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雄觉到,平阳不是他再能混下去的地方。
一开始,他还对东外城课银存有一点儿念想,万一邓兆恒走了,万一平阳官场出个什么事,或许他还有机会。
然而,几年下来,平阳府的课银被户房管得越发如铁桶一般,以前他还能为一些饭馆、旅店打个招呼,当下户房已没人敢应承他。
原本在刑捕司,什么事都不能少了他的利,而且他还要拿最多的那份。
这两年,他渐渐压不住赵俭了,有的案子背着自己悄悄办,刑房之外的银子赵俭也能赚到。
最想不到的是,这瘸子居然能与知府大人说上话,背后还有身份不明的武功高手撑腰,有了这两手,他就不再怕自己。
杨伯雄一度生出与赵俭斗一斗高下,甚至将他背后的人一起灭了的想法。
一想必是两败俱伤,结果也无非刑捕司的好处都归了自己,而赵俭赚银子的其它门路,自己未必把得定。
他手里就剩下暗娼的红利,日常耗费却没少,与各房大人的往来也不能断,往家里带的金银便少了。
他隐约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悄悄向他逼近,说不定哪天,多年苦心捞下的金银便化为乌有。
三十六计走为上。杨伯雄觉得,是离开平阳的时候了。他已在洛阳置了房产,当下便是将大笔金银转过去,置换成能生利的家业。
而在刑捕司里,忠心耿耿为他跑腿儿的,都是图从他手里多领一两、二两,在他眼里都是不堪用的庸才。
他一直派人留意着秋茗阁,那里多了一些既非客商又非寻常百姓的外地人。他去收红利时,也察觉到秋茗阁有事瞒着他。
当初,杨伯雄将倪如风制服,又放了他一马,是想让他死心塌地给自己赚银子。
眼下要去洛阳,刚开始孤掌难鸣,需要帮手,倪如风却是对洛阳熟络。他要去摸摸底,这个人还能不能用。
这一日后半晌,杨伯雄扎好软刀、暗器,一身茶色对襟长袍,腰系宽带,骑马到了秋茗阁。
倪如风一如往常,大肉泡眼挤成一条缝儿,脸上横丝肉绽出笑意。
作揖道:“杨爷有些时日没来,今晚我陪杨爷好好喝几杯。新来了两个花姐,待会儿我喊过来,让杨爷看看春色如何。”
杨伯雄大大咧咧靠坐在太师椅上,笑道:“一到这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床上陪的全有,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倪如风:“我兄弟刚弄来个驴全套儿,我正要派人请杨爷来。”
杨伯雄不想绕着说废话,“最近秋茗阁往来不少好汉,当下在否?请出来让我拜拜。”
倪如风皮笑肉不笑,“都是昔日弟兄,路过进来打个尖、叙叙旧,待会儿我唤过来,敬杨爷几杯”
杨伯雄:“既是自家弟兄,当下便请过来。”
话音未落,外屋应声,“杨爷之名如雷贯耳,兄弟这便来了。”
进来两人,一高一矮,一白一黑,正是林响峰和叶明堂。
二人在阳明堡放完火,出去躲了大半年,想着倪如风这里好吃好喝,还有银子赚,便又回来了。
跨进屋来,大咧咧拱手作揖,杨伯雄要站起回礼,却被高个儿的林响峰双手搭肩,“杨爷尊贵,兄弟受礼不起”,嘴里笑说着,两臂的劲力却加上来,眼里透出一丝寒意。
杨伯雄两腿半支,起不得又坐不得,尴尬在那里,见对方笑里藏刀来给自己下马威。
立马怒从心头起,肩膀一顺,两臂开弓右拳崩,一声闷响,将林响峰从里屋打到外屋贴墙摔倒。
叶明堂撤步拉开架式,杨伯雄冷笑着腰间抽出两支亮亮的梅花钉,晃了晃,似让叶明堂看清。
手一抖奔他面门去,叶明堂头一偏,第二支镖已打向他头歪向的那边,贴着他耳朵尖飞过,铮铮两声钉在窗框上。
杨伯雄故意打歪,否则第二只镖必中叶明堂眉心。
倪如风刚反应过来,“都住手,自家兄弟这是做什么!”
