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一骨碌翻身,跪在小土炕上作揖,“兄弟,救命之恩,可我们如何脱得?”
王正阳:“你们三口儿快走,越快越好。”
老陈:“城门已关,哪里走得了。”
王正阳:“夜深人静时离了高家,到东城门附近藏身。寅时五刻,城门一开,便到东外城雇车马,出东外城上官道,南北东西你自便。”
黑暗中,老陈在炕上向王正阳磕了个头,“兄弟,下辈子我们三口儿给你当牛做马。”
手哆嗦着在黑暗中收拾东西。
王正阳低声道:“带上银子和几件衣裳即可,东西多了走不脱。”
第二日一早,早起的伙计没见老陈做饭,继而看见大门没拴;再下来,张奶娘见里院的门闩也被拉开了。
东跨院的门虚掩着,张奶娘进去,三太太母子却是不见。
王正阳套好了车,在外院等着,听见张奶娘在里院大喊,便进去。
高老爷头面蓬乱地出来,粗声问:“何事?”
老陈和三太太带着宝儿连夜私奔了,高老爷府上翻了锅,二太太也带着二花过来,与大太太乱成一团。
有伙计着急,没吃饭就去店里了,手勤快的短工舀水下米自己做饭。
高老爷铁青着脸吼王正阳,“你俩屋紧挨着,他们三个明目张胆从正门走,你没察觉?”
王正阳道:“老陈平时总半夜起来,就是不喂牲口也在院里走来走去,我听到了些动静,也没当回事。”
高老爷突然问:“都这时了,你的车套上没有?”
王正阳:“我怕耽搁三太太上路,没吃饭先套上车等着。”
高老爷又老陈屋里、东跨院儿仔细看了一回。
三太太屋里只首饰和几件衣裳不见了,老陈屋里小铺盖卷还整整齐齐地叠着。
高老爷困惑地瞅瞅王正阳,“这是早就备好的。”
王正阳暗自庆幸,半夜听老陈他们蹑手蹑脚出了院门,舒了一口气,想赶紧睡一会儿。
突然想,一早高老爷察觉老陈和三太太是匆忙逃走,必断定是刚得了信儿。这院里除了自己还有谁是嫌疑?于是,悄悄进去,把三太太和老陈的东西整理了一下。
大太太、二太太都说,长工拐带东家女人,赶紧报官吧。
高老爷怒道:“报什么报,还要平阳城大街上去丢人?他娘耳朵的,若是逮到这对狗男女,我活扒了他皮。”
高老爷在正房台阶上骂了一阵,掀帘进屋时,扭头看了会儿王正阳,“找把锁把东跨院锁上,霍州不用去了,牲口棚你先照料着。”
没几日,高府长工和三太太生了儿子,连夜私奔的事差不多传遍了平阳城。
高老爷想来想去,不能这么便宜了这对狗男女,报了官,城门贴上了缉捕老陈和三太太的文告。
高老爷的脾气变得很坏,动不动就骂店里的掌柜和伙计。上街找茬儿骂摊贩,还让王正阳把人家的摊儿砸了,王正阳哪里肯做这种事,连哄带劝拉走。
高老爷在家生了十来天闷气,喝了十来天闷酒,扯开嗓骂了十来天,“都他娘耳朵的不是好东西。我常年跑外,你们日日在家,就眼睁睁看着狗男女上一条炕睡觉生娃,眼都瞎了?”
大太太劝道:“那是她没福分。这家里过的是啥日子,让她跟那扛活的穷鬼一起去吧,有她罪受的。再说她本就是娼门出来,你若找个正经人家闺女,何至于此。”
高老爷:“你说的屁话。你要给我生个儿,我何至于从娼门里弄一个回来,找了个二太太还是个病秧儿,他娘耳朵的,都是命。”
大太太:“我听说那短命鬼夜里登梯翻墙,正阳与他挨着睡,怎的一点儿也没察觉?”
高老爷:“他不是咱家人,跟咱不是一条心,就是知道了,也未必与咱俩讲;再说我俩都是一起出门,狗男女就趁这时机苟合。”
大太太叹了口气,“要不老爷再娶房小的,万一再生个儿哩,老爷们儿六、七十,小老婆生儿的也常有。”
高老爷:“你妇人家看不长远。眼下就是立马有个儿,我老的时候也来不及顶门户,都是那娼妇坏了我的谋划。”
大太太:“要是春花晚出嫁一年,当下招个上门女婿随了咱的姓,一辈跟闺女守一起也挺好,说啥都迟了。”
高老爷:“你可说了个对,世上无卖后悔药的郎中。”
大太太:“老爷跟亲家商量商量,让春花夫妻上咱家来过,生第一个娃随咱姓,第二个娃再随他家姓。”
高老爷啪地把筷子丢桌上,瞪起眼,“你说些有用的行不行,人家就一个儿,能给你送过来?”
