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细雨纷飞中，张军和韩晓倩从车里出来，两人共撑了一把伞，跑进国安那一栋陈旧的办公楼里。
这个时代的建筑，办公楼的门厅一般非常逼仄，迎面的墙上，只写了两个大字：忠诚。
是用那种暗红色的颜料涂刷的。
可能是因为楼房比较老旧的缘故，处处都透着一种阴暗、冷肃的感觉。
张军也算是第二次跟着韩小倩走进李茂德的局长办公室了。
跟上次不一样，这一次李茂德把窗帘全部打开了。
即便是外面下着雨，屋里的光线还是比较明亮的。
这就让李茂德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机。
让张军和韩小倩两人坐下来之后，并没有等他们两人开口，李茂德便直接问道：“你们昨晚的行动顺利吗？”
张军微微的眯起眼睛，心想这小老头能够知道他们的行动，应该不奇怪，毕竟昨天吃晚饭时已经提示过他两次了。
当时就是想着让对方把人手撤回去，好让他能够放心地施展拳脚，现在既然问到这个问题，张军当然也不能装傻了。
“还可以，总体算是顺利。”
李茂德抽出一根烟，本来是要点着的，可是看了看韩小倩之后，又把那根烟扔到桌子上。
呡了一下嘴唇，转过头直视着张军说道：“小伙子，你进我们这个楼里，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
张军和韩小倩对视了一眼，这小老头是啥意思啊？
转而一想，便也就明白了李茂德这句话中的深层意思。
张军露出他那招牌式的微笑，“李局长，忠诚两个字，感觉很不错，不会是您的手笔吧？”
李茂德难得的露出一个微笑，“这个还真不是我写的，我没那文化。但是这不妨碍我理解这两个字当中的意义。”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拎着椅子，隔着茶几坐到了张军和韩小倩的对面。
他这一个动作可就给张军和韩小倩整不会了。
尤其是韩小倩，感觉到自己家这位局长行为有些异常啊，这让她有些坐立不安了。
李茂德并不在意这两个人的想法，他俯下身，两个胳膊杵在膝盖上，十指相扣托住下巴，抬头看着张说道：“桥本太郎坠河事故，我其实原本是很关心的。不管怎么说，我们长期监控的一个对象就这样神秘的掉到了河里，我们要是不关心的话，也不符合常理。”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中露出一种无奈的神色。
张军试探着问道：“那您觉得，现在还有必要继续关注吗？”
李茂德的眼神是平和的，就连韩小倩也看得出来，这跟他平时在工作中的那种阴鸷、冷冽等等都不一样。
对张军提到的这个问题，李茂德的回答很有意思。
“对于事件本身，我认为没有关注的必要。坊间传说，是三十万冤魂把他们留在了这里，我宁可相信这是真的。”
张军继续问道：“那您关注的是什么呢？或者说您更关注哪一个方向？”
李茂德坐直了身子，非常坦诚的说道：“我更关注的是，为什么这件事情一定要搞得没完没了？”
张军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真诚的微笑。
但是话语中……嗯，就是仍有试探的意思，“您觉得冯处长的事，背后有没有什么深层的意义？”
“小伙子，咱们既然开诚布公的谈了这么多，我就跟你直说了吧，至少我认为有两层意思。一层，这算是给日方一个交代，不管能不能查清事实真相，他们都努力的把整个事态给扩大化了，现在部里的领导也过来了，这就算是给了一个很高的重视程度。”
对李茂德说的这第一层意思，张军和吕保全他们都知道，就连韩小倩也分析到了。
李茂德接着说道：“这第二层意思，我就姑且这么一说，你们两个出了我这间办公室的门就忘掉好了。南怀这件事情扩大之后，会把各方的目光都引到这里来，这样的话，在背地里再干点啥就很不容易被别人发现了。”
他说的这第二层意思，也正是张军这些日子苦思冥想，而不得要领的那一部分。
现在听了李茂德的话之后，他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这就对了，也只有这样才能更合理的解释京城那边某些人的不依不饶。
同时他也不得不佩服李茂德这个人，能够仅仅从一些蛛丝马迹上，就能往事实真相上靠拢。
能做到这个位置的果然是不简单的。
话说到这种程度，张军也确实是觉得这人很可靠，能坐到这样一个重要位置的人，想来对国家的忠诚度绝对不会差。
张军也不再说什么了，他朝着韩小倩看了一眼。
韩小倩从背着的包包里拿出今天早上给吕保全看过的那两份材料，递给李茂德。
