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宋国诚心中的纠结，看着地上的那三个人，就连一向以稳重著称的赵向东也慌了手脚。
省里昨天刚刚召开完安全生产专题会议，没想到，会后的第二天竟然就会出现安全事故，而且看起来还挺严重的，这让他心里有些发凉，他现在可在负责工业这一块，这一次的责任看来是难免了。
但是不管他怎么想，现场的处置工作还是要继续进行的。
人们在一阵忙乱之中，将被熔池爆炸波及的九个人全都弄了出来。
这九人当中，有三人已经被医生放弃了，其余的六人或轻或重都被紧急送往医院。
宋国诚和赵向东两人走进车间里，看到满目疮痍的样子，他们的心里更堵了。
这一场事故的后续处理情况，张军并不是很清楚。
但是在具体的事故发生原因方面，他倒是跟那位小领导都打听清楚了，初步断定为熔池内原料配比失衡，且有相当一部分原料含水量过高。
张军之所以这样细细的打听这些事情，主要是考虑到将来，如果有可能的话，把液晶板所需要的玻璃基板供应厂商定在这里。
但是从这次事故的发生到事故中间的处置过程来看，玻璃厂的日常管理是异常混乱的，且先前看到的工艺技术也比较落后。
这样一个厂子，将来能否承担得起高科技产品的研发生产，还真是一个问题。
张军一直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才和古丽芳一起往大门方向走。
出大门时又一次碰到了那个小领导。他的事情并不多，主要是因为他不是熔池车间的人，而是在退火窑工作。
张军想了想，觉得有必要跟这个人拉近一下关系。
主要是在现场处置时看到他那种着急的样子，为人应该差不了，张军甚至有些欣赏这个敢于做主的人，上前主动打招呼：“领导，马上中午了，要是没什么事，咱们一起去吃个饭呗。”
“叫啥领导啊？我只是一个班长，我叫罗亮，诸葛亮的亮。”
张军仔细的观察了他一会儿，刚刚洗过脸的罗亮看着就眼熟了很多，不像刚才在现场时他满头大汗，一脸的黑灰。
“你跟美林食品厂的罗明是什么关系啊？”
罗亮眼眼睛瞪大了说道：“那是我大哥，你认识他？”
张军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光是认识，我们还是好朋友嘞。”
有了这一层关系，张军对罗亮亲进了很多。
罗亮也很是佩服张军刚才的不顾其他人反对及时站出来指出现场处置中的失误，而且很显然，他说的给那些烫伤人员浇水这一措施，确实是起到作用了。
救护车上跟车而来的大夫，临走时还在夸奖，现场的处理方式得当。
在张军的极力邀请之下，罗亮跟着他和古丽芳两人走进了玻璃厂附近的一家小饭馆中。
饭馆是真的很小，只有四张桌子。
他们三个人坐到了靠窗户一侧，张军说道：“第一次请兄弟吃饭，就挑了这么一个小地方，我的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了。”
罗亮哈哈大笑，“你跟我大哥是朋友，咱们之间就不要客气了，我等会儿还要回去上班呢，走远了也不好，这地方正合我心意啊。”
张军再一次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兄弟是个爽快人，等下次你能抽出空了，哥请你大三元吃饭。”
在吃饭的过程当中，张军又从罗亮那里详细的了解到了玻璃厂现在的状况。
他越听心里越是没底，原来这两年，玻璃厂的效益已经直线下滑了。
虽然说现在市场上玻璃不愁卖，而且需求量也越来越大，但由于内部管理跟不上，导致厂子的效益一天比一天差。
厂里的领导们倒是个个都挣了不少钱。
一千多人的厂子，光是领导们坐的小轿车就有八辆，好像还都是进口货。
他的话让张军都大吃一惊，凌微电子八百多人的一个公司，挣钱就像印钞机一样，目前才只有两辆车，这还是去年十月份，在张军的一再催促之下才买的。
这可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啊。
“这么多车都谁在用啊？”一旁的古丽芳有些好奇地问道。
罗亮喝了一口酒，呲呲牙，“你们可能真不知道我们厂子的情况，跟你们这么说吧，厂长总得用一个吧，书记呢，不也得用一辆吗？
再加上三个副厂长，一个副书记，这就占了六辆车了吧？另外两个给销售科长，采购科长又。眼下生产科长还吵吵着要买车呢。”
古丽芳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我们现在四个公司加到一起，大概已经七千多人了，所有的小车都算起来还不到十辆，这也太败家了。”
罗亮和张军虽然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认识时间也很短，但是知道自己的大哥罗明那个人是轻易不和是别人称兄道弟的交朋友，再加上张军是企业董事长的身份，是以他对张军也没什么隐瞒，说道：“其实买这些小车还不是大问题。”
张军有些惊讶的问道：“那你认为什么才是大问题？”
罗亮大概是第次被人如此重视，而且谈的还是这么重要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说道：“我这人吧，念书念的不多，但是眼睛毒。要我说玻璃厂最大的毛病，就在那一进一出上。”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声音放低了很多，还左右看了看。
小饭馆里还有两桌客人在吃饭。
罗亮环视了一圈，好像没看到玻璃厂的熟人，便也放心了很多，继续说道：“我说的一进一出，也就是原料的进、成品的出。”
张军算是听明白了，罗亮的话说的很是粗糙，但是道理却抓得很准。
他又给罗亮倒了一杯，“兄弟，中午没什么事情，咱们多喝点没关系，实在不行下午就请假吧，你把知道的情况跟你说的一进一出给我详细的讲讲。”
罗亮表面上看着膀大腰圆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一个相当机灵的人，他听到张军想要了解玻璃厂的情况，心里就有些活泛了。
张军前后已经救活了好几个厂子，虽然说报纸电视上很少宣传他，但是在南淮的普通工人当中却流传着张军的不少故事，都说这人有点石成金的能力。
但凡是个厂子，只要他在里面走一圈下来，这个厂子就一定能起死回生，而且越办越好。
对这样玄乎的说法，罗亮自然是不相信的，但是他听他大哥罗明说起过，美林食品厂现在一天比一天好，生产的产品全部出口，完全得益于张军的操作。
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也毫无隐瞒的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张军。
红光玻璃厂的乱象比张军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首先在原料采购方面，吃回扣已成常态，而且呈现也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之所以这次能发生这样大的安全事故，跟原料的不合格有直接关系。
采购科上到科长，下到科员，个个都已经脑满肠肥了，这几乎是所有职工都知道的事情。厂长也在大会小会上不断的强调，要把好进口关。可是，采购进来的原料仍旧是泥沙俱下，一天比一天差。
至于玻璃的销售这方面，那就更不用提了，只要你找到的关系够硬，白拿都是有可能的。
甚至出现过销售科的人在出货时，联合仓库的管理人员搞起了买一送一。
而送出去的那一部分，自然就成了销售科和仓库管理人员的私人物品，以低价卖出去之后，两家坐地分赃，当然，这笔钱销售科长和厂长们都有份的。
所以说大家都挣到了钱，唯独亏了国家和一线职工们。
听了一中午时间的玻璃厂故事，张军和古丽芳往回走的时候，他都已经有些开始怀疑自己建议省里加大扶持玻璃厂的这个做法是不是正确呢？
以玻璃厂现在这种管理模式，它就是一个无底洞。给它弄了再先进的设备，扶持再多的政策，投入再多的资金，估计也无法扭转这种局面。
这是从根子上出现问题了。
其实这也不仅仅是一个玻璃厂的事情。张军作为过来人，有着前后两世几十年的生活工作经历，当然就十分了解国企的这种运作模式。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企业会搞到玻璃厂这般严重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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