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微星在医院长廊等郑照文, 人从骨科出来天都黑了。他脚上打着厚厚石膏,双目红肿,哭得眼皮都快抬不起来, 也不知是身体疼, 还是心里疼。
祝微星推着他在输液室坐下, 等着挂水。
郑照文看着眉目平静的他,说:“你不必陪我, 浪费那么多时间。”
祝微星说:“我应该在。”
郑照文:“为你自己缓解愧疚还是为姜翼赎罪?”
对这话里有刺的发言, 祝微星只瞟他一眼:“姜翼要有罪,你上救护车前就该报警抓他, 而不是说自己摔倒。我对你也没有愧疚, 我在这儿,一来因为事情有我参与, 有头有尾, 是我做事的原则,二来, 你不是有话跟我说?”
郑照文笑了, 厚实的眼皮让他看着更显良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祝微星:“什么?”
郑照文:“我故意诓你去白鸽高中,让混混为难你?”
祝微星说:“走到校门时。”
郑照文说那高中有体育特色,是u体直招校之一,场馆不够还会借来用。那按土匪军团的交友圈,与u体关系如此密切的白鸽高中校门前常有小流氓云集,郑照文不该不知。
即便真疏忽, 郑照文其后表现也让祝微星怀疑。假意投诚将全副家当交出,为祝微星求情让他引混混注意,佯怒挑衅激发混混情绪,再示弱恐惧将危险全留给他一人。
一番操作还挺连贯, 可惜没逃过祝微星眼睛。
“你真聪明,又漂亮又聪明,难怪失忆后这样讨姜翼喜欢。”郑照文感叹。
他的言行用词让祝微星不喜,眉头微微蹙起。不过他未打断,他知道郑照文有后话。
果然,郑照文盯着自己那条伤腿道:“我和姜翼虽都在羚甲里长大,但我们小时候交集不多,因我默默无闻,他却受无数瞩目。大概习惯一直远远注视,连什么时候喜欢上的都记不清了,只当很长时间都以为这种感情是种变质的崇拜。我知道一般人很少能被他看在眼里,所以我不敢靠近。但我又不满足,我希望他能记得我,只作邻居朋友也好,想在他的人生占据一点点的位置。”
“我开始学着勇敢,学着自强,每天看很多很多的书,我学医学理疗学电脑学汽修,姜翼需要什么我就学什么,只为了能多帮助他一点。我还不敢让他知道,我希望他觉得我本来就很聪明,不是笨鸟先飞的努力。我和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交朋友,当他认为重要的人也觉得我重要时,他自然眼里就能看见我了。终于,我成功了,我融入了他的朋友圈,成为了随时出没在他身边都没人会觉得不应该的那个。”
“我又开始害怕,怕被他发现缺点发现平凡发现我努力遮掩的心思。可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以为他不拆穿是因为他在乎朋友情意,对我有一丝温柔顾忌,后来才明白姜翼从不提起,是因为我在他眼里从来什么都不是。”
郑照文看向祝微星,一字一句:“即便一开始是我厚着脸皮,可我为他掏心掏肺十年,却换来今天这一脚,还有谁,能比他更薄情?”
祝微星想起郑照文给姜翼送早餐到家时姜翼的态度,对眼前人的排斥不喜已足够明显,但郑照文当时像毫无所觉,他说姜翼不挑明,其实更像他自己不愿相信不愿认输也不愿放下,看似英勇无畏,何尝不是一种胆小懦弱。这样拼命奋斗去维系的东西,早超越了所谓感情,在追逐的过程中他更像将姜翼物化成了一种赖以生存的人生梦想与目标,呕心沥血渴求同等回报。
祝微星只说:“如果我是你,当力所不能及,该一开始就好好接受失败,因为那样,也需要勇气。”
这话过于不近人情,甚至带了份强者的理智与冷漠,听得郑照文面色扭曲。
“你俩果然很有共鸣。看样子,你终于知道姜翼对你的感情了?什么时候知道的?”郑照文猜测,“最近?难怪姜翼这两日闷闷不乐,见谁都想修理。不过,以你的敏锐,在此事上会如此后知后觉,是姜翼真掩藏得太好?还是你故意不开窍,早知道却又宁愿自己不知道?”
像被戳了神经,祝微星睫毛微跳,又速速垂落,掩去眸中情绪。
“你会和他在一起吗?”郑照文认真问,“还是要继续维持当下,做一对随时能分道扬镳的所谓表面朋友?”