李茂德看这两份材料的表情变化，跟早晨吕保全看时几乎是一模一样。
不过看完之后，他没有像吕保全那样发呆，反而很快就发现了材料中似乎还欠缺些什么，看向张军问道：“是不是还有一些事情不方便告诉我？”
说这话的同时，他用手指点了点放在茶几上的那两份材料。
张军的脸上现出一副苦涩的笑容。
确实有一部分内容他没有写到这两份材料里。
那部分内容也是他几乎一夜未眠的原因。
左宏民虽然不知道刘馨宁处心积虑的要想弄死张军的根本原因，但他多多少少还是从刘馨宁的只言片语之中总结出自己的判断。
这里面就牵涉张军的身世问题。
“你的亲生母亲和秦放之间应该是有一点故事的。”
这是左宏民昨天晚上对张军说的原话。
这句话所包含的意思能很好的解释，刘馨宁为什么三番两次的想弄死他，这也算是左宏民回应张军所提的第一个问题。
也是把张军卷入整个事件的一个楔子。如果没有刘馨宁的连续动作，张军也不可能关心或者说不可能发现花朵孤儿院那边的事情。
所以对左宏民交代的这么一句话，张军觉得可信度至少在百分之九十九了。
眼下，李茂德敏锐的发现张军切入整个事件的那个点在材料里是缺少的，所以他很直接的问了出来。
张军一脸的苦笑让李茂德感觉问题可能是在张军本人身上，他本不想继续问下去了。
但是张军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和盘托出了自己所遭遇的那些事情。
那两份复写出来的材料留在了李茂德那里。
张军和韩小倩告辞出来时，天空仍然飘着细雨。
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内，张立国静静的听完了吕宝全的汇报，看着窗外的雨丝，什么也没有说。
吕保全等了好半天也没见张立国有表态的意思，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没底了。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现在把矛头指向了王家的王源浩，也算是指向了盘踞在南淮多年的这几大家族。
宋家就不必提了，算是第一个倒下了。
现在还有王家、赵家和他们张家，目前来说张立国的态度，几乎就决定了吕保全能不能继续深入的挖出孟永刚身后之人。
站在他这个角度，除了找张立国之外别无选择。
如果跳过张立国直接找到省里的满刚或者是李宝来，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他真这么做的话，就有可能会引来本就十分低调的张家极大的反弹，会让局面变得异常复杂。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张立国转过身来问道：“你把所有的底都交给了我，是出于对我的信任，还是出于对你工作的忠诚？”
吕保全万万没想到张立国竟然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想都没想，便回答道：“两方面都有。”
张立国突然笑了，“你想办法让孟永刚开口，他现在硬扛，无非是觉得背后之人能够捞他。”
说着话他又转向窗外，声音像是从天外飘来似的，“事实上，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弃子。在这种关头，王源浩是绝对不可能让他沾身的。”
吕保全心中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刚才紧张的有些出汗了。
张立国说让他撬开孟永刚的嘴，这就是一种表态。
吕狐狸对这一点当然心知肚明。
张立国又一次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微笑问道：“那么，住在站前旅社的那三个人，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吕保全稍犹豫了一下说道：“厅长，那三个人昨天夜晚失踪了，我们正在全力查找他们的下落。”
张立国脸上的笑容深了一些，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是么？”
“就是这样一种情况。”
吕保全假装没看到张立国脸上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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