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郑天野把邓知府的腰牌交于任副主事“你对陕州不熟,带上。”
当晚,钟鸣岐与任副主事住在风陵渡铁场。张德柱笑道:“大人,五日间你来了风陵渡三趟。”
第二日,钟鸣岐往西,任副主事往东。
到华州和陕州远近差不多,二人又各招了数十人,不到十日,带回近百名铁匠。
付监史:“能想的法儿都想了。”
原来胳膊、腿的鱼鳞甲片,郑天野和任副主事改成了几块铁叶穿连,铁也炒得更熟,制甲比原想快得多。
每制成、验收百套,便送回平阳城,这边车马即刻送往宣府。
李墨林调派户房吏员一通忙活。东外城共收一千六百余两;内城两千五百余两;高金堂这样的大户直接定了二百两。
余下各州县分摊数百、近千两不等。
邓知府亲写表文,张榜于各处,表彰众多捐银商家、地主;过百两的大户邓知府亲写匾文,派人敲鼓吹喇叭地送上门。
临近年关,居然向宣府送了三千副重甲,每副耗银不到十三两,且还给邓知府剩余了千两。
邓兆恒于家中为几人摆庆功宴。
他笑盈盈踱着步,面对坐着的郑天野、李墨林、钟鸣岐、付监史、任副主事几人看来看去,似端详着宝贝。
他没想到,自千两黄金、五百副甲胄做起,这几人最后打制出了三千副,加上先后助宣府的两千把大刀,他算无怨无悔了。
今年上表,定要将几人的功劳表至朝廷,乃至圣上面前。
此时,宣府总兵腾高镝正端了一碗杏花村酒,在地图前沉思。
他手里的一支探子驼队,以关内铁器、布匹、茶叶之类交换毛皮、牛、羊为名,常年往返于鞑靼与宣府之间。
这支驼队风险之大,以至于十几年来已换了几茬儿人。鞑靼人以家族部落散居,又无管束,不分青红皂白,劫货杀人的事经常有;况且,这支驼队本就顶着明军探子的嫌疑。
几个月前,驼队前往鞑靼地界,察觉他们正昼夜修造羽箭、打磨弯刀。
鞑靼人的兵器弯似月、长似砍刀,割草、打仗兼用,后端宽二寸,前端里外开刃,尖细锋利,较明军大刀轻不少,但刀速快,可砍、可勾挑。
交战时,鞑靼刀易穿透铠甲,明军极易受伤而败。
边关守军与草原民族长期对杀,兵器也在不断改进,刀尖越来越长。
邓兆恒送来的两千把刀,去掉刀牙,刀尖更长,砍刺都顺手。
腾高镝一面急报朝廷,一面命各卫加紧兵备。
鞑靼兵自幼熟悉弓马,南下来犯,能战者十之七、八。弱小部落跟着大队兵马,指望到汉人村庄打家劫舍捡便宜。把他们的前部兵马打败,后面的便不战自退。
这些年,明朝限制向北输出铁器,加之鞑靼人游牧习惯,穿铁甲的鞑靼兵不多,适于弓箭射杀。
腾高镝加紧训练弓箭手,决计两军一遇,便将所有羽箭射出,重创敌军,然后全力掩杀过去。若三、两万鞑靼兵,他有信心将其挡在宣府之北,并最终击退。
所担心的是右大营独石口,若有失,宣府将腹背受敌。于是亲往巡查,见把关的副总兵虽有些骄慢,但治兵、防备却算严谨。
腾总兵返回,又给独石口运去五万只羽箭,命非中、近处,严禁射箭;若敌军来捡拾,定要弓箭掩护,马队冲出去将羽箭收回,勿使落入敌手。
一切安排妥当,便日夜操练攻防。
他最初请邓兆恒助重甲五百副,是想组建一只铁甲骑兵,以备关键时刻救急。
而邓兆恒来信说,要打造两千副,这让他生出新的迎敌方策。
铠甲源源不断运来,探子驼队的快马传回急报,所到鞑靼部落,青壮男人都已接令,到大汗部落集结,估计近期即会来犯。
腾总兵原想让万全前大营在鞑靼南下时,牵制、消耗其一、两日再西撤。
而当下腾总兵手里有三千重甲军士,腰挂佩刀,手执长矛,重甲由大片铁叶连缀,适合防鞑靼刀,也扛得住中、远处的弓箭,这让他增添了战胜鞑靼的信心。
便又急令,敌来犯时,稍做抵抗,便放其南下。之后一路尾随,待敌军与宣府守军厮杀或战败回逃时,再行夹击截杀。他要在洋河峡谷打个大歼灭战。