杨伯雄抱拳,哈哈大笑:“二位兄弟,多有得罪。练武之人以招式相见,倒也不会见怪。”
叶、林二人心下服气,狼狈地正了身形,尴尬笑着作揖道:“多谢杨爷手下留情。”
方才杨伯雄打的是林响峰软肋,若再往上一些,怕是要折几根肋骨,此时气岔得还没缓过劲来。
叶明堂则惊魂未定,一身冷汗。方才杨伯雄奔着自己头歪的方向打,心术太黑了,还好只是吓唬一下。
倪如风过去,把窗框上的两支镖拔下,交还杨伯雄。四人坐下,倪如风给杨伯雄引见了二人,相互客气几句。
借着酒菜摆上,倪如风把话头一转,“方才与杨爷说是驴全套儿,倒也不全,都是平日不常吃之物。驴眼、驴唇、驴舌、驴心、驴肝、驴腰子、驴鞭、驴尾巴。尤其这驴鞭,川人俗称钱儿肉,男人吃了是否如驴一般,吃完便知。”
几人哈哈大笑,杨伯雄这些也见多了。
倒是叶、林二人觉着新奇。所谓钱儿肉,切成中间一孔的圆片,堆摆成盘,如一串大铜钱一般。
杨伯雄开场道:“说不打不相识就见外了,我们本是自家兄弟,就着驴全套儿,我敬三位兄弟一杯。”
四人逢场作戏,酒至半酣。
杨伯雄:“三位贤弟,愚兄虽是官差,但内里还是江湖中人,江湖相遇皆兄弟。愚兄与人共事,无论多大的利,利益共沾才是正途。你二人不信问如风,自我俩合伙,是不是银子越赚越多。”
倪如风附和道:“杨爷说的是。”
杨伯雄接着道:“光有绿豆做不成绿豆糕,还要有水、有糖。故而凡事莫要好处独占,大家一起把糕做成,一起分吃。”
叶明堂道:“我兄弟在平阳还要杨爷多提携、关照,才能在此坐得住。”
杨伯雄道:“说起赚银子,我看开暗门就是个正道。其它生意或日夜兼程或赔赚无定,唯养粉头是投一回本儿,便坐地收钱,无非是赚多赚少,却无赔的道理。”
倪如风:“兄弟自洛阳不远千里,到平阳城开茶院,又幸遇杨爷,此为英雄所见略同。”
杨伯雄将话往自己这边引,“只是以我等眼下道行,在平阳多弄几家小门户已无趣味。我欲往洛阳开一处豪华粉楼,那里人口稠密、财富云集,是个赚银子的好地方,几位如何看?”
倪如风不知杨伯雄来说这些是何用意,“兄弟当初在洛阳混江湖,入得便是赌与娼的行当。却命运不济,银子没赚到,反而结了不少债主、仇家,不得已到平阳城试水。依过往经验,洛阳大户多,是不假,但娼门也多,仅豪华粉楼便是平阳数倍,要挤进去也不易。”
杨伯雄:“这个世道是公平的,谁势力大,银子便是谁的。有银子、有人就有势力,我出银子,三位愿不愿跟我干?”
林响峰立马接道:“有杨爷出银子,我等岂有不干之理,且说如何操办。”
倪如风却道:“兄弟怕回到洛阳,当初的怨仇再续上,反而不美。我且在平阳经营着,你们先去操办,我看情境再回。”
杨伯雄道:“这么办。既然如风暂不愿去,便将秋茗阁所积银两先交与我……。”
杨伯雄话没说完,倪如风三人惊得变了脸。
倪如风心道,合着我费劲巴力挣下些金银,你一句话便都拿去?三人沉默着吃菜,不应声。
杨伯雄止住话,哂笑着,“看把你们吓的,怎的就这点儿城府,我话还没说完。我有一处宅院,足值四千两,我将它交与如风,秋茗阁给我四千两银,我再添六千两,一万两在洛阳开个门户,让两位兄弟掌着试试水。”
倪如风:“杨爷,我要宅院何用?”
杨伯雄:“开茶院啊。我那大宅院修整一番,能有秋茖阁三个大。有我罩着,开门纳客绝无人管。”
见倪如风吞吞吐吐,便道:“弟兄都尊你大哥,怎的如此瞻前顾后。明日便把房契交与你,你若拿不定,先去我那宅院探察一番。”
叶、林二人听杨伯雄让他俩掌一万两银子的事体,心中大喜,“赴洛阳之事如何操办?”
杨伯雄:“待我与如风交接清楚,我们便带了银两一起动身。”
当晚,杨伯雄宿在秋茗阁,倪如风要唤两个花姐来伺候,被他拒了。
他在平阳城娼门里广纳孝敬,只是要显示自己的权势。
倪如风当夜则犯了嘀咕,没想到杨伯雄一来,便要将自己的存银一下拿走。
心道,明日且随他去看,若不值四千两,便推说自己干不了。他总不至于当下就把金银硬抢了去,且走一步看一步。心里定了主意,才渐渐睡去。
第二日早饭后,倪如风道:“既然杨爷已定下了,我这就随杨爷去看宅院,若能变成茶院咱便交接。”
二人骑马到了,倪如风一瞅还真是处宏大的宅院,仅前院和正房就与自己秋茗阁一般大,后面四进也都是大四合院,能容纳四、五十个粉头。
“没想到杨爷坐拥如此阔绰的宅第,羡煞兄弟了。”
杨伯雄斜眼笑道:“要你四千两多否?”
