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宅门前,赵俭叩了半天门,无人理。
宅院太大,差役估计在客厅里睡了。
王正阳跃墙进去,开了门。
赵俭道:“这门不门的,于你都是一样。”
王正阳想想,自己夜间无论在哪里,不少时候都是跃墙出入,笑了笑。
郝云与罗通判正在熟睡,听见二人回来,点亮了烛台,披衣而坐。
罗通判听后,“一万六千两是少了些。不过我们急于出手变现银,也只能如此了。加上地窖的两千多两,也能勉强向知府大人交差。”
郝云:“一万八千两,我几人带回去,即使马匹分带些,也得三辆马车。”
王正阳:“若是马车便走不了虞坂盐道,除非一过河,雇七、八头牲口翻山过去,而绕风陵渡,要多走三百里。”
郝云:“明日过银子,尽量多折成黄金。”
赵俭:“明日过房契,梁掌柜说走私下门路可少交些税,两边各担一半,恐也得三、四百两之数。洛阳金银多,想来折成黄金倒也容易,只是要折进些火耗。”
罗通判与郝云并不知这些,睁大眼看着赵俭。
赵俭:“火耗大约得几十两。”
二人松了口气。
罗通判:“既如此,郝指挥明日在此坐镇;赵、王二位捕头过房契,最好直接收黄金;我去给那娘儿几个寻个小院落,洛阳这边就无事了。”
第二日,赵俭、王正阳随梁凤墀过房契。
赵俭:“凤墀兄,我等回平阳路途遥远,带大宗银子不便,可否都折成黄金。”
梁凤墀:“知你们带白银不便,本欲都换成黄金,可我手头没那么多,差三、四百两。”
赵俭:“那就好办,剩下的我们到倾银铺去换。”
梁凤墀:“我让马车送你们,顺便两处地方换上我的人。”
边说,边递给赵俭三锭十两的金元宝,笑而不语。
两下拱手作别。
赵俭让车夫寻个大些的倾银铺,将数千两白银换成黄金,说待会儿还有两千两白银来换,并让掌柜写了个四十两火耗的押单。
实际倾银铺掌柜只收了十两银,至于押单,主顾让写多少,便写多少。
赵俭与王正阳又点了一回,一共一千五百六十两金元宝。
运回宅院,已是半后晌。
罗通判为杨素萍母子寻好了新家,宅里的东西能装的装走,不能装得卖掉。
一日的忙乱,杨素萍拉着三个儿女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道:“几位恩公大名,奴已铭记在心,奴之住处是罗大人觅来的,南城夫子庙西街。日后,几位恩公来洛阳,若不嫌弃,请到奴家喝杯淡茶。”
拜完起身,抹着眼泪出门。
几人站在大门台阶上挥手作别。
罗通判叹道:“没想到,杨伯雄有如此贤淑的内人,有些可惜了。”
赵俭想就着梁凤墀的马车,将宅里的两千多两白银去换成黄金,一点只有一千七百两。
郝云道:“我们在洛阳盘桓这几日,耗费也不少。我与罗大人商议,将地窖里藏银的零头抹去,充作耗费,再除去留给她们母子的就这些了。”
赵俭记得,地窖里是两千二百多两,还有杨素萍交出的三百两,心里嘀咕,但没说。
罗通判道:“今日为杨素萍买了个小院儿,方知洛阳的房价哪里是贵,简直没道理。原打算花一百几十两,却耗了二百七十两。邓大人定给他们母子六百两之资,现杨素萍尚有三百五十两现银在身,省着够儿女成年,我们平阳府也就能做这么多了。”
赵俭笑道:“大人说得是。似这房宅若在平阳顶多四、五千两,到洛阳就贵了一倍。”
趁着日头未落,赵俭带着王正阳去换黄金。
这时,罗通判与郝云才去向洛阳刑房递了公文,并报说人犯已拿,赃产已处置完毕,即刻启程返回。
与杨伯雄勾连的几位洛阳官员,得知杨伯雄犯了官,洛阳的赃产已被平阳府罚没的消息,已是物是人非了。
知梁凤墀接了手,也找他过问了一下。
梁凤墀与洛阳官府各色官员也有勾连,他们之间如何操办,平阳府这边不再理会。
夜里,郝云一行人收拾停当,共一千七百三十两黄金。八人八匹马,每人二十多个金元宝,分八个褡裢装好。
第二日,将叶明堂束了手,他的马被差役的马牵着,一行人出城北上。
夜里住店,八个褡裢聚在一处,八人分作四班轮流守夜。
