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石暗中跟着魏圭的队伍,一到应天府,魏圭让押运队伍先回洛阳。
“弟兄们这趟差出得辛苦,回去路上不必着急,把觉补回来,遇到好玩的地方停一停,遇到好吃的尝一尝。”这些手下自是高兴而返。
方少石则与魏圭留在应天府,将刘氏家族在应天府的家资及参与分红的权贵摸了个大概,并画图造册。
魏圭心急如焚,想尽快将姐姐、外甥带离京城。
“少石兄弟,你的事我帮了,咱俩互不相欠。我得赶紧回京去救我姐姐一家。”
方少石哪容他先走,“魏兄走不得。若我还未向锦衣卫复命,你姐姐先向刘凤林走漏了风声,岂不是坏了朝廷大事。”
魏圭:“若回京晚了,我姐姐、外甥随刘家被抄斩,将如何?”
方少石:“我与师弟复命之前,朝廷不会下查抄令。待我与师弟回京,我们去复命,你去救你姐。”
魏圭想了想,若自己与方少石分开走,万一走到自己前面去,后悔就来不及了。便道:
“那就一同行路。”
方少石一想,王正阳去杭州,又是独自去查,回京当比自己要晚一些。便道:
“我与师弟先碰面,再复命,魏兄不必担心。”
从南到北,一路之上方少石不急,魏圭便随着他。
晚间同宿一室,谈论些江湖上的事情。
魏圭:“我们阴阳门在江湖虽是小门派,但这些年,与各门派同道切磋,从未落过下风。你们峨眉周山派我是入了江湖才知,你却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不能近身的。”
方少石:“魏兄功夫独树一帜,与人对阵能保不败。似你我河边过招,我虽令兄难攻进来,无非靠内力催发将你逼退,若内力耗尽则无力抗矣。”
魏圭笑道:“彼此。阴阳门看似阴柔,也是靠内力运转,若内力耗尽也无力抵挡你凌厉一击。”
方少石:“所言有理。无论是何门派,阴阳是外,实则都是阴阳并重,不能独存。”
魏圭:“世上哪有至纯阴阳之物,必是阴阳互依才可显形示人。”
方少石笑道:“就如兄之身法,虚实相随,示虚而藏实。”
魏圭也笑道:“兄弟身法与刀法也是阴阳共生,相得益彰。”
二人都不善饮酒,每日喝点儿黄酒助兴,既融洽又小心翼翼。
这一日,踏入顺天府地界,天气正是炎热。
魏圭一路之上与方少石商量,带着姐姐躲往何处。顺天府之北苦寒,自是不能去,其它富庶、舒适之地也是官家耳目众多的地方。
最好还是隐居山林,教几个外甥读书练功,几年后风声过了再回归世间。顺天府的西山深处,魏圭与师父在那里修炼过,两天便能到山脚。
方少石觉得,他与魏圭一路故意走得挺慢,王正阳要紧着些赶,这两天也应该到了。
到了来和客店,王正阳仍未赶到,便说:
“魏兄,你我一起住下,要待我师弟来会。”
方少石要了间客房,魏圭哪里坐得住。
“我回去带我姐姐、外甥走,不会说与任何人。”
方少石苦笑道:“魏兄,你把实情说了,能阻止你姐立马说与刘家吗?我项上人头是小,坏了朝廷谋划可是大逆不道啊。”
魏圭:“绝对不会泄露,我也无须再听你的,这便去了,”说着便起身要走。
方少石急了,身形一移挡在魏圭面前,“魏兄走不得。”
魏圭也急了,身形晃了几晃,方少石伸手挡了个空。不管魏圭来势的虚实,方少石一个跨步,双手排山倒海,一并拍了出去。
魏圭只得凝神化虚,顺着方少石的劲力飞出一丈,怕撞到墙上弄坏东西,腰一拧,阴阳挪移在一边飘落,靠墙桌上的茶壶、茶碗却被掌风扫起,飞到墙上撞了个粉碎。
魏圭怒道:“你非要分个高下吗?”
方少石止道:“我师弟回来之前,断不会放你走。若咱俩在此闹将起来走了风声,你我的谋划都完,就在此与我住几日。”
这时,一个伙计跑过来敲门问:“客官,方才什么东西打碎了?”
