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 影片还在继续。
画面转到了一座梦幻般的花园,似乎是手机拍摄的,镜头晃得人眼晕, 有条咖色的、毛发顺亮的巨型贵宾犬悠闲地走在拍摄者身前,一人一犬缓步穿过雕着苍鹰与飞马的白石拱门,沿着两排修剪成标准圆柱状的青松往前,最后走到了一处紫藤花架下面。
落到这里的阳光染上了花色, 氤氲出一片淡紫与橘金交融的明媚光晕,铁艺摇椅上,穿着粉色衬衫的青年手捧平板, 正专注地查阅着什么。
侍立在旁的仆人发现了拍摄者,立即诚惶诚恐地行礼,又向青年作出了提示。
青年瞬间抬头,几乎是在看到拍摄者的那一刻,嘴角就上扬起来, 露出了几分略显孩子气的喜悦笑容。他迅速起身, 双手利落地抚平衬衫下摆, 随后挺直腰板, 快走到了拍摄者面前。
后续戛然而止,画面变黑,倒映出钱蓁蓁黯然的脸庞。
“阿淼”穿的那件粉色衬衫……其实她有印象。
是在她高中的时候, 联盟曾经出过一个很奇怪的社会新闻——某个事业上升期的小明星参加某场公益走秀时, 私自盗窃了某家高奢品牌的贵重服装, 因为涉案金额巨大, 很快就锒铛入狱,消失在了公众视野里。
当时她在食堂吃饭,正好看到了电视新闻, 新闻里放出服装的图片,粉色衬衫,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在胸前口袋上绣了一条金边,有点儿像是某种文字的签名,简单素雅。可它的价格非常高昂,全联盟限量五件,有价无市。
周围的同学议论纷纷:“几块布就要十几万?我不理解!”
钱蓁蓁从未想过,自己会以另一种方式再见到它,还是在自己“男友”的身上,这令她产生了时空错乱的虚幻感。
“够了。”阿淼忽然开口,声音略显喑哑:“别放了。”
伦韦笙没有反应,似乎想要钱蓁蓁彻底死心,任由影片继续播放。
更多的“阿淼”出现了。
座无虚席的篮球馆里,高举奖杯笑颜灿烂的他。
野外训练营中,浑身潮湿脏污却神色坚毅的他。
名流齐聚的宴会上,西装革履、手持酒杯的他。
每一段都只有几秒的时间,全是不同的情景,宛如来往穿梭的神奇针线,一点一滴织绣出了栩栩如生的人像。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在看到过去的“阿淼”时,钱蓁蓁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事情已经脱离她的掌控了。
什么血统不纯、地位很低?从这几段影像来看,他根本就是受到万般宠爱与保护的少爷,如果末世没有降临,她和他的人生永远不会产生交集。
钱蓁蓁不自觉地抬手,指尖碰上心口,里面有什么东西直往下坠,仿佛没有尽头。
砰!阿淼爆发了,他倏地出拳,在下一个画面出现之前,直接砸飞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吼声回荡在客厅里:“我说够了!!”
军方电脑的材质真是坚挺,撞上墙壁后又嗙地落地,竟然没有多大损伤。除了——屏幕彻底变黑,向外凹陷出鼓包似的开裂形状,几乎被洞穿了。
阿淼低低喘气,灰金色的眼眸里盛满怒火,伦韦笙下意识地瞥开视线,语气恭敬地劝解道:“请您消气,属下没有恶意,只是为了展示证据。”
阿淼没有接话,转身就往房间走。
钱蓁蓁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小臂,“等等!”
小臂肌肉紧绷,还在微微颤抖,阿淼好像非常生气,也非常……痛苦?但他没有挣开,只是撇过脸庞,视线落到了旁边。
钱蓁蓁稳了稳呼吸,转身看向伦韦笙,“伦特助,阿淼是我的人,在弄清真相之前,我不会让你带走他。”
伦韦笙瞳眸一紧,“钱女士,作为证据的影像资料你已经看到了,还要什么真相?”