一路上,罗通判不住地夸赵俭,“若不是邓大人心思缜密,派赵、王二位捕头赶来相助,我等怕是要被纠缠在洛阳了。”
郝云道:“赵捕头自被大盗伤了后,我原以为在刑捕司难有作为了,却是看错。眼下刑捕司,若无你叔侄二人相助,很多事情我真是孤掌难鸣啊。”
赵俭嘿嘿笑着、客气着。他此来洛阳,借着处置杨伯雄赃产的机会,匿了三十两黄金、五十多两白银。
他没觉得自己贪,只是拿得正好而已。
郝云、罗长书身上一分银不带,照样吃肉喝酒,与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自己若没有银子,便没有房、没有荷儿,没有与王进福、莫耀祖两家的往来。
他有时想着便自己乐,兄弟情分?一分银都帮不上,一瓶酒都喝不上,兄弟情分有什么用。
赵俭想着,荷儿比自己小不少,王正阳比亲侄子还近,当下还能赚银子时,尽力多赚些,留给荷儿与王正阳。只要见到机会,他绝不会放过。
到了茅津渡当晚,赵俭道:“罗大人、郝爷,临来前,邓大人布排我与正阳至渡口停留,另有它事,大约要晚回平阳城一些时日。二位大人且先行,待回平阳后再报知详情。”
一听是知府大人亲自布排,又不便明说,二人也没多问。
郝云推断,杨伯雄案已完结,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估计是与钟鸣岐出事有关。
既然邓大人不想让自己知道,听令就是。
第二日,交接了赵俭和王正阳所带的金元宝,一行六人,押着叶明堂,相互跟着,谁也不许单独行事。
罗通判担心,万一哪个差役财迷心窍,带着二十多锭金元宝跑了,便是大事。夜里,重新布排了守值。
晓行夜宿,赶回平阳府向邓知府复命。
罗长书、郝云实话实说,将给杨素萍买房,多留几十两银子的事报了邓知府。
罗长书道:“没想到,杨伯雄妻是个十分贤惠达礼之人,却拦不住杨伯雄往死路上走。”
邓知府哼了一声,“一个人要往死路走,尧帝爷也拉不住。实话讲,杨伯雄这些年在平阳还是有些苦劳的。你二人如此大度,杨伯雄虽死,我们也不再欠他什么。他若地下有知,当向我们磕头感恩。”
郝云道:“赵、王二位捕头奉大人之命留在了茅津渡,说过些时日返回。”
邓知府摆摆手,“他们的事可急可缓,我让他俩顺便。你们这些时日辛苦了,好好歇息去吧。”
赵俭与王正阳在紧挨渡口的一家客店住了下来,挑了一间窗户正对大路的房间,每日坐在窗前品茶闲聊。
说起王正阳小时的事,赵俭感慨,“你荷儿姑过门时,你还是个大人胯骨高的娃。过得真快,怪不得我与你爹老了。”
“我没看出赵叔与荷儿姑老了,就是我爹显老了”,王正阳说的是真心话。
赵俭独眼一红,“我与你荷儿姑遇到了好大哥、好大嫂。救命、救急、又救难,还有你,小小年纪为我们去追杀鲍云豹。”
王正阳:“赵叔,邓大人让我们在此守着何为?”
赵俭想,这事太大了,眼见邓知府要用王正阳,万一有意外,也好让王正阳心里有个准备。
便低声道:“此事开始只我与邓大人知道,实在没人手,邓大人把他两个贴身护卫派出去了,眼前只我们四人知道。今日略说于你,你我在此等解州盐池的一个人,已探得此人叫宫善业,钟大人之死和十二万盐引毁了,便是此人所为。”
王正阳:“我们在此,是要拿住他?”
赵俭:“据说,此人武功了得,所带之人也是好手,我俩是拿不住。咱们只在此盯着他来去,如何办,得由邓大人定夺。”
王正阳:“刑捕司直接去盐池拿人,实在不行守备府派兵,就如你们当年缉拿大盗一般。”
赵俭连连摇手,“他们的势力非同一般,连邓大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若此事出了纰漏,不仅我们大祸临头,怕是邓大人都要受病。你是知道此事的第五人,只在此与我安心守候,勿露出马脚。”
王正阳听得发愣。
在他眼里,郝云、罗通判就是官府里说一不二的,在平阳府无人敢违,怎的这些人连邓知府都畏惧?