方少石开了门,脸上笑道:“方才想沏壶茶,失手了。”
伙计道:“我马上给客官换一套来,不过打碎的要赔,否则掌柜要从小的口粮里扣。”
方少石:“那是自然,从我柜上的银子里扣吧。”
魏圭过来,“给我们上壶茶,就手两只烤鸭、一坛老酒一并拿来。”
方少石一听魏圭不走了,笑问:“魏兄缘何一下要两只?”
魏圭气呼呼坐下,“我既然不走,你也走不得。我二人少露面,在房里吃肉喝酒吧。”
就这样,方少石、魏圭你盯着我,我盯着你,连上茅房都相互跟着。
门派不同,二人无法放开练功,都感到别扭,如此耐着性子等王正阳。
好在第三日正午,王正阳终于带着许莜儿到了来和客店。
原来,王正阳也没耽搁,带着许莜儿在客店歇了一晚,晚间向店掌柜打听,自杭州往京城最近的路应如何走,那掌柜道:
“最省时的是走运河,从武林门码头上船,有五、六十天便能到,就是费银子。”
第二日,王正阳、许莜儿到武林门,码头上各式各样的客船、货船云集。
王正阳没急着往码头去,而是进了码头边上一家饭馆儿。
许莜儿:“阳儿,咱刚吃过,姑不饿。”
王正阳:“要一小盘儿烧麦,在此与人打问一下如何雇船。”
王正阳让许莜儿坐着等,去与掌柜打问。
来杭州一个多月,王正阳住店、问路连比划带猜倒是没太麻烦。但一问详细的事情,两下里你听不懂我,我也听不懂你。
许莜儿在杭州住得时日长,便让她来问,那掌柜看了看二人的打扮,道:
“想省银子,便坐乌篷船,就是上茅房都得忍着;想舒服坐船舫;想快坐帆船,此时节南风居多,如此远途得一笔银子。”
王正阳说自己就两人,没有货。
掌柜道:“帆船多是载货物,女子与船工混居怕是不便。单你二人不如雇一只小船舫,两个船工也够用。”
王正阳到码头片刻,花了二十两雇好了一条船。有仅能挤两人的小客房,王正阳、许莜儿各睡一间,两个船夫在前舱外凑合着睡。
运河之上,载人的、载货的小船、大船南来北往。遇到小雨披着斗笠蓑衣照走,雨大了便靠岸停了,挤到篷下躲一躲。
许莜儿开始几天晕船,吃喝不进,十来日后习惯了,也就能吃进一些。
船上有一只净桶,几个人轮着用。那船夫对许莜儿道:
“夫人,常年水上讨生活,也没办法拘谨,出门在外将就些,一上岸谁也认不得谁了。”
五十多天后,在通州码头上岸,雇了车进城。
北京城楼宇高大、城墙宽厚,到处都是灰墙灰瓦,大街小巷方整规矩。王正阳顾不得看这些,雇了马车,从正阳门过去,到了来和客店见方少石。
二人见王正阳带了个面容秀丽的女子一起来,有些不解。
王正阳:“这是我自平阳府到杭州的莜儿姑,在那里孤零无依,这次随我回家。”
相见过,魏圭道:“正阳既回,我们可否各奔东西?”
方少石:“魏兄,若刘府快马星夜急报各地,在官家未到之前将家财藏匿、账簿毁掉,我方少石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万望再盘桓片刻,待我师弟禀报上去,你再走不迟。”
此时的魏圭已是心急火燎,“少石,你本是要救我,事到临头却阻我家人逃命,当初又何必?”
