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越来越近了,学校放假,冰天雪地里,多了不少孩子疯跑打闹的身影。
产业基地也基本上处于停工状态,忙碌了一年,终于可以歇息几天了。
过年当然同样忙碌,各种传统习俗,一样不落且井然有序的进行着,但这种忙碌是带着节日的气氛,是有盼头的,忙的幸福,眉笑眼开。
在这一年的结尾,张国全也有盼头。
接老爹的过程很顺利,只因老爹是个累赘吧,当他提出要把老爹接过来时,二嫂不用说,积极的收拾着老爹的旧衣服,旧鞋袜,巴不得赶紧将老爹送过来。
大嫂呢,因着大哥在超市干活的原因,客气着不让接走,嘴上虽这样说,可行动上,还是配合二嫂的。
他们知道,老爹在,这个年没法清净。
谁不想清清静静的过个好年,偏偏张国全这个娃子傻,做了倒插门,就是卖给了别人,和西口村没有什么关系了,和老爹也不用尽到赡养的义务,偏偏因为一句“想老爹了”,老爹就来到了他面前。
王婶说,这下好了,可有得国全娃子忙了。
杨老怪也来过,咋说也是亲家,他不来看看,打声招呼不合适。
可又有什么好打招呼的嘞,那老头邋里邋遢的,纠结成疙瘩的白头发成了虱子的老窝,胡子上沾染着不知道多少天没清理的饭锅巴。
最主要的,是打了招呼也没用,连人都不认识,你跟他说话,只会嘿嘿的傻乐,要不然就是一言不发,总之,是不认他这个“亲家”了。
杨老怪看着院子里两个轮椅,无奈的直摇头,背着双手,离开了院子。
他想,国全娃子这辈子命苦啊,摊着两个不能动弹的亲人。
“大爸,我也想铰头发。”
“你不用,头发长点,不冻耳朵。”张国全眼睛只顾盯着手里的剪子,在老爹头上小心的剪动:“等开了春,暖和了再给你铰。”
昭阳歪靠在妈妈腿上的小脑袋,突然起来,吓了白鸽一跳:“阳阳……不要乱动,正挖耳岁呢。”
昭阳只好乖乖的继续躺在妈妈腿上:“那为什么爷爷不怕冻耳朵?”
“你问题可真多。”白鸽解释说:“爷爷可以戴帽子,你能戴住吗?哪次都扔的找不到。”
今天的天气好,没有一丝风,太阳暖暖的照在院子里。
给老爹理完了发,刮了胡子,张国全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刮胡刀,往后退了两步,满意的说:“嗯,这样看着清爽多了。”
白鸽让昭阳换了一边:“今天天好,你给老爹洗个头,都起虱子了,热水就在锅里。”
“诶。”张国全应了一声,又开始忙碌起来。
从早上到晌午头,一刻都没停下来。
有时候想想,他也便理解了大哥家和二哥家的做法,每天都是这样照顾人的日子,难免会生出厌烦之意。
这样想来,杨建民能照顾他爹二十年,每天机械似的重复着,确实是值得让人佩服的。
老爹洗头的时候,很是害怕,惊慌的像个小孩子,张国全只能像哄孩子一样,耐心的安抚。
白鸽微笑着说:“你看,老爹还是认得你,你说几句哄他的话,老爹就安静了。”
吃饭的时候,张国全几乎也是全程哄着老爹吃的。
昭阳站在一边,撇着嘴说:“爷爷都多大人了,吃饭还要人哄,你看我,我都是自己吃。”
“你更小的时候,妈妈也是哄着你吃,而且啊,这人老了,那跟小孩子一样,会有脾气,会让人照顾……”
不得不感叹,老年人真是个奇妙的进化,与其说是进化,不如说是返璞归真。
人呐,就是一个轮回。
从我们呱呱坠地时,父母就开始了他们的义务,哄着你,疼着你,当他们渐渐老了,不能动了,当初被照顾的孩子,就要反过来照顾父母,也得像父母当初照看你时一样,需要很大的耐心。
