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亮,女人的爹便拎着筐来说女儿同意。
筐里装着两只杀好的鸡,十几个鸡蛋。当下,就在房后女人家生火煮饭做菜。
女人的爹娘、弟弟、弟媳都过来了,加上大舅一家六口,这点饭菜哪里够吃。
匆匆扒拉了几口小米饭,女人收拾了几件衣裳,把素鞋丢了,换上黑布鞋,挽了包裹,跟着三人上了路。
娘家人在村口哭哭啼啼,女人不停地抹眼泪,王一德也不停地挥手让她娘家人回家勿念,牵住毛驴让女人骑上去。
潘妈妈脸色一下不好看了,道:“回去这么远,我这老胳膊老腿可走不到头。”
王一德说:“人家今日是新娘子,岂有走着离家的。你且走一阵,累了再让你骑。”
王一德居然在前牵着毛驴走,跟女人一问一答地说着话。
女人叫赵艾花,今年二十八。
赵贵在后面跟着觉得哪里不对劲。
到了浮山县城,日头还老高,盘算反正只能明天返回,便在县城找了客店,要了两间房住下。
王一德见女人的鞋又旧又土,居然出去买了双绣鞋回来,一试正好。
潘妈妈也看出王一德苗头不对,说:“兄弟,你这个男家的亲戚太大方了,要换行头等男主家出银子,你这里先大把往外掏,莫算我的数。”
赵贵问:“明日晚上住哪里?”
王一德说:“我有住处,先安顿我那里,你就别管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女人只在一旁静静地垂着眼帘坐着。
王一德说:“艾花,我们说话你没兴致,你自己先去睡吧。呆会儿潘妈妈与你一起睡,我们哥俩一间。”
赵艾花走后,潘妈妈道:“王兄弟,你莫不是看上她了,如此我这个媒人已经操办完了,我那份媒人钱你不妨先给。”
王一德:“人家刚从家出来,莫瞎说。等到了平阳城咱们再商量。”
回到平阳城,已是晚饭时辰,潘妈妈确实走得累坏了,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跟着进了饭馆。王一德点了四个菜,四碗饭。
赵贵要喝酒,王一德说:“今日都累了,吃完饭我给艾花安顿好住处,咱们都早些回家歇息,改日再喝。”
本来王一德跟潘妈妈说,事成之后分十两给自己,但看王一德这一番做派,觉得十两是没指望了。
吃完饭,潘妈妈把王一德叫到一边,说:“人我帮你弄出来了,这么个好看的媳妇,看你心思也没个准主意,往后你得多少银子我也不要了,当下给我五两,便与我无关。”
王一德嘿嘿笑道:“潘妈妈你急什么,先安顿我那里,咱们得找下家。人还没出手,如何给你银子。”
潘妈妈:“我这几日离家,想家里已没米菜了,你身上有多少,都先给我。”
王一德在腰袋里摸了半天,取出一小块银子交到潘妈妈手里,斜眼撇嘴道:“我真没想到潘妈妈是如此之人,以后咱们就无法共事了。”
潘妈妈道:“要不是我三寸不烂之舌,你能痛快把人领回来?你跟别人出手就是几两,老娘腿都跟你走瘸了,五钱银子就把我打发了?”
见潘妈妈缠着不走,王一德有些急,小声道:“你我相识,我还能赖你不成?你这么闹,若把这女子闹没了,鸡飞蛋打,你手里那五钱也先还我。”
王一德又转笑,说:“不是跟你说了嘛,等人出手再说。”
潘妈妈见当下再无要出一分的指望了,只好悻悻然回了。
王一德把驴交给赵贵,说:“赵兄,你替我把驴还给牲口行,押的银子你先拿着,过两天再给我”,说完领着赵艾花走了。
赵贵牵着驴,看着他俩的背影。
那赵艾花走的时候瞅都没瞅他一眼,就像他不存在一样。
赵贵心里满是沮丧和失落,觉得自己是个为王一德作嫁衣裳的大土鳖。合着自个儿翻山越岭,跑前跑后,王一德只请自己喝了半壶酒,就把个如花的女人给他领家里去了。
办完事了连壶酒都不请,还指使自己给他还驴去,还了驴还得把银子给他送回去。
想到这儿,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
还驴退了三两银子。赵贵一生气,拿着三两银子又进了饭馆,要了最好的一壶酒、最好的两个菜放开吃喝起来。
借着酒劲儿,又寻到了王一德领他去的娼家。
那个叫小梅的粉头端详了一会儿,认出是几天前刚来过的,便“哥儿、哥儿”甜甜地叫着,把他领到房间里。
赵贵在小粉头那儿花了王一德三钱银子后,心里才舒畅了一些。
想着反正拿着他的银子,他不找我,我便不找他,银子就说借出去了,从卖赵艾花的银子里扣吧。
转念又一想,王一德要悄无声息把赵艾花出了手,那他说啥就是啥,岂会轻易给自己银子。
于是,第二天便去找王一德。
王一德睡眼惺忪地出来问:“赵兄,昨晚驴还了。”
赵贵装模作样摸了摸腰袋,故作惊讶道:“哎呀,早起拿出来放好,偏偏出门忘了。赵艾花在哪里?”