眼下,腾总兵正在考虑,若鞑靼倾巢而出,以宣府的守军是否吃得下。
洋河下了高原,自西北过宣府东南,流向下花园。河西岸至山脚宽处十多里,到下花园收为狭窄的一道山谷,易守难攻。
腾总兵决心将敌军诱至宣府以南,下花园以北,从北向南赶杀。鞑靼兵欲逃回草原,必向北突围而自乱,明军正好集中重甲军与之一决雌雄。
想到此处,腾总兵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速往鸡鸣驿送羽箭五万。”
写了书令,命下花园守军据险不出,多备弓箭、滚石,勿使敌军通过。
安排妥当,日夜操练阵法以待鞑靼来犯,同时命城外百姓,坚壁清野,听从守军号令。
终于前方来报,鞑靼兵马约五万,在晌午时分已近万全大营。六十里路程,骑兵多半日,也就是入夜时分便到。
城外百姓或进城或进了深山,城头备足弓箭和松油、火把,两万将士严阵以待。
亥时,星星点点的火把自西北而来,渐渐汇成浓密的一大团。腾总兵令所有将士人不解衣,马不卸鞍。兵马分成两班,轮流休息,防敌夜间攻城。
这一夜,鞑靼人向城内射了几只响箭,城上守军也回敬了几只响箭,并无战事。
看火把数量,敌军远不足五万。若敌前营去攻打下花园,后营与我纠缠,将如何?
想到此,派一小队骑兵出南门送信,命下花园守军,务必当夜坚守防范,待宣府守军自敌背后掩杀过来,方能出战。
天明之后,城外西、北两面全是身穿灰乎乎、白花花羊皮袄的鞑靼骑兵,挥舞着弯刀向城上叫阵。
昨日夜里,五万敌军先后到达,汇聚到宣府城下,并未直奔下花园。
鞑靼人叫喊一阵,向城头射了几百支箭,守军只有个别军士大意,受了轻伤。
见鞑靼兵抬出几架云梯,腾总兵令少数军士隐在垛口后监视。传令待敌至中、近处一齐射箭,敌若不攻,便不露头、不放箭。
鞑靼人所带补给有限,就指望抢掠,城外已坚壁清野,腾总兵不怕与他们拖延下去。
鞑靼兵见射了一阵箭,守军无动静,便大胆往前,抬着云梯,哇哇叫着冲到城墙下。
明军一阵乱箭,将冲到城下的鞑靼兵全部射杀,后面大队人马因为靠得太近,也被射倒不少,乱哄哄后退到弓箭射程外。
一些鞑靼兵冒险来抢拾明军的羽箭,腾总兵仍命令,不到中、近处不射箭。这样举着盾牌来拾箭的鞑靼兵,又被射倒在城下不少。
整个前半晌,鞑靼人马在城下失了近千人,尸体躺满了城墙下数十步之内,几难下步。守备官来报,仅半日便消耗羽箭两万多支。
除给右大营和后营增发的各五万支箭,宣府城内尚有羽箭五十万支,粮草也足,一个月没问题。
腾总兵心里冷笑,如此下去,怕是我有箭而你鞑靼没人了。
果然,鞑靼人分兵两路,西面攻城的兵马不动,北面的则弃宣府不顾,继续顺洋河南下。
腾总兵打算让下花园守军坚守一、两日,若宣府城下鞑靼兵马不撤,敌连续行军数日,再攻城两日便会疲惫,那时他再下令守军出城冲杀一回。
当夜,鞑靼人利用夜色掩护攻城,西边攻一下,北面攻一下,都没有得逞,又损失数百人,但明军的羽箭则比白日损耗多一倍,达到了四万支。
不少都被鞑靼兵趁夜色拾走,马上又射向守城的明军。断断续续到天明,双方都已疲惫不堪。
就在鞑靼人想要收兵喘息之时,突然城门大开,鼓炮震天,明军盾牌兵据刀在前,重甲兵执长矛在后,最后是弓箭手。
鞑靼兵见明军出城,大喜。
射了一顿箭呼号着冲过来,这边明军弓箭手一股脑儿将箭射向鞑靼骑兵,不待射完,鞑靼兵马快,已冲到近前。
明军变阵,重甲步兵手执长矛与敌骑兵对撞。
腾总兵城上观战,见鞑靼骑兵冲劲大,己方守不住阵形,盾牌军已被冲乱,但重甲军未乱,挡住了鞑靼骑兵,几乎一刺便中。
急令重甲军全部杀出,后面弓箭手越过重甲军射向远一些的敌军,冲上来的鞑靼兵或人或马纷纷被刺中。
三千重甲军势不可挡,腾总兵令其它各部跟随冲杀,两万鞑靼兵马被杀得渐渐落了下风。