年底了,超市很忙,白鸽也会尽量抽出时间来,给坐在大太阳底下的老爹头上捉虱子,她感恩于老爹把张国全送到了她身边。
尽管现在的老爹,已不明白什么是“感恩”了,白鸽仍旧乐此不疲的帮着张国全一同照顾老爹。
昭阳尽量去理解这种感恩,没事的时候,他会和爷爷聊天,可爷爷说的话含糊不清,让他有些懊恼,大爸告诉他要有耐心。
爷孙仨人围坐在温暖的太阳底下,吃着花生瓜子的一幕,让白鸽看得出神,或许这就是传承的意义吧。
一代人为了下一代人,努力拼搏着。
现在,她和张国全能给昭阳更好的生活,是改革下的成果,只可惜老爹那一辈人太苦了,拼尽全力,也只能让孩子填饱肚子。
在这一天,张国全像往常一样,等太阳升高的中午头,把老爹推在院子的葡萄树下晒太阳,柱子从县里打来了电话。
眼看到了年根,本来想这两天公司关门的,商会成员却嚷嚷着要一块吃顿饭,庆祝打击县南砖厂后的胜利,因此这顿饭,也叫庆功宴。
张国全回绝了聚餐的想法,要不等到年后吧,现在,他没办法离开老爹,得需要人时刻照顾着。
柱子在电话里说:“张总,恐怕你得来,我听那些人的口气,可不仅仅是庆祝那么简单,估摸着有声讨咱的意思。”
因而这顿饭,不该叫庆功宴了,称作不怀好意的鸿门宴更合适。
白鸽说,去一趟吧,不用担心老爹,她会看着。
张国全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去的好,他知道和县南砖厂合作,一定会被这些人质疑,总归是个麻烦,早解决,也能安心的过个好年。
他跟白鸽说,会很快回来。
外面天寒地冻,他也没有选择坐班车,而是选择了骑摩托车去,方便快捷,不像班车还得等,节省下来的时间,自然是赶紧回来照看老爹,白鸽一个人不行。
临出发前,裹了厚厚的一层,即使这样,寒风也能巧妙的钻进身体里。
来到县城约定的饭店,感觉整个身子骨都冻麻木了。
他是最后一个到的,进到饭店包间时,所有人都到齐了,一整个屋子满是烟雾,大家伙三五成堆的聚在一块打起纸牌来。
能看出大家都很高兴,因为这段时间,他们在平山县的市场上捞到了不少钱。
有了钱,都能过个好年。
身为商会会长张国全的到来,仍旧没能阻止他们继续打牌,甚至连向他打招呼的都没有几个。
张国全看出来了,这顿饭绝对不会吃的那么安稳。
没人搭理他,索性他自己坐在桌子上,一杯一杯的喝着白开水,几杯白开水下肚,冻僵的身子才渐渐缓了过来。
等饭菜上来,大家伙这才停止打牌,拉着凳子,把屁股往桌子前挪动。
张国全仍然没说一句话,看着他们相互低头交流。
等菜差不多上齐了,朱老板开始倒酒,很实在,一人一大杯子,看来今天是要来个不醉不归。
吃饭之前,朱老板先端起酒杯:“来,为了庆祝打破县南砖厂的市场垄断,咱共同举杯,敬张会长一个。”
张国全望着面前一大杯子白酒,犹豫片刻,只端起了旁边快凉掉的一杯温水。
这一幕被朱老板看在眼里,当即不乐意了。
“张会长,这啥意思?大家杯子里装的可都是白酒,而且这杯酒是大家伙敬你的,你端一杯温水,也太不给大家面子了吧。”
张国全知道,这只是声讨他的第一步。
不管怎么说,这杯酒是敬酒,他不该拒绝的,可是想到家里的老爹,无论如何,今天都只能滴酒不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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