王一德撇嘴道:“我安顿好了,这你就放心。这几日咱们赶紧联络下家,你那里有没有家里屯些银子的光棍?”
赵贵:“一时也想不起来。我进去跟赵艾花坐会儿,毕竟是我大舅的邻居。”
王一德斜身挡住道:“你先别见,找到下家之前,我先将她稳住,否则她起了疑心,说咱们拐骗,闹将起来,岂不是鸡飞蛋打?”
赵贵:“你如何将她稳住?”
王一德嘿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我自有办法。你快去找下家,记得过来时把牲口行退的三两银带给我。”
赵贵暗骂了一句走了,更加拿定主意,剩下的二两六钱多银子无论如何是不给王一德了。
昨夜,王一德跟赵艾花说男主家正在准备,妥当了便来这里接亲。让她睡自己的卧房,自己去睡冷屋,还告诉赵艾花如何从里面把门闩上。
要以他平日的为人做派,直接就把赵艾花摁炕上硬上了。
但王一德见她的第一眼,就变了拐卖的主意,觉得这个女人才应该是自己的娘子。
夜里辗转了好一会儿,想好了白天如何糊弄赵艾花,便起得晚了些。
打发走了赵贵,王一德在门外喊了声:“艾花妹,起来否?”
赵艾花其实昨夜几乎未睡,那黄脸小个子从他舅家半张着嘴瞅自个儿时,没想到他会带着媒人来。
一开始以为是他托人说亲,后来才知是几人一起来说媒。有爹娘和房前邻居做主,只要能像寻常人家一样过日子,总比被那拨闲汉堵着出不了门强。
直到被一个媒婆、两个男人带出了村,她如梦醒,知道自此只能听天由命了。
思来想去,只要是能安生活下去的主家便行,其它不求了。若是被这几人祸害了,就一死了之,只是爹娘那里还有些牵挂。
这两、三日,她也看出几人的心思都不正。这个王大哥对自己好得有些过分,将自个儿孤身一人带至家中,哪里是媒人做派。她听村里人讲过山外人拐卖妇女、小孩儿的事,他会不会将自个儿卖掉?
听见王一德在门外唤,赵艾花应了一声打开门,道了个万福,炕上已收拾利索。
王一德家前边一个大院,后面一个小院,他把家里哪里洗脸净面,哪里是茅房叮嘱了个全,让赵艾花先拾掇自己,他出门转转。
等他买了肉馒头回家,赵艾花已梳洗打扮完毕。
看着赵艾花麻衣布裙的模样,王一德觉得有些可惜,便道:“艾花妹,今日哥带你去做两身衣裳,你当下穿的过于土旧,见不得人,更没法过门儿穿。”
赵艾花应道:“妾随王兄主便。”
王一德:“你我孤男寡女一起,若我街上遇到熟人相问很是麻烦,就说你是我家娘子,省得他们问这问那,还得与他们啰嗦。”
赵艾花脸一红道:“这些妾不知道,王兄咋说都好。”
买了提花白绸、浅蓝绸两样面料交到裁缝铺里,加上工钱一共用去四两多银子,看得赵艾花在一旁心惊肉跳,长这么大,她的手从未碰过银子。
看着王一德这样在自己身上花银锭,赵艾花猜他是想把自己留在他家里过日子,却到村里骗说给亲戚来娶亲,赵艾花心里忐忑着。
隔了一日,王一德将衣裳取回,让赵艾花把衣裳换了。
人是衣裳马是鞍,何况赵艾花模样本来就好看。
换了一身绸缎,出了屋,王一德简直有些目不暂舍了。
“艾花,去铜镜前梳梳发”,王一德声音哆嗦着说。
赵艾花已看出来了,心道:只要他当真与自己过日子,便随了他。
看着背对着他对镜梳妆的赵艾花,王一德几乎把持不住了。
坐在炕沿上说:“艾花妹,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对你讲。”
他按捺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真真假假地说道:“本来是受男主家所托,去接妹子过来,可一见妹子的人,便踌躇了。因这男主家虽有些钱财,但儿女都已分家另过,只剩个风烛残年的老爹。娶个年轻女子不过是寻个丫鬟,为老爹端屎倒尿养老送终。老爹一走,定是被儿女们扫地出门。我见妹子年轻美貌,若进了这样的门岂不是糟践了,故这几日拖着不让妹子去相见。”
赵艾花不知如何回答,心道:“到了这种地步,他也断无放我回家的道理,且听他如何讲。”
王一德:“妹子看我这家如何?虽不似富裕人家,但也强似那破落户许多。再看我这个人,是那娶不到媳妇的人么?拖到年近而立,是我一直没遇到看上眼的。可自见了妹子,我认定了,觉得妹子才是我命里的那个娘子。”