方少石也是无奈,“魏兄,我本真心救你。我将锦衣卫之命泄漏与你,已是犯了死罪,再犯亦无所谓。待我师弟上报之后,我与你一起去救你姐。”
方少石、魏圭、王正阳三人将应天府、杭州府所查到刘家的庄园、与权贵勾连的所记合到一起,誊抄了一份。
王正阳知道身上的事十万火急,嘱咐许莜儿在店里等候。
许莜儿道:“邓大人也是我的恩人,趁此机会去见,当面磕个头,这辈子也安心了。”
王正阳一听,说得在理,无法拒绝,便又雇了车往兵部衙门。
车夫远远地将车停了,“衙门跟前,我这等车马不得停留,爷与夫人走着过去吧。”
果然,还有十几步,便有挎刀的军士吆喝二人止步。
王正阳举着邓兆恒留给他的腰牌,“请军爷执此牌呈于邓大人,就说平阳府王正阳前来复命。”
那军士端详着看了看,又回到台阶之上,与同伴商量几句进去了。不大一会儿,一个侍卫跑出来喊:
“大人有令,王正阳速见。”
王正阳与许莜儿跟着那侍卫一路小跑,顾不上四面打量。
侍卫报请进去,开门、关门,便只剩下王正阳、许莜儿两人了。
此时正值后半晌,院中一株老柳上,知了奋力地嘶鸣着,窗户都关着,屋里还算亮堂。
见邓兆恒端坐正中,头戴乌纱、身着紫袍、胸前虎补、玉带皀靴,胡须又添了几根白,依然目光炯炯,泰然镇定。
王正阳、许莜儿忙跪倒磕头,邓兆恒听下面这个一身灰旧绸衣、带着疲惫风尘的女子自称许莜儿,有些诧异,问:
“正阳,怎么回事?”
王正阳:“此为我父亲和赵叔的义妹、大人曾亲封的平阳府孝女许莜儿。原本弃了平阳追随吕家老爷去了杭州,吕老爷病逝,我莜儿姑沦落受困。此次小人赴杭州办差,顺便将姑母带回,再寻个安身处。”
许莜儿:“民女受大人恩泽没齿不忘,此到京城闻正阳要见大人,便跟来向大人当面磕头谢一回,以了却心愿。”
邓兆恒:“孝女许莜儿免礼,且坐一旁。”
许莜儿起身,远远地坐到最边的椅子上。邓兆恒看向王正阳。
王正阳起身,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呈给邓兆恒,上面标记着刘家在洛阳、杭州金库的位置、布局,还有接受刘家金银的庄园位置。
邓兆恒看着,点着头,抬眼端详了下王正阳。王正阳拿来的东西虽没有刘家财富的具体数额,但在洛阳、杭州、应天三地查得的去处不少、且很详细,心里还是有些惊讶。
王正阳知道遇方少石和锦衣卫查刘家的事更要紧,急急报于了邓大人。
“大人,我师兄要我向大人转呈他的话,请大人速与锦衣卫裘副总管联络。”
邓兆恒皱着眉来回踱步,查刘氏家族是他私下做的事,以期将来有机会将刘氏家族一举扳倒;他让王正阳来做这件事,为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
自己瞒着内阁、圣上做这件事,不仅不是分内,也犯了官场、朝廷的忌讳。一旦捅出去,圣上、内阁和满朝大臣,都会对自己生出不满。
眼下圣上和锦衣卫已箭在弦上,若自己加入,无疑会加速刘氏家族的土崩瓦解。
此时不干更待何时。邓兆恒决定立马去见裘副总管,只说偶然得到这些证据,交与裘副总管,请他定夺。
对王正阳道:“我接潼关储将军报,宫善业已逃脱,可否给你和赵俭找麻烦?”
王正阳眼圈儿一红,“我赵叔被他们害了,我也被画影图形追杀。”
邓兆恒愣了会儿:“赵俭死了?”
王正阳掏出那块玉佩,“大人赠我赵叔的玉佩,他遇害时被歹人抢去,我又夺了回来。我荷儿姑说,人已没了,让我还给大人。”说完双手呈上。
邓兆恒接过去,端详了会儿,问:
“你砍了人头?”
王正阳:“是。单飞虎的四个爪牙害了我赵叔,我取了他们性命,拿回了玉佩。”
邓兆恒诧异道:“单飞虎又放了?”
王正阳将单飞虎放出后的经过略说了几句。
邓兆恒:“赵俭的事不砍人头交代不过去,你做得对。你说的荷儿姑,可是那天早上随赵俭送我出城的家眷?”
王正阳:“回大人,正是。”
邓兆恒:“赵俭为我做了一些事,这玉佩让你荷儿姑留着,做个我欠她的凭证。”
叹了口气又道:“平阳府十几年,我欠了钟鸣岐的,还有你爹娘,眼前又加上赵俭。”
王正阳含泪接过玉佩揣进怀里。
邓兆恒:“你住在何处?”
