还差哪里?”
王进福看出来,荷儿不是不愿意,只是过去的日子太难了,这当儿想的有些多,搁哪个女人也会流泪。
当初阳儿娘一说跟自己成亲,前后不知哭了多少回。便道:“妹,今儿是圆满的事,快把炕桌收拾清楚,好认亲哩。”
当下,王进福和赵俭下了地,帮着荷儿把盘碗、炕桌儿收拾干净,张老伯炕当中正襟而坐,王进福和荷儿立到一旁。
赵俭跪地喊道:“岳父大人在上,受女婿赵俭叩头”,说完,一拜叩地磕了三个头。
张老伯缓缓说:“贤婿请起。”见赵俭起身有些不利索,荷儿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搀了一把扶赵俭坐凳上。
张老伯说:“今日算是认亲,等正式过门时你夫妻二人再互拜。来,都还炕上坐吧,荷儿去烧新茶来。”
三人重又上了炕,开始商议过门儿的事。
王进福自然是媒人,张老伯说请厢里长老当保人。
王进福说:“怎样过门要看境况,当初我把阳儿他娘寄在脚店里,等寻到了老伯房院,门窗贴个囍字,十文钱雇辆驴车,就算成家了。赵兄弟不同于我,条件好些,如何操办咱们一起商量,反正你们是一家人了,银子如何花都是一个锅里出入。”
赵俭说:“我虽不富贵,但也要让荷儿妹过门体面些,我去求杨爷,去请刑房大人做婚证,想他不会拒绝。”
王进福:“请主事大人做保,空手去怕是张不了口的,礼一般了还污了大人的脸面。”
赵俭:“这个我会,少不得上等好酒带两坛。”
毕竟商量自己过门儿的事,说这些事的时候,荷儿躲出去了,自己悄悄抹着眼泪,心里很慌乱,却又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爹可以安安稳稳地终老了,至于自己,看眼前这个腿瘸眼瞎的男人倒像是有担当的,王大哥看上的人应该不会差。
这边张老伯说:“进福侄儿讲得有道理。我父女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不讲那虚头巴脑的章程。我老而无用,荷儿大门不出,你哥儿俩商议着办。只是她娘没得早,有些事她抹不开脸说,算我替她娘说,过门前做件新衣,做两套新被,鞋袜该做几样新的;这几日你便买了布面、棉花,荷儿就在家都把这些做了,省得找裁缝还得花不少钱。”
看着张老伯这半日未得歇息,说话越发大喘气,王进福道:“今日可喜可贺,亲事已定,咱按章程一步步操办就是。以后兄弟有事来商量也不用我陪,随时来便是。妹做新衣被,我让你嫂子过来相帮。我俩先回了,让老伯踏实歇息会儿。”
赵俭不舍地看了看荷儿,说:“荷儿妹无需多虑,明日我寻个郎中来给爹看。”
二人行礼作别,留下张老伯父女俩泪眼相对,说不清是悲是喜。
郝云向邓知府来报,刑捕司收到解州公文,有水边乡民报案发现无名男尸,经捕快比对,疑为府衙牒文通告寻访之人。现正浸泡在浓盐水里,待府里派人去辨认。
不久郝云派到解州的两个手下也回来了,那个叫米堂富的商人经仵作堪验是颈折而死,断定是他杀,但知县怕破不了案受责,只含糊上报找到了尸首,瞒了死因,如果府里不再追问就囫囵按无名尸埋了了事。
邓知府犹豫着东外城这个案子要查到何种程度,他之前虽无地方阅历,但在吏部整日面对今日这个坏了官,明日那个坏了官的事情。
他想起岳丈私下的言谈,除恶勿求尽,若容不得房屋有一点土尘,最后的结局就是把房子拆了,自己也将无家可归。
真要借这个案子对官府的人深追下去,他不确定各房上下得有多少人牵连进来,到时他将如何收场?
邓兆恒是知道的,京城的官员们,哪个家里没有蝴蝶杯?
连岳丈家里都有,都是各路官员从平阳府送礼到京城,这些人与布政司乃至京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必须慎重。
无疑李墨林和魏程远是他不想动、也不能动的,最下面的牙纪们再无兴风作浪的机会了。
各房之下的副主事和通判,尤其刑房那个杨伯雄有些蹊跷,但若动了他,会不会将李墨林和魏程远无可挽回地牵连进去?
到时自己或许会骑虎难下。
权衡再三,邓知府定了主意,他插手此案目的就是东外城的课银,现东外城的课银源源不断地纳入府库,不如就此止步;以后的人和事且看且行,想到此,他差人去唤魏主事。
魏程远估摸着东外城已稳,邓知府该传他了。
行礼罢,待他坐定,邓知府说:“魏主事,东外城抢劫一案,涉及不法税牙人数甚众;且审案日期也不短了,若有那家境实在窘困者,审一审训诫之后便放回吧。”
魏程远:“大人所言极是。属下在审案时,有那虽也有犯科之举,然家里确是拿不出一两银的。”
邓知府:“胡海招了没有?”
魏程远:“当下还没有。不过各方人证、物证已是确信无疑,可以判了。另有两件事请示大人,一是那张德柱等三人如何对待,他们身上疑点尚未弄清。二是胡海一伙除抢劫一案,其它还要不要审下去。”
邓知府:“我听说张德柱等几人的家境也就衣食度日而已,所贪课银也多不到哪里,酌情赔官家一些就放了吧。那胡海一伙做牙纪之前就在东外城霸道,好好审他一审,按律严办,告示往东外城那边贴一贴,也是给东外城商户和百姓撑撑腰”
魏程远:“大人放心,下官必亲力亲为,把这案子尽快结了。”
邓知府回了句:“是得尽快结了,平阳府事情还多着呢。”
除胡海一伙的威逼、抢劫客商罪状外,魏程远重将他们逐一提审。
凡被他人检举出恶事的罪加一等;凡检举他人犯法属实者,减徭役一年;检举重大事项者减三年。
如此一来,胡海这伙人相互检举开了,胡海被弟兄检举最多。
肖正良检举胡海干牙纪之前,偷抢客商货物银两是家常便饭;还带几个混混轮奸了一个寡妇老太太的孙女,两年后老太太把孙女白送给外地人当老婆,自己拿着麻绳到胡海家门楼前上吊了,胡海让他把老太太尸首扔水坑里。
胡海这伙弟兄你检举我,我检举你,最后弄了个不赔不赚,却把胡海推到死路上。
魏程远一看差不多了,让众囚犯签字画押。
胡海判了斩,上报省按察院和刑部,待来年审核后秋后行刑;其余胡海同伙有的判数年、有的终身西北服苦役。
数日后,张德柱、王雄、姜三儿三人也没怎么细审,罚十两银子放人。
王雄和姜三儿的家人第二天就把十两银子交了衙门。
王雄临出去时跟张德柱说:“哥,我出去马上筹银子来赎你出去。”
王雄为张德柱筹银子,可自己家已是空了。
张德柱被杨伯雄拿到衙门那天,差役们已经把家翻了个遍,值点钱的都顺走了,桌椅、箱子几样大件都抄到了衙门。
张德柱家除了房子已无甚可卖,王雄一时给张德柱凑不出,便去找张德柱商量卖房子的事。
张德柱想到爹娘就给自己留下这么点儿念想,悲从心来,嚎啕大哭。
这事传到邓知府耳朵里,想他请自己吃饭、逛妓院花钱如流水的模样,邓知府摇了摇头。说:“让他到户房充个杂役顶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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