“很简单,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对于刚才的影片,钱蓁蓁依然持怀疑态度。如果前联盟军方有心的话,完全可以弄到这种过去的资料,甚至还能合成出虚假的片段。正如楚路所说,里头的问题太多了。
她组织了下语言,镇定自若地开始提问:
“第一,阿淼到底是谁,父母又是什么身份?”
“第二,他在家族里到底过得好不好?为什么过去了那么久的时间,现在才有人来找他?”
“第三,他出身那么高,竟然会独自流落在外面,是不是被人害了?”
“第四,接刚才的问题,如果他是被人害的,那你出现在这里,代表害他的坏人肯定也露出马脚了,作为阿淼的恋人,我需要知道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会不会还有潜在的坏人伤害他?”
钱蓁蓁妙语连珠,一系列的问题直指核心,伦韦笙没有应声,表情不动如山,但她能感觉到,这位特助的呼吸粗重了不少。
“第五……”
钱蓁蓁侧过身,紧紧搂住阿淼的胳膊,瞪向伦韦笙,义正言辞地质疑:“作为某人的特助,你和背后的那位在阿淼的事情上又是什么立场?光是放出一段影片就要把他带走,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害他?!”
阿淼的身子陡然一震,他摸到钱蓁蓁的手,用力攥进了掌心。但他依然没有转回脸,似乎不想被她看到表情,只有颈间的青筋微微抽动,情绪起伏剧烈。
面对钱蓁蓁的刨根究底,伦韦笙非常不满,扬声道:“你问的都是机密,我无可奉告。”
机密,什么都是机密,从索飞图到伦韦笙,这些从安曦基地出来的贝茵人都喜欢装腔作势!末世四年了,前联盟早就灭亡,还搞狗屁的机密?
对此,钱蓁蓁只想说,谜语人滚出长宁!
她微抬下颌,也冷了脸,“好,那我也敬告你,在你说清真相之前,我不会让你带走阿淼!”
快得好似电光闪过,伦韦笙唰地摸向腰后的武器。
巨力从身侧涌来,钱蓁蓁刚听到上膛的声音,就已经被阿淼搂转到背后保护起来。
阿淼猛然跨前一步,凛声喝道:“住手!”
伦韦笙瞬间定格在原地,眼底幽光变幻,终究,没有举起武器。
“阿淼,你让开!”钱蓁蓁推走阿淼,毫无惧怕地向前逼近,“姓伦的,你大可以试试,对我开枪之后,还走不走得出这栋房子!”
她确实脾气温和,也很少生气,可她不会任人欺负。系统给予保护,提供囚徒功能,就是为了帮她应对类似的情况,而她也早在四大天王身上试过了效果。别说眼前的伦韦笙,就算是战神统领霍尔娜亲自来到旅馆,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短暂的片刻里,钱蓁蓁想清楚了,最坏的局面无非就是跟安曦敌对。
旅馆的升级经验已经攒足,原先她是想着等到新的旅馆和基地完全建成之后,再升满旅馆的等级,顺带启动流浪,看看具体情况,是否需要微调前门和后门的位置,寻找最为适合的安放地点……可要是事态突变的话,现在就能升到满级。
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启动[流浪偕同],带着全体居民和整座基地脱出长耀山区,去往神秘的传送维度。
到时候什么安曦基地、什么霍尔娜伦韦笙,都会被空气墙阻隔在外,看得着,却永远摸不到他们!
怀揣着充分的心理建设,钱蓁蓁停在伦韦笙的面前,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哂笑着问:“你要试试吗?”
——她很生气,动了杀心。
这是伦韦笙的第一感觉。
这种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就算发怒的时候也很好看,像一只疯狂暴躁的小猫……前提是,她身上没有那股气势如虹的压迫力的话。
但是钱蓁蓁给出了足够的压迫力,她冷静地注视他,传递着一种绝对的自信。
伦韦笙经历过无数战斗,早就练出了条件反射般的直觉,虽然面前的女孩个子寻常,只到他的下巴,但他还是飞快地往侧边闪避半步,眼里的小猫也变成了野狮。
他扫过她身上的衣裤,沾着血点和湿汗的绿色手术制服,隐约散发出鲜血和消毒水的味道……她刚刚很可能参与了一场手术,拯救了某人的生命。
伦韦笙一脸泰然,心跳却加快了,先前那股温暖的力量又出现了,清晰地笼罩在他的周身,不断瓦解着他内心的士气,真是……太奇怪了。
只是僵持几秒的时间,阿淼就快步走来,一把抱住钱蓁蓁,对伦韦笙说:“出去!”