一番话说得赵艾花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一听果然是这样,倒强似那财主人家,又不好意思讲,便低头不语。
王一德一看赵艾花没出声,道:“妹,你若点了头,我王一德对天明誓,一辈子对你好。改日我办宴席,央朋友为咱俩证婚,做我正经娘子。”
王一德跟哪个女人都会这么讲,可赵艾花心里被说得热热的,扭头眉目含情道:“哥,我点头。”
王一德猛地起身,一把搂住赵艾花,亲热了一会儿抱到炕上。
潘妈妈那天一瘸一拐回到家里,连着几天走长路,吃不好、睡不好,人疲乏加上晚上回家路上凉风一吹,便发起烧来。
躺在炕上出不了门,只满怀怨气地骂着王一德做事没信义,不讲良心。
潘妈妈有个儿子刚过了二十,人长得面黑精瘦,在一个布庄当伙计。虽年纪不大,为人却极其计较,吃一厘一毫的亏都必要与人争个长短,便问母亲何以至此。
潘妈妈便将王一德如何找到自己,许诺帮他把女人领到平阳城,便少说给十两银,可一到平阳城便把自己一脚踢开要独吞。
潘妈妈说:“若要平时走街串巷拉个媒,吃几杯酒得钱把银子,也不是不可。只这王一德奸滑,事成之前好话说尽,许这许那,事成之后便翻脸。老娘我连去带回,高山平地来回走了五天,为的就是他许我的十两银。谁知人一领回来,给我五钱银子就打发了。”
潘妈妈儿子说:“我去找他论个长短。”
潘妈妈儿子找到王一德家,把他喊出来,道:“我来取我娘的媒钱。”
王一德小圆眼儿使劲往外瞪着,问:“甚么媒钱?”
潘妈妈儿子:“怎得装起糊涂,我娘与你去浮山领回女人,你应给的十两银。”
王一德作恍然状,道:“哦,你回去跟你娘说,赵艾花做我的娘子了。过几日请你娘来喝喜酒,五钱银的媒钱几日前就已给过,你娘这么快就忘了?”
潘妈妈儿子:“做谁的新娘是你的事,我娘只要那十两银。”
王一德:“做个媒人要十两银?你娘想银子想疯了吧!我不过是央你娘去做个媒,顶个人数,没你娘去,人我照样领回来,我看你娘儿俩是蹬鼻子上脸。”
潘妈妈儿子:“不给十两,给个五两这事便结了,否则我有法收拾你。”
王一德一听火冒三丈,骂道:“再纠缠,我打你这个兔仔儿,立马给爷滚蛋。”
潘妈妈儿子一看,要不走也打不过人高马大的王一德。
说了句“好,你这个地痞等着,我让你后悔。”
说罢,径直奔衙门报案,说南关地痞王一德拐卖妇女,人现就在他家里藏着。
杨伯雄当下就派人把王一德与赵艾花拿到衙门,问了几句,见赵艾花值些银子,便有了盘算。
将二人关进刑捕牢里,打定主意要审出王一德如何拐骗妇女。
王一德开始不想说出赵贵,毕竟他与赵贵之初确实是想把人弄出来卖掉,便只交代潘妈妈做媒。
谁知潘妈妈卧床不能来,遣了儿子来代替。
这正合了潘妈妈儿子的意,心肠毒毒地说潘妈妈上了王一德的当,以为是让拉媒,却不知王一德原来是拐卖,才让自己赶紧报案,并把赵贵也交代出来。
赵贵被拿到大堂,没等杨伯雄喝令动刑,先尿了裤子,全盘说出王一德怎样劝他,怎样与他谋划如何将赵艾花糊弄到平阳城,怎样找下家卖得银子等等。
赵贵说:“小人当初想的是那女子与其在家受苦,不如出来寻个人家找口饭吃,顺便我也得点银子,就当做个媒,找下家卖掉是王一德的主意。自回到平阳城后,王一德就把人带走,小人再也没有见过,也不知他怎样地找下家卖,更没有得过他半分银子。”
王一德辩白道:“小人当初是想找个有钱的下家得些银子,但眼下已娶为娘子,并无拐卖之实。”
杨伯雄冷笑道:“你不过是没来得及卖出手罢了,藏在家里充作娘子,真是个吃肉连渣都不吐的无德之徒。待我一问那女子便知。”
唤来赵艾花装模作样问了几句,便道:“赵艾花,你说被他们哄骗到此,若有人怀疑你与他们合伙骗人钱财,你将何以对?”
赵艾花一听哭了,道:“大老爷,小女子在家守寡,不堪忍受村里闲汉骚扰,恰他几人托邻居来说亲,便允了跟来,不想被王一德滞留家中,允诺要娶我为妻,我便又信了。”
杨伯雄道:“你说的似有道理,却还要看他们如何交代。”
让人把赵艾花带下去单独关押,说只是个证人,不要为难,仔细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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