祝微星不语。
郑照文则有点着急,真正的情绪像被惯常温柔的皮囊隔阻,表情显出一种割裂的不甘与狰狞:“你应该不会对不对?以前的你和我是同类,但你失忆后我能看出来,你对同性没有兴趣。难道你要像他对我一样,明明不喜欢连个拒绝都懒得给?还是,其实你心里也害怕,即便不爱,也怕失去他。”
祝微星只瞧着他,瞧得郑照文后知后觉自己激动逾越姿态狼狈,他双手握拳,深呼吸几次才恢复冷静。
护士前来给他挂水,良久,郑照文终于道:“对不起,祝微星,我本意不想伤害你,但被私心左右,做了过分的事。我是舍不得姜翼。但经过这次,我会放弃的。”
祝微星未回,像不甚在意,只替他借了条毯子盖在腿上:“我走了,你好好养伤。”
离开输液室前,又听郑照文道:“虽然我的话听来像别有所图,但我的告诫是真的,姜翼对我这样不念旧情,一部分的确为你,但还有一部分是他本性如此,如果你真的想和他在一起,最好想清楚。不然有一天,你或许会后悔。”
祝微星回家时,在医院门口和阿盆打了个照面。
阿盆笑得无奈,感叹:“本觉得他对姜翼这么些年有些可怜,但照文这回是不上道。”
别看姜翼十天里有十一天在气鼓鼓,能让他真火的人其实屈指可数。姜翼怒了,周围人自然怵。现在他不松口,医院只有阿盆敢来。
阿盆说:“他是不是埋怨我们翅儿了?”
没得祝微星回复,阿盆似也猜到。
“他心寒可以预料,因为姜翼对他是没上心过,但你不一样,”阿盆难得换了认真脸,“当我这做兄弟的多嘴一句,我能瞧得出,在姜翼心里,你和谁都不一样。”
祝微星将人交给他,自己出了医院。没坐公交,一路走回羚甲里。已过九点,弄堂内行人寥寥,幽暗的街灯下,连影子都显颓靡。
回到家,哥哥竟还没睡,在客厅看电视。
心烦意乱的祝微星也睡不着,索性在他身边坐下了。
哥哥又在看歌舞,祝微星发现,他对五彩缤纷的东西格外喜好,节目要选华丽的,拾荒都挑鲜艳的。
唱歌的是okk,那名为欧鸥和凯恺的一女一男青春双人组合。发挥不稳定的男生在经历前一阵的荒腔走板后,最近又好多了。
唱完一首,主持人采访凯恺,选了两道网友最关心的问题。
第一题问“假设你最珍视的好友忽然对你表白,你要怎么办?”
对节目兴趣不大,神思出走的祝微星一怔,瞪向电视。
“你是指欧鸥吗?”一男一女青春偶像,自然会有cp粉,恺凯明白此题何意,特别上道的反问,又回答,“我会拒绝。”
祝微星眨眼。
恺凯:“能长时间当好友肯定就是不来电,她对我表白也没用,我才不会跟我以为的朋友谈恋爱。”
祝微星抿嘴。
“不仅不谈恋爱,未免尴尬,应该连朋友也别再做,不说话不见面不联络,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主持人:“这会不会过激?”
恺凯:“除非她永远不说,除非你最终会接受,不然在她开口时,你就已注定失去了这个朋友。”
主持人:“不会舍不得吗?都说了非常珍视。”
恺凯:“舍不得也没办法,谁让你一点也不爱她呢,不爱她就不要拖拉,果断拒绝,然后老死不相见,尽快忘了这个人,对两人都好!”
祝微星越听越皱眉,脸都沉了下来。
主持人又问第二个问题:“网友对你两年前于音乐还一窍不通,之后却像打通任督二脉脱胎换骨,一连做出两张大卖专辑,词曲全包的奇迹十分好奇,希望你跟大家分享一下师从何方,怎么学习。
欧鸥和凯恺对视一眼,女生似乎朝男生摇了摇头,想阻止他发言。凯恺却像没看见,一本正经道:“答案我说过很多次,大家为什么不信。我只是有一天醒来,忽然觉得整个人仿若再造,身体是我的,但思维天赋和灵魂都不再是我,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像莲花一样升华又重生了……”
镜头恰好拉近,凯恺笑得一脸满足,充斥骄傲幸福。可在旁人眼里,那论调姿态十足浮夸古怪,偏颇邪门。
凯恺又道:“我建议大家跟我一起祈祷,一起冥想,相信生命有神迹,有不可解释的未知力量在某处看着你,指引你,呼唤你。”
他说话时双颊绯红,一反回答第一个问题时的果断理智,也不见往日活泼烂漫,显出异样兴奋,反令人毛骨悚然。
见哥哥看得认真,一连两个答案都听得不适的祝微星没忍住关了电视。
“哥哥还想吃筒饼吗?我最近想到个新酱料,正在请奶奶尝试,明天让沈叔做一个给你好不好?”祝微星转移话题,酱料是楼明玥的老保姆以前总做的,他从小吃到大,潜意识里竟都记得。
哥哥果然感兴趣,和祝微星一道回了房。
等下铺人睡下,仍未合眼的祝微星才又拿出手机。
上面躺了一条几个小时前就发来的消息。
夜深人静,祝微星终于将它打开。
【瘟神】:明天下午三点,u艺小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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