突然觉得,平阳府并不是他往常眼中的平阳府。
杨伯雄贪得金银如山;郝云、罗通判一下截了二百两自己花费;赵俭叔倾银铺火耗,多报了几十两;卢典史贪五百两银,害死了自己的娘;而眼前害死朝廷命官的凶犯,邓知府却不敢抓……。
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书中学的和师父、师兄的教导……,他一下心乱如麻。
赵俭接着道:“盐池的人见过我,我这般模样,一眼便会被认出。若不练功,你去渡口转转,此人中等身材、黄白方脸、眉眼细长、鼻直口方、眼角一堆褶皱,身边常带五个随从。万一我在窗口疏忽了,你在渡口看见,就远远看着,勿靠近,别被察觉。”
这一日,王正阳在外屋练功,听得赵俭唤他。
赵俭做手势,悄声道:“过来坐我对面,低头假装喝茶。”
王正阳走过去,按赵俭说的,坐对面端起空茶碗,眼角往外看。
果然,几十步外,大路上人来人往,其中一支马队,那马个个膘肥体壮,比周围的牲口大出许多,为首一个正如赵俭描述。
“是宫善业”,王正阳道。
赵俭:“你看他们马上的褡裢。”
“马背褡裢里有五、六百两之数。马队中间有五匹健骡,每匹驮一、两千两之数,六人的马背上都挂着刀。”
王正阳比赵俭看得清楚,端着茶碗侧目看着,边对赵俭说。
赵俭:“这是解州盐池刘凤田的私银,若是官银便扯着大旗由官兵押送。”
马队从窗前的大路过去。
二人赶忙出来,站在客店的矮墙后,露出半个脑袋,装作漫不经心地瞅着。
眼见着马队顺着岸边往下去了。
二人出了客店,追过去往下看,见宫善业一行到了渡口边,聚在一起。除了宫善业,都马背上摘了佩刀,手里握着。
赵俭判断,他们若只是六人六马,便一下三条船过去,这回多了五匹骡,得多雇三条了。
果然,他们叫了六条船,一骡、一马一条船牵着上去。
“他们没见过我,我到近前看看。”
王正阳说着回屋抓了一个包裹,边往身上系,边往外走。
赵俭后面追了一句:“小心别让他们察觉。”
赶到渡口边,宫善业他们已上了船。王正阳掏出二分银子上了另一条船,十几个人挤在一起,与宫善业的船不远不近。
赵俭没想到,王正阳跟着一起过河去了,干着急没办法,只得望着河面上的他们越来越远。
到了对岸,沿着陡坡,拐着往塬上走,人变成了小点儿,赵俭眼睛又不好使,只得回店等着。
按脚程,跟到洛阳,少说也得四日,一来一回便是八日,若在洛阳耽搁两日便是十日。
赵俭掐着手指算着,去看了看包裹,三十两金元宝自己带着,剩下几十两银子,王正阳的包裹里有二十多两。
他本意是与王正阳在北岸等,再详细摸一下宫善业等人过河的路数。
听邓知府的口气,像是要在渡口附近把宫善业拿了。
谁知王正阳一撩腿,跟着过河去了。以他的胆子,多半会跟到洛阳城去。
“突然跟着过河了,倒是提前商量一下”,赵俭咕哝着。
却说,王正阳上了南岸,左右望望,不远不近地跟着。
见两辆马车与宫善业一行的距离正好,便跟在马车后,装作是一伙的,一同往前走,眼睛的余光却是盯着不放。
那赶车的见一个年轻人赶上来跟着走,先是有些诧异,见他赤手空拳、一脸和善,便不再理会。
宫善业他们住店,王正阳记下,就近也寻一家住下。
第二日天不亮,就早早寻个隐蔽处,等他们出来上路。
一路上商旅、车马往来不绝,王正阳尽量与其他人和车在一处,避免引起注意。
第五日前晌,自城北安喜门进城,王正阳数着,到了第四个街口,宫善业他们往西拐去。
洛阳城街上,车马川流不息。
王正阳仍选了辆也往西的马车,隐蔽地跟着,见宫善业队伍里有人随意往后张望,便隐在车后,继续跟着走。
他随高老爷来此,都是住店、谈生意,然后装了货返回,去洛阳其它地方也不多。
远远看见前面红墙灰瓦,飞檐斗拱,气势恢弘,城门之上,飞檐挂着琉璃黄瓦,原来是洛阳城里的又一座城。
王正阳心道,这便是常说的王者之气吧。
王正阳想着,跟着进了城门。
