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漫长的冬季降临时,杨家庄安静了下来,似乎被这寒冷的天气冻得出不开身,聚在一起的村民也只是静静的坐着。
就是在这样闲暇的日子里,有村民看到从矿场跑出来一个人,一直向着东地的方向跑。
“矿场又出个啥事了。”
“没个安生的时候,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有啥大动作。”
“听说矿场又要换人嘞。”
“换吧,换吧,一个矿场这几年可没少折腾。”
多少人勾心斗角,为了这么个矿场争得头破血流,村民们也见怪不怪了,只希望以后的日子里能安静许多。
很多村民都老了,可老了,老了,还要面临搬迁的困扰。
年轻人还好,能去镇上的楼房里住,求之不得呢。
只有这些老人,对这片土地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
一路快速奔跑的人,来到张国全的院子里,连门也顾不上敲,弯着腰气喘吁吁的说:“张矿长,周生卷铺盖走人了,矿场的工人都等着你呢。”
院子里,白鸽正在做康复训练,看到老方过来,停下了动作,双手撑着单杠站在那里。
现在,她的双手几乎不用使多大力气了,因为双腿已经能很好的支撑住身子,甚至在不扶单杠的情况下,也能往前走几步。
白鸽能锻炼到今天这一步,并不是突然康复的一夜惊喜,而是经过每天艰苦的康复训练,所带来的一点点改变。
张国全当然想看到惊喜,他幻想过,某天起床的时候,白鸽能突然站在他面前,告诉他已经能正常走路了。
但现实并不是这样,他每天睁开眼,看到的是已经起床的白鸽,在院子里的单杠上,做着重复几个月的动作,枯燥,疼痛,这是白鸽每天都要经历一遍的。
包括今天老方的突然到来,他也没有感到有多惊喜,因为一切都是既定的结果。
将近半年了,经过县里的打击手段,所有的小煤窑都被勒令关停,矿场的市场一点点恢复正常。
县里的财政资金有了一个大幅度的提升,在苏锦城力排众议下,开始了一点点回购掉黄永康手里的股份。
苏锦城正是靠着强硬的手段,让矿场重新回到县里。
张国全笑着问道:“都等我干什么,该干活干活,不能因为周生走了,你们就懈怠了,生产还是要抓起来……”
老方没听他讲完,迫不及待的说:“当然是等你回去当矿长,这可是所有工人的心愿。”
周生任职矿长期间,没少对他们这些矿场的老员工进行打击,但老方全都忍下来了,哪怕当一个小小的班长,他也要留在矿场,争取不给周生抓到把柄,忍气吞声这么长时间,为的就是今天张国全能重返矿场。
张国全把白鸽扶到椅子上,现在的白鸽已经抛弃掉轮椅了,按她的意思是,不能过度的依赖轮椅,这对康复训练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让人产生懈怠的心理。
她也知道坐轮椅好,不用费任何力气,也不用再去承受站起来所产生的撕裂感,可是,她更清楚,不经历这些苦难的过程,是没法达到期望的效果的。
也正是她的这种坚持,才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双腿有了明显的变化,脚上原本褶皱的皮肤,不似原来那么难看了,开始有了紧致感,边缘处也和正常皮肤一样,慢慢的变得光滑起来。
最明显的变化,是双脚有劲了。
同何医生沟通过好几次,下一步的重点康复训练,要放在纠正走路的姿势上,可以走路不是最终的目的,还要像一个正常一样走路,至少走路的过程中,别人看不出端倪,就是一个正常的人。
白鸽坐在椅子上,她也不扶任何东西,双脚抬起来,无意识的晃动着,像个小女孩一样。
张国全收回目光,对一旁的老方说道:“我已经向苏副县长建议,由你来做这个矿长。”
“啊?”老方惊讶了一下,随即连连摆手:“我怎么行?不行不行,张矿长,还是得你回去主持大局。”
“老方,你可以的。”张国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郑重的说:“技术,管理,你都懂,苏副县长已经采纳了我的建议,要不几天,你的任命状该下来了。”
“这?”老方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口,他还是没法接受,本来是喊张国全回去继续做矿长的,没想到是由他来做矿长。
换成别人,早该高兴的蹦起来了,可是老方没有。
“张矿长,这绝对不行,我可无法服众。”老方仍然拒绝。
张国全搬过来一个板凳,递给老方,接着自己坐在另一个板凳上,示意老方也坐下。
“那你说说,哪里不能服众?”
“我?”老方犹豫半天:“我没有文化,矿场工人你也知道,好多都是有知识的大学生。”
关于这一点,一直都是老方的心病,他再有能力,文化知识跟不上,也就没有底气去管那些大学生。
张国全决心要和老方好好谈谈:“老方,你不能这么认为,要说文化,那我也比不上那些大学生。”
“张矿长,你不一样。”老方知道,张国全的个人魅力,要大过一切,这是身为领导不可或缺的气质。
“一样的,老方,那些工人看重的不是你这个领导有多少文化,只要你能把心放在矿场,为工人们谋取福利,工人们就会信赖你,拥护你,相信我,你可以干好这个矿长的。”
张国全的一番话,让老方思索良久,终于点点头:“那我……试试。”
老方的心在杨家庄,由他来当这个矿长,张国全完全不用担心。
等老方离开后,白鸽忍不住问:“国全,你怎么不去当矿长,以前,你不是一直想回去。”
张国全抬头看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一点儿蓝色。
伫立良久,喃喃自语的说道:“我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从前他没有任何欲望,只一心为了杨家庄,可是现在,他在外面的名利场已无法脱身。
杨家庄也在悄悄的发生改变,那天,天气一如既往的寒冷,但是从县里来了几个工作人员,彻底打破了村子的宁静。
这几个工作人员是县政府的,此次来杨家庄,是为了统计房屋数据,主要检测一下谁家房屋有没有发生开裂的状态。
但凡出现开裂的房屋,可以上报给他们,由县里进行补偿。
的确有几户开裂的,这说明矿场挖煤的弊端正在一步步显现出来。
肉眼还看不到哪里有塌陷的地方,但是房屋已经不可避免的出现开裂了。
离搬迁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听说附近哪个地方都开始出现塌陷了,塌陷的地方积满了水,树木就那样泡在里面,涝死是早晚得事。
鉴于这种情况,村里很多人开始卖掉大树。
一整个冬天,杨家庄没在安静下来过。
有一家起头的,很多人都跟着去做。
随着轰隆隆的锯木头声音响起,一棵棵杨树轰然倒下,然后再被锯成好几截装到拖拉机上,至于被拉向哪里,那应该是很远的远方了。
杨家庄似乎不能再被叫杨家庄了,因为村子里一下子少了那么多杨树,村里很多地方变成了光秃秃的。
被锯掉的树木,只剩下一个个树根长在土地上,像大地长了黑色的疮疤一样。
张国全早上出门时,感到头顶上明晃晃的,并不是因为天亮了,以前天亮也不是这种感觉,现在的明亮是因为头顶上没了任何遮挡。
周围的杨树被砍掉不少,裸露出天空,甚至让人感觉不出来春天是否到来了。
而春天,确实到了,白鸽向着学校后面的地头走去,那是王英花的坟包,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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