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云不太清楚,为何直到今日,邓知府才想起要查杨伯雄。
他觉得,杨伯雄向娼门收红利,尽管数额很大,光有娼门的口供,却是没物证,必是要起到赃银才算坐实。
杨伯雄在府里各衙门有些人脉,加上他银子厚,若此次不能将他治罪,邓知府是否会遭到反噬不好说,自己在平阳将无法立足。
郝云手下十几人,有两、三个是死党,他派出去暗查杨伯雄的居处。
几天后报他,杨伯雄已将南关的宅院卖了,家眷不知去向。
“跑了”?郝云这个念头一现,马上否了。这些年杨伯雄的家财很难这么悄无声息地带走。
他想到了赵俭,杨伯雄历来神出鬼没,能对他知晓一些的,怕只有与井市打成一片的赵俭了。
赵俭看起来是杨伯雄的人,二人却面和心不和。但总归自己是外人,他想着如何向赵俭打问。
杨伯雄不在,刑捕司点卯由郝云坐堂。
这一日,点卯过后,郝云让老高、赵俭留下。
城东南二十里村庄,一对夫妇育有一子,一日老婆不见了。数年后才被村人偶然撞见,老婆在城东北一个村里,与别人过上了日子,手里已领了会走的女娃。
便带着儿子找上门,要将老婆带回家。那家哪里肯放,这人便告对方诱拐妇女,当刑案划到了刑捕司。
郝云道:“平素我只抓人审罪犯,对此种事体无经验,二位看如何处置。”
赵俭嘿嘿乐着不出声,他平素只关注有银子可赚的抓人、放人或利益纠纷,这种事也不想管。
见郝云看着他,便说:“老婆也有先来后到,后者算是抢了别人家的老婆。这妇女判给前夫,把后夫抓了,待他家里交了保银再放回。”
郝云又看看老高,老高慢条斯理道:“当着郝爷和兄弟说私下话,法条是死的,人是活的,若都依法条抓起来,咱这监狱早放不下了。”
郝云:“依你之见当如何?”
老高:“此种纠纷,既要依法条办,还得顺了人情。只有一个法儿,前夫家出点儿银子,得回老婆;若这妇女一心愿在后夫家,便多出些银子给前夫,毕竟如兄弟所言,先是人家的老婆。”
郝云:“此案高捕头去处置。或去或来,尽快了断,免生出新事端来。”
老高:“咱们手里一堆案办不完,哪有空去他家里处置,我派快马传他们两家,凡担干系的人都来衙门,当场给他们了断。”
郝云暗自点头,杨伯雄干得有声有色,手下办案也确是利索。
道:“高捕头且去操办,我与赵捕头还有些事要问。”
老高走后,郝云问:“杨爷办差未归半个多月,有些纠纷我实在没遇过,你可知杨爷何日能返回来?”
赵俭一听是要打听杨伯雄,心里疑惑了一下。
自己是杨伯雄的手下,平时与郝云往来不多,要跟自己打听什么?
便道:“不是说往霍州去了么,听说还要时日长些。”
郝云:“赵捕头,记得你当年娶亲,知府大人还送了贺仪,一晃十几年了,你觉得邓大人待你如何?”
赵俭道:“我一个小捕头,除了魏主事,无哪个同知、通判认得咱,可知府大人把咱当人看。不瞒郝爷,我大哥遭人陷害,我去求了知府大人,得大人垂怜,才逃过一死。”
郝云:“老王出事,我第二日便赴解州督案。待回府,老王已出狱,妻也葬了。以平日观感,老王不会做那等事,却一直未见他以示安慰。”
赵俭:“郝爷知我大哥为人。”一想郝云方才的问话,便道:“郝爷,有事直接吩咐。”
郝云回到方才的话头,“知府大人命密查一个案子,我着实有些孤掌难鸣,若用到赵捕头处,还望尽力。”
赵俭:“郝爷,能否让属下明白些。”
郝云:“事关重大,不可泄露,就当为知府大人守口。”
赵俭更加糊涂了,笑道:“郝爷给属下讲什么?”