城内比王正阳之前看过的地方古朴一些,石板路磨得锃亮,人们大多穿着绸衣,也干净许多。
西面却是更加高大的城墙,王正阳觉得与方才相比,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气。
什么都显得大,不过下面却没有门,依着城墙之下一座座四合院,甚至没有杨伯雄买的那座气派,却是显得精致整洁。
宫善业他们快要走到城墙根,往南拐了。
一条宽巷,车马、行人却是稀少,显得肃静。王正阳在街口犹豫,若跟过去,他们一扭头便会看见自己。
假装抬头,看着高墙上的飞檐,不时往南看一眼,见宫善业一行进了城墙下南端的宅院。
放开步赶过去。沿街座座都是朱漆大门、门口有大小石兽,两边是下马石和拴马桩,王正阳猜这一带大约都是官家的宅院。
走到最南端,坐西朝东,是一个更加高大的门楼,宫善业一行进的就是这里。
大门已经闭上,门口站了两个灰衣皀帽的差役,见王正阳在此放慢脚步打量,便上下盯着他看。
王正阳不敢停留,迈步往南出了城门,眼前瞬间开阔。
二月末,这片内城之南,杨柳依依,桃、杏绽白吐红,远处洛水似镜如带。
王正阳张望着,东面、南面应是自己往常所进的洛阳城,而此处,大约便是罗通判所讲的王府。
扭头往回看。
方才宫善业他们所进的宅院,就在王城与内城墙的角上,心里不由道:好大的宅院。
原本,他打算半夜来探探,运来的私银会放在宅院的什么地方。
当下有点儿犯怵,白日难以越墙而入,晚间看似这里把守也颇严,再说,那么大的宅院怕是有十几进,如何寻得到。
此时,已近正午,在树林间游玩的男男女女渐次散去,有那玩兴大的,便在树下的食摊处充一下饥,王正阳肚子也开始咕咕叫。
走到一个食摊前。
食摊的主人是个老汉,敦圆的个子,青衣唐巾,独轮车一边柳斗里装的是凉粉儿,另一边柳斗里装的是酸汤,车上粗布下罩着几摞烧饼。
王正阳:“我先吃,吃多少最后一并算。”
老汉打量了一下,见这后生只是比其他人高一些、壮一点而已。
拿了三个烧饼,垫了张草纸放石凳上,盛了一碗凉粉儿。
“你看人家后生、小姐,一人一个烧饼、一碗粉儿就够了。”
王正阳笑了笑,拿起烧饼咬了一口,还是糖的。
也没用筷子,端起碗吸溜一口凉粉儿,酸凉软滑还是很爽口,就是醋不如平阳府的味儿好。
几口一碗粉儿便吃下去,老汉赶忙盛了一碗端过来。
就这样,一个烧饼、一碗粉儿,五个烧饼吃完,老汉瞪大眼问:“再来俩?”
王正阳道:“再来五个,粉儿看着盛。”
老汉看他又不像饿汉模样,笑道:“我是卖吃食儿的,你要买我不能不给,撑坏了莫怨我。”
吃完一算,十个烧饼、十碗粉儿,共五分银子,王正阳摸个银子边儿,老汉戥子一称正好。
呆呆地看着王正阳,“这后生,一顿吃五分,这得富户才养得起。”
王正阳笑笑没出声,抬头往城门里看,恰能看到宫善业进的那个大门楼。
便问:“老伯,那大门里都住些什么人,看着不是普通人家。”
老汉瞄了一眼,嘴张成一个圆,“还普通人家,那里面进出的都是达官贵人,你不看挨着王城,门口有官家人看守?”
王正阳道:“我看里面进出骡马都驮着不少东西,像是金银。”
老汉:“咱哪里知道,似我这样妆扮,连那里的城门都不让进,一进便被轰出来。”
老汉又笑道:“你不是江湖响马吧,在这里打听人家金银。”
王正阳笑道:“我要是江湖响马,怎会好好给你饭钱。”
老汉:“江湖响马才不会坑小百姓口粮哩。”
说完,觉得失言,便闭了口。
王正阳假装游玩,端详着城墙。
王府的城墙上有穿甲的军士,而外面的内城墙却没有。
心想,既然来了,自要进去试一试。
心里打定主意,便往东,进了城街之中。
还有大半日,他得找家客店,好好睡上一觉。
(https://www.eexsww.cc/98856/83072631/)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