伦韦笙顺势收了武器,提起公文包装入损坏的笔记本电脑。然后他对上阿淼的视线,再次行了个贝茵人的礼节,“属下去外面等您。”
阿淼没有反对。
钱蓁蓁错愕,转身一把攥住了他的领口。
咔嗒,门关上了,外面脚步蹬蹬远去,伦韦笙带着守在门口的两名士兵暂时离开了。
“蓁蓁……”夏畅一脸焦急地开门,身后跟着昆伲和宋子亿,结果刚抬眼就见到了相拥对峙的两人,一时间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转过头,向两个弟弟挥手,然后蹑手蹑脚地关上了客厅大门。
周围安静下来,氛围有些低迷,钱蓁蓁攥紧手里的布料,难以置信地发问:“你要走?”
阿淼垂下浓密的睫羽,掩去眼底的情绪,沉默片刻后,他重重点头,然后抓住钱蓁蓁的手,慢慢松开自己的领口,一言不发地转回了房间。
钱蓁蓁晃了晃神,在房门关闭之前,快步挤了进去,“阿淼,那个人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你会改变想法?你以前明明说过,这里是你的家,你不会离开的!”
衣柜开着,里面只剩下了一排彩色的塑料衣架。
床上,四季衣物已经整齐地叠成了一摞摞方块。
阿淼背对着她,拉开抽屉抓出里面的袜子,那些脚趾破洞或者袜口磨损的都没留下,然后一对对团起来,语气平静地回答:“安曦基地实力很强,长宁还要继续发展,没必要跟那边起冲突。”
“不用怕的!”钱蓁蓁蹲到他的面前,笃定地告诉他:“你忘了吗?新的建设图纸上面,我布置了不少瞭望台和炮塔、机枪塔,有对地的也有对空的,万明雁他们都会用,你也会不是吗?只要撑到明天,伦韦笙带来的直升机和武装士兵就不难解决了。而且我们还能去别的地方,你知道,旅馆可以来回传送……”
窗帘拉合着,挡掉了大半的光线与热意,阿淼垂下脑袋,把脸藏进阴影里,声音也低了下去:“因为我一个人,就害所有人陷入无止境的敌对和危险,四处奔波终日不安,值得吗?”
什么叫“值得吗”?
钱蓁蓁心里窝火,见他还在不慌不忙地团袜子,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啪地一声,重重打在他的手背上,“我要是连自己的男朋友都保护不了,那还当什么基地负责人?!”
袜子掉在了地上,阿淼愣了愣,立即捡起来拍打尘屑,接着,他抬起脸庞,灰金色的眼睛里毫无温度。
“钱蓁蓁,你冷静点。”他一字一顿地说。
刹那间,仿佛有道无形的鸿沟在两人之间划下了,钱蓁蓁蓦地感到一股疏离的冷意,强烈而清晰,是从阿淼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好像对她有些失望,说完那句话后就抿直唇线,转过身体不再看她。
明明清晨的时候还好好的,一起吃早饭,一起穿情侣衫,出门去看日出,约好做完事情再见面。可那架直升机一来,什么都变了。
她视线下移,落在了他的衣服上面。
他俩的情侣衫很便宜,商店里10个锦鲤货券都不到的价格,材质就是常见的棉,做工也普普通通,因为刚才被她大力拉攥,领口那里的线头断开了,正翘在那里,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抖动。
钱蓁蓁忽然想起了先前影片里面的画面,同样是粉色系,可那件衬衫要十几万的高价……
她都当场惊呆了,那阿淼呢?在发现自己是备受呵护、地位颇高的少爷之后,会有什么想法?