郝云:“一旦有杨指挥的任何音信速报我。你虽是他手下,而这边是知府大人,孰轻孰重,你当自知。”
赵俭听明白了,知府大人命郝云查杨伯雄,郝云想让自己帮他。
赵俭对杨伯雄说不出好恶,杨伯雄没有真心兄弟,对赵俭也是一样。近几年二人开始相互争利,遇到大事小情却也都给几分面子。
眼前,他虽不会将此事透给杨伯雄,但与郝云合伙查办他,却也有背叛兄弟之嫌。
心里想着躲了这事,嘴里却道:“属下岂能违知府大人意愿,郝爷放心。”
告辞出门,腿未迈出门槛,郝云冲他后背喊:“赵捕头,我郝云从未害过谁,知府大人决心已定。”
赵俭一愣,这是警告自己?刹那间心中朗然,知府大人与郝云已经出手,杨伯雄倒霉定了,若此时拒绝了郝云,自己在平阳城也就别混了。
嘿嘿笑着回头道:“属下明白。郝爷,洛阳可是个建安乐窝的好地方。”说完又作了个揖走了。
郝云本想喊住赵俭问个无误,一想:还用问么,杨伯雄去洛阳了。
一面派人急赴霍州署衙刑捕房,去核实杨伯雄的行踪,一面往知府衙门去见邓兆恒。
“大人,杨指挥大约没去霍州,而是去了河南洛阳,他家眷多半也一起随着去了。”
邓兆恒眉头一皱,“我们还没查,他便先跑了?这讲不通。你如何知他去了洛阳?”
郝云将赵俭的话报与邓兆恒。
邓兆恒原地踱了几步,“你这样不明不白问案不行”,向门外喊:“老何,让刑捕司赵俭即刻来。”
赵俭被唤到府衙内客厅,一下有点儿懵,他知道这不是他随便来的地方。
要跪下磕头,邓知府冲他一摆手,“免了,坐下讲。”
赵俭一坐,雪儿便端上茶来退下。
赵俭屁股搁在椅子边儿上,一手拄着拐、一手扶着椅子扶手,“请大人吩咐。”
见郝云也在,心里猜出了七、八分,大约是杨伯雄的事。
邓知府没说话,端坐在椅子上看着窗纸想着什么。
突然开口,“赵捕头,我要取杨伯雄人头,你可愿意为我去拿?”
赵俭没想到邓知府如此直截了当,客厅里并不热,他头上的汗却冒出来。
他看看郝云,郝云似笑非笑看着他,表情僵硬得像庙里的天王像。说不愿意定是不行;说愿意,不问青红皂白,便答应去拿顶头上司的人头,是不是太无义。
邓知府面无表情,“公理、对错、法条、人情都是可以计算的。你且计算,我等你片刻。若愿意,跪下听我讲;若不愿意,便退下。”
赵俭心眼儿转得飞快,正如邓知府所说,当下就是个人情,邓知府与杨伯雄都与自己有人情,小人情杨伯雄多些,大人情则是邓知府的。他又瞄了下郝云,眼底似有无限寒意。
一下恍然,杨伯雄犯了罪,自己身为刑捕,还与大人谈什么愿不愿意。
扑通一声跪下,“听从大人号令,乃小人职责,无愿意不愿意之选。”
赵俭要是马上答应了,邓兆恒反倒会不放心,他这一犹豫,邓兆恒看出赵俭是真心思。
心想,这个赵俭也倒是个诚实人。
郝云却有些不耐烦,想到赵俭只顾捞人、放水、收银子,遇到大事又顾及兄弟义气,将法理、职责置于脑后。见赵俭跪下,才收了心里的不满。
邓知府:“今日起,你全力协助郝副指挥,查办、缉捕杨伯雄。没拿到人和证据之前,不得向他人透露。”
郝云:“赵捕头,杨伯雄其它罪状尚无精力去查,仅私收娼税,数额巨大一项。此罪名只有娼门人证,尚不知他金银藏于何处。你如何知他去了洛阳?
邓知府看赵俭拄着拐跪在地上,“起来,喝口茶再讲。”
方才一紧张,赵俭口干嗓子哑,赶紧起身,入座抿了口茶,“属下谢大人与郝爷信任。”
将王正阳如何在洛阳城外遇到杨伯雄之事讲了。
邓知府:“郝指挥如何看?”