大太太拉高声,争道:“你贪人家财,非要给闺女找个独苗儿,连相互照应的兄弟都没有,事到如今倒与我耍脾气。你脾气再大些,将我休了算了。”
高老爷怒道:“日你娘耳朵的,你也跟爷闹事。有能耐你也勾引个扛活的跟着跑,我放炮仗送你。”
大太太气急攻心,两手拍着炕嚎起来,“尧帝爷看看吧,我一个好人家的好闺女,十几岁嫁给他,给他把家几十年,眼前他家业大发了,先把我闺女打发离家,又要逼着我走,尧帝爷给我做主啊……。”
高老爷骂道:“大白天你就嚎丧,我让你嚎,嚎你娘耳朵”,骂着一把将八仙桌掫到地下。
张奶娘听着摔家什了,抢进来,“老爷、太太,两口儿有话好好说,别摔东西。”
这时,二太太的女儿二花跑过来喊,“爹,我娘不行了,喘不上气。”
二花已十三岁,二太太把闺女扎古得干净利落。
高老爷看着二闺女跑进来,心里柔柔的,忙下地穿鞋,叨咕着,“不是前两日刚看过郎中嘛。”
大太太也立马止住了哭嚎,和张奶娘抢到西跨院儿。
二太太脸色蜡黄卧在炕上,听着有人来,微微抬手指指心口窝儿。
张奶娘说:“早起吃了半碗稀粥,说下地有些费劲,让我把净桶放屋里。”
高老爷让王正阳赶车接了郎中来,郎中号了会儿脉,“脉虚且急,阴阳俱衰之相,一般中药不足以补救,前三日先服还魂草救急。恕小生直言,以老爷家境自不至于饮食亏欠,病人应是经年思虑过度,不思茶饭所致。”
张奶娘:“可不是,早起半碗稀粥、两条儿咸菜,午间半个馒头、一碗茶,晚间能吃一小碗儿面就算是多了。”
郎中:“平日让病人多出去走走,有庙会便去烧烧香、磕磕头,人一走动气血便活起来,饭量也就大了。”
开药方的时候,郎中道:“老爷,小生有话单独与老爷讲。”
高老爷以为二太太没救了,将郎中带到堂屋。
郎中道:“老爷,小生欲在药里加还魂草,此药扶人正本有奇效,只是一般人家用不起。小生略加些磨鞋底银,合每根一两白银。因此药昂贵,故单独与老爷相商如何用药。”
高老爷斜眼道:“我以为人不行了,只要能治好病,你自管开药。”
郎中:“那便一日两服,一服两根。”
高老爷:“你说那还魂草,怎的这般金贵?”
郎中:“此药能使体衰病危之人绝处逢生,却只在滇贵高山绝壁处生长,稀有难采。小生还是几年前,到洛阳购得数十根,这几年非要紧之时,不敢轻易消耗。”
高老爷:“洛阳那边值几何?我每年都去洛阳,让朋友打听着给你弄几百根。”
郎中连连摇手,“老爷不可。小生哪有那么多本钱可押,再说也非一般门户用得起。这次给太太用完,也所剩无几,老爷若去,为在下捎三、五十根即可。”
二太太服了二十几两银子的药,果然跟换了个人一样。脸上有了些红润光泽,饭量也大了,自西跨院出来的时候也多了,常带着二花到大太太屋里长坐说笑。
大太太瞅着二太太的女儿,眼见着懂事了,叹道:“原来是三个,眼前就剩了一个,咱们以后都指望她了。事到如今,也别分正房、偏房,你若不嫌挤,便搬到西屋大小姐的绣房住,早晚我们四个一起吃,张奶娘腿脚也不如先前灵便,省得她两个院儿跑。”
二太太:“姐姐,大小姐若回娘家,见我占了她绣房会伤心哩。”
大太太道:“她已是张家的人了,回来也是客,东、西跨院儿她随便住。”
二太太叫梁红莲,爹是洪洞的殷实秀才,有一个兄长考取了功名,委任到山东做小吏。
高金堂为了生儿,想娶个二房,时洪洞主簿便将梁红莲引见给高金堂。
梁红莲书香门第,精通诗书。本是憧憬花前月下的年龄,被爹娘吹吹打打送到平阳城,却见丈夫是个身材粗壮、肉鼻阔嘴、眼睛上下双眼皮儿、说话扯着破锣嗓的商贾,心下百般哀怨,却是无奈认了命。
父母先后亡故,远在外地做官的兄长回来处理完丧事,将家产变卖,全数带走,未给梁红莲留一锭银子。
虽自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兄长所为未免让梁红莲感到绝情,伤感之余便绝了对亲情的挂念。
在她看来,高家大太太倚着正房之势和大小姐高人一等;三太太因生了儿子,在老爷面前有倚仗。常常别人随意一句话,都让梁红莲觉得是低看了自己和女儿。
直到大小姐嫁人、三太太带着儿子跟老陈跑了,从未有过的快意充斥着她心头。她早看出三太太那个儿子与老陈出奇地像,善恶相报总有时,终于等来了这一日。
却见大太太依然趾高气扬,高老爷依然每日与大太太守在一起,只是隔几日来西跨院儿睡一宿,她稀罕这个老男人么?她梁红莲才貌不缺,母女为何就该低人一等?于是夜夜不眠,日日茶饭不思,身体反倒不如从前了。
直到病倒,高老爷为她看病花了大价钱,心里才好受些,加上那药都是补人精气的,人也显得好了许多。
听大太太这样讲,心病顿时去了大半,心道:我母女总算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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