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坐在板凳上望着远方发痴的时候,随着时光慢慢老去,死掉,埋进土里,成了一堆矮矮的坟包。
张国全的小卖部经营的一直不错,村民们不记得对他有过仇视,同时也不记得他做过哪些好事。
张国全曾经和白鸽说过,村里的人都得了一种病,白鸽还说听不懂,现在白鸽懂了,那种病就是遗忘,可能他们只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吧。
就连白鸽都认为自己得了那种怪病,她也开始遗忘,遗忘掉童年的悲惨经历,遗忘掉八七年,甚至遗忘掉自己生不出孩子的事。
你看,时间真的是个好东西,可以忘掉那么多痛苦的事。
剩下的日子就是平平淡淡,一间新的红砖瓦房,院子里有只羊,一群鸡,还有葡萄树绕着屋檐,那棵石榴树长大了不少。
时光静的如同小河细细流淌,悄无声息的,从指间溜走。
白鸽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直到和张国全白了头,佝偻了腰。
秋天像个精灵一样,在泛黄的林子里奔跑跳跃,等一场大雪覆盖下来,白茫茫的一片,过年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
小卖部的生意出奇的好,一年的光景都在这几天呢。
老刘给张国全送来不少小挂的鞭炮,大挂的只有几盘,村里人也只有几家有钱的舍得买大挂的鞭炮,他自己留了一盘。
白鸽说他太奢侈了,放一挂小的就行,大的留着卖。
那哪行,自己就是卖这的,图的就是个年味,得让村东头的鞭炮且响着才行。
这是大人放的,小孩子的也少不了,各种小玩意,五花八门的,有好看的呲梨花,带响的二踢脚,还有小擦炮,小孩子喜欢擦过之后,把火吹灭,扔进河里,“嗡”的一声,发出闷响。
谁家正炸丸子呢,院子里也不知道被谁扔进来的擦炮,嘣的一声,能吓人一跳,免不了骂几句挨千刀的。
鞭炮味儿就是年味,小鞭炮卖的特别好。
年货也是必不可少的,进了些果子,走亲戚的时候都会带上两袋,一咬满嘴的糖浆,腻的不行。
但小孩子爱吃,平时吃不到,过年了非要吃个够。
从年前到年初,小卖部一直都忙的不行,回西口村去看老爹的时候,连晌午饭都没吃,就赶着回来了。
忙到什么时候呢,从村子里噼里啪啦密集的鞭炮声,到偶尔变成小孩子在村子里晃荡的时候,三三两两的鞭炮声。
老刘给他的这些货都是赊账,反正跟老刘说了,村子里的人也喜欢赊账,得等到年走远了,才能上人家要账去。
老刘也理解,拍着张国全肩膀让他放心,啥个时候有钱啥时候给,张国全的人品他绝对放心。
放心是放心的,可欠着人家的账始终都要给,等年彻底走远了,张国全也开始按照本子上记得账单,挨家挨户的去要。
大部分都不多,一家也就是几块钱,基本上一要就要过来。
有赊账多的,给上一部分也行,一个村子住着,没必要逼人家太紧。
这样的态度一般都会好,张国全也就不计较了,碰到那种态度不好,还想赖账的,张国全是不准备惯着他们的。
他们的意思是才该你几个臭钱,至于跑到家里来要吗,赶明儿攒多了一块给你。
这样的人说话就没意思,张国全听了很不痛快,我不上门,也没见你们主动去送啊。
我开门做生意,赚的就是一点辛苦钱,咋到你那里变成臭钱了。
才几块钱你都不想给,攒多了你才不舍得呢。
你不给是不行,不给我是不走的。
“那我确实没钱,你想咋个办吧?”
“没钱没事,家里有粮食吧,给粮食也行。”
粮食也是钱,不给钱就得给粮食,就你这种态度,我是非把你家的粮食抱走不可。
反正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跑到哪也是这么个理。
粮食也不给,那我就赖在你家了,看咱俩谁赖。
张国全坚硬的态度,让赖账的那些人软了下来,先少给点行不行。
少给点也行,你得说好个日子,到期还不给,那我肯定得抱粮食了。
弄得对方没了脾气,家里有钱的就拿出来全给了他,实在没钱的只能先给点粮食。
年走远了,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老一辈的人都说,春天是希望的季节。
张国全脱掉厚厚的棉衣,刷的一下扔进盆里,对白鸽说:“洗完这一次可以放起来了,天热个不行,穿不着了。”
白鸽会说:“返了春,冻断筋,别看这几天热,保不齐还会冷呢。”
张国全满不在乎的说:“没事,硬扛呗,也扛不几天了。”
他身板好,尤其是这一年的农活下来,胳膊隆起了肌肉,哪哪都显得结实。
天气是越来越热,穿着薄薄的一层棉衣,都要捋起袖子。
上一年盖起来的新房子也没那么鲜艳了,多了一层岁月侵蚀的老旧感,这才多长时间就开始显旧了。
白鸽会说:“那还能一直新着吗,旧了很正常。”
张国全不再说话了,静静的听着收音机里传出的新闻广播。
好消息,举国振奋的好消息。
张国全沉着气仔细听了一下,大致内容就是咱家的海军和越南的海军在南沙群岛发生了武装冲突,进行了一场自卫反击战。
那越南就是个小地方,还敢跟咱家抢地盘,简直自不量力,被咱家的海军歼灭了四百多人。
确实是全国振奋的好消息,连张国全靠在躺椅上听得都热血沸腾起来。
白鸽说他激动个什么劲儿,要激动也是赵春牛激动,毕竟人家和越南打过仗。
张国全不以为然:“他陆地作战或许可以,这海上的事不是一个兵种,就是他赵春牛到了海上也摸不着东南西北。”
收音机里放完了大的好消息,还有小的好消息,都是一些扶贫致富,植树造林,提高农村教育环境的,那都是些实际政策的风向,等刮到他们这个小村子的时候都不知道要到哪一年了。
“哎对了白鸽,虎子今年多大了。”
“今年是八八年,差不多快六岁了吧。”
“哦,那再过一两年该上学了。”
“是啊,到时候得去十几里路的柳园口村去上学,那村子大,有个小学。”
“那么远。”
柳园口他遛乡的时候去过那里,确实很大,还没注意那里有个小学呢。
“嗯,辛苦着呢,要走上一个多小时,大早上早早的起来就要去上学,中午基本上都不回来,带着干粮就在学校吃了,到了晚上挨黑的时候才能往回赶。”
张国全骑车子大概也就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小孩子走的本身就慢,算下来的确差不多要一个多小时,可真是辛苦呢。
白鸽继续说:“没事,村里的人都习惯了,反正小学能上完的也不多,上个几年认点字就行,到时候让虎子跟着咱村里的大孩子就去了,路上有个照应。”
听完白鸽的话,张国全靠在躺椅上,沉默下来,关于教育的确是村子里的一大伤。
很多孩子都是小学没上完,就匆匆的下了学,跟着家里种地了。
对于农村人来说,识点字就行,当然也想让小孩子上好,可是大多数条件都不允许。
至于虎子能上到什么样,张国全想只要虎子认真学习,以杨老怪的实力,还是能供得起他的,这可是老丈人唯一的孙子了。
和前些年不一样,现在不让要那么多了,提倡少生优生,少生孩子多种树。
虎子就是杨老怪唯一的那棵树,怎么着也得让虎子上好学吧。
虎子是大姐的孩子,他和白鸽也犯不着去操太多的心,有老丈人呢,操心也没用。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做梦都想不到,甚至都想把老娘从地里扒出来,让老娘看看,她的三娃子也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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