倪如风:“确是不多。只是若要改成茶院得大动土木,少不得几百两银子。”
杨伯雄:“你虑事怎的一根筯。你先把前、后院拾掇一下,后面的慢慢弄。若一下全弄好,怕是平阳城官家教坊也不如你哩。”
转了一圈儿,杨伯雄请他到正房里喝茶,与奚桃花、燕儿和小翠相见。
干什么便想什么,倪如风一见奚桃花有些目瞪口呆,心道:原来世上还真有像画里一样的女子。
再看燕儿眉眼俊俏,小翠浑身上下鲜亮。心里算计着,若这三个女子做了他的粉头,一个月少说能给他进一百两。
倪如风:“杨爷起居豪宅,金屋藏娇,真乃神仙时光。”
奚桃花见来人一脸横丝肉,大肉泡眼自带凶光,浑身上下透着邪气,客气了几句便回避了。
倪如风问:“杨爷真要舍下豪宅,到千里之外另开场子?”
杨伯雄道:“不是托大,在平阳无论哪里,无人敢驳我脸面。我若想拿银子,都得痛快交来,在平阳我已无事可做,必得另觅天地了。我要看看,这辈子能混多大场面。”
自杨伯雄家出来,倪如风开始浮想联翩。
杨伯雄手里定有自己无法估量的金银,当在这处宅院的某个地方,只是他把宅院交与自己之前,会全部移走。
若早一点儿把房契拿到手,寻个机会把杨伯雄干掉,这宅院、里面的金银和三个美人便都是自己的了。
此时,正是日上三竿,走在西关大街上,倪如风和马的影子,清晰地在石板路上移动。
马蹄嘚嘚作响,两旁全是店铺和作坊,往来行人东张西望着,一只黑老鸹立在屋脊顶端,“呱呱”叫了两声,将倪如风的妄想拉了回来。
杨伯雄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又出手凶狠,自己是见识过的。
要算计杨伯雄,怕眼下只是想想而已,得老天给机会才成,一边想着,一边悻悻地回到秋茗阁。
叶明堂和林响峰二人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这些年,在黄河南北游走,往来的弟兄里,他俩武功最好,无论到哪个兄弟处,都是酒肉相待,谁有恩怨也都托他哥儿俩了结。
二人联手很少有失利的时候,也渐渐养成了骄蛮的习性,却不想与杨伯雄一照面,便被教训得土崩瓦解,一时转不过弯儿来,有些惆怅。
却没想,杨伯雄让他二人去操持万两银子的生意,可谓一步登天。风雨飘泊图个啥?不就是有温软窝住、有银子花么。
二人虽在秋茗阁,心却是忽上忽下按捺不住了。
倪如风回来,靠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茶杯,透过开着的窗户,望着天上的一丝淡云发呆。
他明白叶、林二人心思,“杨伯雄这样布排,你二人如何想?”
林响峰道:“我俩正想问大哥的主张,总得我们弟兄商量好了,再做决断。”
倪如风:“我刚去看了那宅院,倒也值四千两。他想把场面做大,我们就手跟着做也行。再把弟兄招集一些,我在这边,你俩在那边,弄好了胜似眼前。他只能顾一头,不在时,便是我们的天下。”
叶明堂道:“大哥是说,我俩应了他,随他赴洛阳去?”
倪如风:“管他谁的银子,你攥在手里花着总不是坏事。即便出师不利,损的是他的财,我这里有他宅院在手,而你二人毫发无损。”
二人出去后,倪如风喊来了春柳,“春柳,你把银子归拢一下,看有多少。”
春柳道:“爷,奴几日便过一遍,生怕有出入,当下共有四千八百多两。”
倪如风道:“这几日去把四千两换成金子,分几回去,一下多了惹人眼。”
杨伯雄那边,奚桃花问:“爷,我看来的那人非寻常百姓,亦非官家人,爷带他来咱家指指点点,是有何事要办?”
杨伯雄笑了一下,“我非寻常百姓,与我往来的自然也不是。这些时日,你们好生在家守着,尽量少出去,其它听我布排便是。”
奚桃花道:“奴日夜在此候着爷,把这里当成身家,自是对这家宅关切。”
杨伯雄:“我一生只为荣华富贵,无论怎样都少不了你的,不必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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