城上、城下厮杀两日,腾总兵料万全大营的三千兵马,也该到了。
果然,双方交战正酣之时,万全大营挥兵向南杀来,宣府城西北十余里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鞑靼兵数百人逃过了万全兵马的拦截,向北而逃,其余则向南逃,追大部人马去了。
腾总兵留下五千人马,紧闭四门守城。自己亲率大军,加万全大营共一万八千人马,排好阵形,声势浩大地向南压过去。
下花园地势狭窄,腾总兵几次欲在此筑城,但顾忌鞑靼人自独石口南下,下花园的防卫就失去了作用,所以将后大营设在鸡鸣山下和延庆,修墙筑城。
后营一部在洋河两侧依山势垒石为墙,阻挡来敌。
鞑靼兵在此处拥挤一起,被大量射杀,而守卫的明军也在高处挤成一团,伤亡很大。
鞑靼兵马仗着人数众多,乱箭如雨往上攻。渐渐明军挡不住了,鞑靼骑兵冲过隘口,残余的明军跑不过鞑靼骑兵,转而往西南保安城败退。
就在这时,腾总兵率大军赶到,重甲军虽推进速度不快,却所向无敌。
鞑靼兵一看自后方攻来大批明军,一时军心大乱,各部无法统一。
撤退的明军见宣府援军赶到,返身杀回;明军后营的大队此时也赶到,混战一起。
战至黄昏,鞑靼人彻底兵败,大部被杀,其他四散逃到东、西两边山里。
腾总兵令在下花园就地扎营,守住关口,待天明分兵进山搜剿,当晚陆续接各部战报,斩敌首共三万余。
腾总兵下令俘虏一概不留,他要打个大歼灭战震慑鞑靼,今后数年不敢再觊觎明朝疆土。
天色未亮,腾总兵命万全大营三千兵马,沿洋河西岸向北搜寻,至宣府城西侧,摆阵以待,截击洋河西岸北逃敌军。
另派三千人沿洋河东岸北进,在宣府城东侧摆开阵势。
自己则指挥万余将士,兵分多路往东、西两面山里搜剿。
黄昏时分,各路搜剿兵马回营,统共歼敌不过千人,仍有不到两万敌军未见,想必是北逃了。腾总兵估计这些鞑靼兵已被提前摆在宣府的兵马截住。
留下五千兵马在下花园,明日继续搜剿。腾总兵则带五千兵马往宣府而来,半夜到宣府城外与万全大营汇合。
得报东、西两岸共截杀敌军两千余,是否有敌军趁夜色掩护悄悄北逃不详。
宣府城内得知明军大胜,开城门送来大米和猪、羊肉。
天明,从洋河两岸的平地到山坡之上,所有能过人之处都派兵把守,有小股的鞑靼兵远远看见,干脆退回山里,在悬崖绝壁间寻找出路,千辛万苦回到草原。
鞑靼的精锐大多战死,北逃的已拢不起抵抗阵形,腾总兵命万全大营和另一部五千人马,继续向北追杀。一鼓作气,夺回万全大营,补足兵马粮草。
三日后统计,共斩敌三万八千余,鞑靼人的耳朵用麻袋装着,拉了几大车送往京城报功。
此一战,腾总兵折损兵马六千余,三千重甲军死伤大半,但却是中原与北方草原民族交战中,少有的大规模歼灭战。
腾总兵立于宣府城头,向西北遥望,叹息不已。
他手里若有三千骑兵,此时北上草原,趁鞑靼无兵可用之际,直捣其各处巢穴,则万全以南将十年无战事。
这一战比预料要顺利得多。他原是抱着不惜战死,与鞑靼放手一搏争取惨胜的,却因邓兆恒这三千副重甲,意外地取得完胜。
他要在上报朝廷的功劳簿上好好表一表这位邓老弟。
这一役之惨烈,仅尸首就招集百姓埋了十余日,好在隆冬时节,不会腐烂。谁埋,鞑靼兵身上的皮袄便归谁,坑要足够深,军士验过后方可,否则没收皮袄。
宣府大捷的急报传到京师,朝堂上下一片欢腾。加上又是正月,龙颜大悦,催着向腾总兵要军功表。
而此时,吏部、户部也分别接到邓兆恒对属下官吏的告表和河东巡盐御史料玉白举告邓兆恒的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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