王正阳:“小人住在正阳门西面的来和客店,我师兄也在那里。”
邓兆恒:“你师兄是否也向裘副总管禀报了?”
王正阳不敢说师兄拖着不报的实情,道:“大概与小人一先一后吧。”
邓兆恒:“你回客店待命,不得离开。”
看了看远远坐着的许莜儿,“许莜儿,你过来。”
许莜儿忙过来施礼,垂眼帘听着。
邓兆恒:“王正阳仍要办差,你且回我府内暂住,待他办完差来接你,可否?”
不等许莜儿开口,王正阳作揖,“谢大人。我莜儿姑孤苦无依,眼下正无处安身,安顿在大人府上,小人便可安心了。”
许莜儿觉得自己无缘无故得了这些人太多的恩惠,此生无以为报了,跪下道:
“大人,民女本是冻饿濒死之人,屡得诸位恩人救拔,大人便将民女充作府上佣人吧。”
邓兆恒笑道:“我府内确也无闲人,你随我丫鬟一同起居吧。”
转向王正阳,“正阳,让你姑随雪儿、小兰一起在府内做事如何?”王正阳听了自是欢喜。
许莜儿被邓兆恒派人送回府中,王正阳因去办差,之后又直接派回平阳府任职,诸事繁杂无暇接许莜儿回去。
时间一长,邓夫人见许莜儿德行好、人勤快,长得也秀气,便做媒与贴身护卫老何成了家,在京城终老。当然这是以后的事了。
邓兆恒不敢拖延,骑马去宫里见裘副总管。二人同为三品,又都是皇上信任的武职,虽平时没什么交往,却是无猜忌。
一进堂内,屏退左右,邓兆恒单刀直入,“裘副总管,事情紧急,在下不敢耽搁,一拿到手,问清楚,便来呈交。”
裘副总管身材高大魁梧,腮帮子努着,太阳穴鼓着,目光炯炯,浑身上下透着机敏。拿过一看,道:
“怎么回事,请侍郎大人明讲。”
邓兆恒:“在下有一昔日随从,因平阳有一旧案我回京时仍未查明,故命他继续查下去;最后他追查到河东盐池,又顺此查到户部刘尚书在洛阳的金库。
偶遇他师兄方少石同样也在查。为防意外,二人将追查所获各揣一份,约定谁先到,都报你我二人。”
裘副总管心里一惊,眯眼思忖着。查户部尚书刘凤林的家财是圣上与内阁首辅交他亲办,朝堂上其他人一概不知。除了手下锦衣卫,他让同门派师弟方少石参与其中,邓兆恒却先从方少石师弟手里拿到了禀报。
裘副总管觉得有些蹊跷,邓兆恒已知道了内幕,但说明方少石师兄弟信得过他。
在此之前,裘副总管在查办刘氏家族上也费了心思。刑部这些年被西厂、东厂搞得人心散了,且与地方勾连密切。他将刘氏家族的证据收上来,打算从兵部调人马,而且他想到的正是邓兆恒。
眼前,邓兆恒自己找上门来倒是省了周折。只是这么隐密的大事,邓兆恒却先于自己拿到了证据,他的说法有些不通。不由得打量几眼,“以侍郎大人之见,眼下该如何?”
邓兆恒知道自己的话难以周全,道:“在下听副总管大人调遣。私下以为,夜长梦多,不宜拖延。”
裘副总管看着邓兆恒,觉得邓兆恒可以完全信任。
“邓大人所言在理,只是……。”
正说话间,外面高声报方少石求见。
裘副总管正要与方少石核对一下,邓兆恒这边是怎么回事。便道:
“邓大人回衙且候,我这就面见圣上,今晚或要用你的人马。”
邓兆恒知道,应尽早与裘副总管说清楚,但眼前顾不上了。
“副总管大人,有些事以后详谈,眼前在下先回衙候命。”
王正阳离了兵部衙门回客店,心里一下亮堂了。
荷儿姑、春花那边也算放心;莜儿姑又被邓大人收留;刘氏家族要完了,平阳府的天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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