想到这里,钱蓁蓁觉得脚下好似着了火。
她情不自禁地起身后退,却因为站得太快,眼前发晕,只能摸索着床沿,赶紧坐了下来。
房间一片死寂,只有窸窸窣窣收拾行李的声音。
很快,阿淼拉出床底的行李箱,那是刚来旅馆的时候,钱蓁蓁配给他的,后来的员工也都有。
他捧起桌上、床上的收纳袋,依次摆进箱子里,仿佛不愿意留下任何痕迹,连同毛巾牙刷、浴巾拖鞋,甚至连以前随手做了搁在窗台上的竹蜻蜓都没放过。
钱蓁蓁抠着凉席,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因为眼睛睁得太过用力,眼皮阵阵发酸,视线里也漫起了水雾。
她清醒地认识到,阿淼打定主意要离开了。
拍立得、相簿,他什么都不留给她,全部装进防水背包里,紧紧地拉上了拉链。
房间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除了她身下的凉席,什么居住的痕迹都没了。
阿淼真的太可恶了,竟然还去她的房间扫荡一圈,不仅拿回自己的凉枕,仔细擦洗后放去露天阳台上晾晒,还把他留在床头柜上的记事小本,记载着她的兴趣喜好,两人重要事项的小本收了回来。
她该怎么办?
是歇斯底里地大哭,抱住他拦着他,等他软下心肠?
还是义愤填膺地骂他打他,直接对他动手?把他抓成囚徒绑在身边?
又或者是当场斩断情丝,放出豪言壮语,威胁他敢离开长宁一步,他俩就彻底玩完?
无论哪一种,钱蓁蓁都做不出来。
对她而言,阿淼是温柔美好的存在,给过她无微不至的保护和帮助,是最优秀、忠诚度最高的员工,而且他俩那么好、那么亲密……
钱蓁蓁提醒自己,哪怕再怎么生气和不甘心,就算看在过去一年里相知相爱的份上,也别破坏掉两人最后的体面。
所以她压抑着汹涌的情绪,没哭也没吵闹,只是红着眼睛坐在那里,始终没有动弹。
可当阿淼背起椅子上的防水背包,拉着行李箱准备出门的时候,她心痛如绞,腾地从床边站了起来,“阿淼,还有办法的!”
见他停住脚步,钱蓁蓁情绪一松,立即解释:“这样,你先跟着那些人离开,然后半路的时候,我偷偷把你传回来,就像旅馆传送似的,唰一下可快了,伦韦笙不会知道你去了哪里,然后你就躲在基地里面……不,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或者给你单独弄一片住所,圈起高墙,不让任何人靠近你。等安曦基地的人再来的时候,我就装不知道,说不定还能反过来将他们一军……我……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阿淼抓着门把手,指腹来回摩挲,做了个深呼吸。很快,他转过脸来,挑着发红的眼尾,疑惑发问:“你的能力又成长了?”
钱蓁蓁读懂了他的眼神,撇开脸庞,咬紧嘴唇不肯回答。
阿淼深深凝望着她,目光有一瞬的痛苦,但又飞快过渡成冷毅,他提出要求:“解除契约,我不做你的员工了。”
钱蓁蓁呼吸一滞,愤然地瞪向他,嗓音随之尖锐了一分:“钱真淼!你敢——?!”
喊出这个名字之后,她愕然沉默,因为她发现,自己有点可笑。
什么真淼?是假淼,假的……他有属于自己的高贵姓名,根本不需要她一个起名废帮忙起名。
伦韦笙是霍尔娜的特助,眼前这位少爷大概率也姓霍,再跟索飞图喊的两个字拼凑起来,全名就是霍、qi、an。
泪珠在眼眶里漫起,不等它掉下来,钱蓁蓁就抬起手背,狠狠擦过了眼睛……她不要在假淼面前哭……
她深呼吸,吞了口唾沫,扬声质问:“你说真的?”
或许是最后一次了,给过她无数温柔与甜蜜的青年再次伸手,主动牵起她的指尖,力道轻柔宛如蝴蝶亲吻花瓣。
“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不哭,咱们搞事业!(3[▓▓] 晚安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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