郝云:“杨伯雄假说赴霍州办差,却秘密去了洛阳。还卖掉了宅院,带走了家眷,莫非他的赃银都带去了洛阳?”
邓知府:“依你们看,杨伯雄敛了多少财?”
郝云:“属下查案时估算过,娼门一项,年最少两千两。加之其它,应在三千以上,且已延续十多年。”
赵俭道:“若是白银,三匹马、两辆车加上载人,肯定带不走;若是换成金元宝,数万两白银也不会那么轻易兑完,属下印象里平阳城的金子没缺过,大多应还在平阳城内。”
邓知府边思索边道:“去查杨伯雄老宅,另查他在平阳是否还有其它住处。”
郝云问邓兆恒:“大人,老王家公子在洛阳遇杨伯雄,至今二十多日,可否在他回来的半路上拿了,若在平阳城内怕是动静太大。”
邓兆恒:“若能如此最好,眼前当先起出赃银。”
邓兆恒想起了什么,“方才你们讲,遇到杨伯雄的年轻人是王进福的儿子?”
赵俭接道:“回大人,正是我大哥王进福的独子,已年近弱冠。”
邓兆恒突然叹了口气,“王进福那案子最后成了糊涂案,我当时没功夫督办,现已拖了这么长时日,更无从查起了。他们夫妇眼下还以役代罪?”
赵俭:“回大人,托大人关照,我大哥得免死罪,我大嫂出狱第二日就殁了。”
邓兆恒睁大眼盯着赵俭:“出狱便死了?多大年纪?”
赵俭:“四十有七。”
邓兆恒:“急病?”
赵俭:“我大嫂回家取土屋的房契,想卖掉顶些我筹的银子……。”赵俭眼圈一红不说了。
邓兆恒愣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若是冤案,我们官家倒欠了人家一条命。你俩都是刑捕司的,人无完人,但要力免自己手里闹出冤案。”
呆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若不是冤案倒也罢了。”
赵俭苦笑着,“大人,我大哥过的啥日子我知道,他贪的五百多两银连个影儿都没有,否则儿子怎会给大户当伙计。”
邓兆恒起身背着手踱步,“郝云,若王进福确实时日难熬,你从刑捕司给他儿子派个差,得几两工食银。”
郝云亲往杨伯雄的老宅查看,前院稍大、后院稍窄的两进四合院,卖了三百两银子,买主是个买卖人,之前与杨伯雄并不相识,通过牙纪行成交。
又前院、后院转转,也无异样,杨伯雄不会把藏有金银的宅院卖出去,又去牙纪行核实了一回,这里没必要再查了。
赵俭找到冯五。这几年,冯五跟着赵俭也渐渐兴旺起来,置办了宅院,娶了老婆,出入骑着马,成了平阳城井市混混儿中的榜样。
赵俭道:“老冯,刑捕司指挥杨爷你可识得?”
冯五:“见过,自是没说过话。”
赵俭:“你手下识得杨爷的多不多?”
冯五笑道:“我们这些人对刑捕司的人自是在意些,应该有不少认得他。”
赵俭:“我朋友有急事求杨爷办,他近期不在平阳,想把银子直接送杨爷住处,可杨爷旧宅已卖,新宅无人知。你让弟兄去打听,越快越好,有了信儿速告我。”
过了两日,冯五回话,“赵爷,大约是两处,一是南关成衣铺一带,再就是西关城隍庙一带,再细就打听不下去了。”
赵俭给了二两银子,“兄弟们封口儿的酒钱,你代请,有事再找你。”
赵俭马上去报郝云,南关不用说了,西关城隍庙一带便成了唯一可查的地方。
郝云:“赵捕头,我二人亲到西关去访吧。”
两人骑马边走边议,赵俭道:“郝爷,数万两白银,他会不会买一个小院儿藏起来,抑或存在他信得过的娼门里。”
郝云道:“大注的金银,他不会放在矮墙陋屋的地方,更不会让非亲非故的人保管,必是他自住的、且是高墙大院的地方,我们便照这样的门户查访。”
二人以杨伯雄在刑捕司的同僚弟兄为名,敲开了几家门,却都是本地的富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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