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平时汇报工作一样,谢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吐字清晰,因为时间就是效率。
“昭阳被救出来了,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治疗,没多大事。”
“哦?这样啊。”张国全经历过太多的大悲大喜,自认为练就了铁石心肠,可听到这件事,他还是忍不住声音的颤抖。
和谢军一样,他只能尽量保持语气的平缓:“那其他学生?”
“其他学生也没有事,都救出来了,除了几个学生和两个老师受了伤,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昭阳和一个孩子靠在墙角,有幸躲过这一难,其实教室刚出现裂缝,老师们就已经换教室了,这次也是因为孩子贪玩,进到了三年级教室……”
谢军把得到的消息全部告知清楚。
“昭阳是最后一个被救出来的,他很勇敢……”
张国全打断了他:“你瞧,我这个当父亲的,忙的都不知道昭阳换教室了,只要学生们没事就好,还有你看,你也说了,只有几个学生受伤,也都得到救治,到医院包扎一下就好,对吧,大家都没事。
所以,建民哥?他?他怎么可能出事?一定是你搞错了,一定是,你回去问清楚,好不好?”
张国全几乎是乞求着说出这句话,他不想听到谢军坚定的语气。
哪怕谢军心如刀割,也得冷酷的说出当时的情况,让张国全接受现实。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据昭阳说,是建民在第一时间破开房门,把所有的学生救出来的,等救最后一个孩子时,教室再次发生坍塌,建民被房梁砸中,没能出来,最后一刻,是建民把昭阳和那个孩子推到了墙角。”
“这样啊。”张国全似乎很疲惫,他坚持觉得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无力的靠在沙发上:“那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谢军看着张国全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时候,张国全必须得做点什么啊,怎么还能安然的坐在那里。
杨家庄都乱成一团了,还有白鸽……
他上前抓住张国全的肩膀,大声吼道:“国全,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是杨家庄的杨建民,杨建民死了,嘴里鼻子里都是血,他被上面的横梁砸死了,你有点反应啊,杨建民死了,他死了,你听清楚了吗?”
“我听清楚了。”张国全也是大声的吼了一句,同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站起身挣开了谢军。
好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接着,他又无力的靠在沙发上,喃喃自语:“我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军哥,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夏素娟站在了门口。
谢军看了一眼疲惫的张国全,重重的叹了口气。
“国全,你要节哀,等会还要见一个领导,然后,我带你回杨家庄。”
张国全微微点头。
随着办公室的门关上,房间里的一角陷入黑暗,将他的整个身子吞没在其中。
被拉开一角窗帘的窗户,透过一束阳光,正好照在办公室后墙上面的一幅画面上。
那幅画,裱框精美,细长横向挂在墙上。
画面中,他身披大红花,一边是苏锦城,一边是老方,三人在阳光下笑容灿烂。
背景是杨家庄全体村民,同样的笑容灿烂。
那是他第一次当上杨家庄煤矿区矿长时,齐记者拍下的这张照片,那时的杨家庄,还是最初的样子。
后面,柳小禾寄过来这张底片,被他洗成了画面,裱成框,挂在了办公室里。
杨家庄不该是这个样子?记得苏锦城也说过这句话。
那杨家庄该是什么样子?
他没有答案。
“国全,有一天我死了,就把我埋在杨家庄,我喜欢这里。”
“国全,你本事大,有没有一种办法,能让杨家庄的乡亲们留下来?”
杨建民生前的一幕幕回忆在脑海,说过的每一句话也都记得清楚,可是,他还是没有答案。
后来,张国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一个疑问深深的折磨着,杨家庄每次历史变更,都会伴随牺牲,是不是只有牺牲,才能警醒世人?
……
张国全似乎忘记了时间,等谢军来敲门时,他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国全,领导来了,咱先见一面,赶紧见完,咱好尽快赶回杨家庄。”
张国全起身,立刻吩咐道:“现在就回杨家庄。”
“可是领导已经……”
张国全情绪突然失控,咆哮起来:“可是什么?没有可是,我每年给平山县贡献几千万的税收,让他等一会,能死啊?”
“是。”谢军不敢再坚持。
“就是他苏锦城来了,也得等着。”张国全嘀咕了一句,背影落寞的转身下楼。
“军哥,你别在意,我去见一面好了。”夏素娟在一旁安慰:“他现在比任何人都要难受。”
谢军一脸苦涩,微微摇头:“我哪里会在意,我也是替他难受啊,素娟,你说?你说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我常听国全提起,建民他,多好的一个人。”
“世事难料。”夏素娟轻轻叹息。
她也知道点杨建民的事,这是个苦命的人,又是一个令人敬佩的汉子。
他像照耀在黑暗中的一缕光,义无反顾的冲进危险当中,照耀了十几个孩子的生命,而后,那束光才永远的消逝掉。
夏素娟愿称之为这样的人,为英雄,哪怕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子。
为了那片深沉的土地,杨建民付出了所有,包括生命。
可谁都知道,在他短暂的生命历程里,仅凭杀害父亲这一污点,便让他无法成为一个伟大的英雄。
但在杨家庄所有乡亲们的心里,他是条汉子,铁骨铮铮的汉子。
杨建民的葬礼定在三天后。
那一天,全村都是白色,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宛如白雪覆盖的世界。
那一天,全村人为他戴孝,表达着心里的敬意,所有乡亲们沉浸在一种庄严而肃穆的气氛之中。
那一天,孩子不再嬉闹,乖巧的跟随着送行的队伍,小小的孩子,仿佛明白了这个特殊时刻的庄重与意义。
那一天,村庄异常安静,没有一丝声音打破寂静,乡亲们守在下葬经过的路上,站成两排,默默的抹着眼泪。
那一天并不安静啊……
当吹响的喇叭声突然响彻云霄,虎妞凄厉的哀嚎声,撕扯着在场每一个乡亲的心,他们的心快被撕碎了。
曾令人羡慕的杨建民家的一儿一女,手牵手,仰着脸大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声接一声的喊着“爸爸”,他们的心彻底被撕碎了。
撕碎的心或许还能在漫长的时光下,慢慢修复,可虎妞被掏走的心,是怎么也回不来了。
以后这家人,该怎么办啊?
他们没有答案。
晴朗的蓝天下,管事的嘹亮的嗓音回荡在大地上。
“建民,你一路走好,你是杨家庄的孩子,下辈子投胎还投到杨家庄。
乡亲们保证不会让你遭一点儿罪。”
“建民,你一路走好,莫回头,回了头你就舍不得走了,乡亲们在哭啊。”
“建民,你一路走好,莫徘徊,徘徊了你就认不得路了,乡亲们的心在滴血啊。”
“建民啊,你一路走好,莫转身,乡亲们送你最后一程。”
伴随着管事的嘹亮嗓音,一片片纸钱在空中飞舞,落到路上,落到乡亲们的发丝上,衣襟上。
有的飞舞着,打着旋,飘向远方,落进河沟里,枯萎的芦苇荡里,落进庄稼地里,落在一棵杨树苗上。
乡亲们才忽然发现,原先杨建民种的一排排杨树苗,竟然长出了绿叶,宽大的叶子在细细的树干顶上聚成一团,像是一把小小的绿伞。
乡亲们才忽然惊觉,再抬头时,杨家庄能看到绿意了,不像之前到处空落落的,以前没觉着叶子的绿意有多好看。
也只是忽然才觉着,一抹抹绿意在风中摇荡,从这头荡到那头,可真好看。
他们想起在种树苗时经常说的一句话:建民,你可真傻。
好似,这就是杨建民的一生,傻傻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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