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有些昏黑的天色, 还有天上突然飘下来的雪,所以此次进入林场之中的少年郎君也大多面色带了一点儿谨慎,等到哨官的旗帜在上方略微挥动了一下, 绝大多数的人还站在原地踌躇。
可是在旗帜刚刚被扬起来的瞬间, 燕绥就已经紧了一下缰绳, 身上的绯红色衣袍被疾风吹得扬起, 先行进入了林场之中。
在此以后, 原本还有些犹豫不决的少年郎也不再犹豫, 也抬动缰绳朝着林场之中前去。
谢妧身上的那匹小马驹是之前在学习骑射的时候就已经是她的专属坐骑, 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拍了一下自己身下的那匹马驹,随着人流前往林场。
林场外围大多都是一些体型极小的猎物,燕绥几乎都没有在外围停顿半分, 就直接前往林场深处。
只有在深处,才会遇到一些体型较大的猎物, 而在场的世家少年郎们看到燕绥直接往林场深处前去, 也是怕先行停在外围脸面无光, 所以谢妧的周围,几乎是一个人都没有。
就算是有些贵女也在林场之中, 也是心照不宣地远离了谢妧。
若是因为骑射而惊扰了长公主殿下, 又或者是因为猎物起了争执,那确实会给自己招惹上不少麻烦。
谢妧的身后跟着不少侍从, 这些原本是用作跟着谢东流的,现在都拨给谢妧用以保护她的安危了。
不过其实这也实在说得上是小题大做,因为之前布围的时候, 官吏早就一一排查过, 凡是体型健壮的野兽, 全都在林场深处。
不过这一路,哪怕是一只野兔都没看见,反而倒是有些奇怪。
此次秋猎是倚容陪同谢妧一起前往的,倚容看了看天色,虽然现在还不到正午,但是因为这阴沉的天色,总让人觉得即将凛夜。
再加上这漫天纷飞的雪,落在了干枯的树梢之上,多了些难以言喻的静寂之感。
倚容有些担忧道“殿下,奴婢看这天色实在是不好,殿下毕竟是第一次前来林场,不如还是早些回去吧。”
谢妧难得出宫,自然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回去的,摆了摆手,“我答应阿策送他一只兔子的,怎么可能现在就空手无归的回去,那实在是太丢人了。”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雪下得突如其来,谢妧在这片林场之中无论怎么走,都找不到一只兔子。她有些悻悻,倒是倚容最先看到在东南角的一颗老树底下,窝着一只年幼的赤獐。
倚容示意谢妧朝着那边看去,谢妧的手指才搭到弓上,就看到那只赤獐动了一下脑袋,睁开了眼睛朝着她看去。
根本就没有一点想要逃跑的意思。
谢妧捏了一下缰绳,觉得有些好奇,朝着那边走去,也没管着身后倚容的劝阻。
走得近了,她才发现这只赤獐果真是生得极为矮小,似乎是才出生不久,但是现在这个天气,赤獐一般都会找个温暖的地方躲起来,怎么就这么窝在老树下面
谢妧翻身下面准备查看,那只赤獐很是亲人,看到她靠近,先是耳朵动了两下,然后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一下谢妧的手。
谢妧这才发现这只赤獐的后腿之处有隐隐的血迹。
也不知道是被人所伤,还是被其他的野兽所伤。
谢妧连着这么久都没有看到过一只兔子,就想着把这只赤獐带回去给谢策,就算是应允之前的承诺了。她用手摸了摸这只赤獐的头,然后抱着它重新坐上了马。
雪下得有些大了,像是漫天飘落的飞絮一般。
谢妧将这只赤獐抱在怀中才发现它好像是在微微的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后腿上的伤口。
而就在这个时候,倚容突然在她身后惊呼,“殿下”
倚容向来性子沉稳,可是她唤出来的声音却几乎是变了声调的,谢妧对于倚容相当信任,还未看清自己眼前的一切,勒紧缰绳往后退去。
而在谢妧往后退去的那一瞬间,她也恍然看到了刚刚在她面前的东西,一只极为健壮,身上带着血腥味的
吊睛白额虎。
刚刚这只白额虎就蛰伏在山坡以后,雪白的毛发几乎和雪融为一体,怪不得这周围这么大的场地都遇不到猎物,原来这里还有一只如此迅猛的野兽
可是围场之中从来都不会放这么一只猛兽,就算是老虎也至多就是一直还未成年的幼虎,毕竟围场之中大多都是勋贵子弟,若是放置猛兽恐怕会伤及性命。
林场之中就连豺豹都是极为少见的,更不用说是这么一只体长一丈的猛虎,更蹊跷的是,居然还出现在林场外围
侍卫原本也只是以为陪着殿下在林中散散心,至多就是抓些野兔,在看到那只吊睛白额虎的时候也是瞬时被吓得心间一颤。
他们慌忙搭弓瞄准那只白虎,咻咻的箭弩之声接连不断,却不想那只白虎也只是略微抖动了一下,就将自己身上的箭矢一一抖落。
白虎的眼瞳是幽蓝色的,浑身上下的肌肉紧绷,像是被刚刚的箭矢激怒了一般,嘴中发出低吟的声音。
这些侍卫虽然是在围场之中守护谢东流安危的,但是却也从来都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更何况他们要守护的人还是身体娇弱的长公主殿下。
只听到有人在这紧急关头沉吟片刻,喝道“布阵守护殿下安危”
剩下的人这才如梦初醒,但是还是脚下略微发颤,任是谁都没有想到,在这林场外围,居然出现了这么一头身材健壮的猛虎,今日恐怕是凶多吉少。
刚刚断喝一声的人手里拿着长枪,猛地夹紧马腹到了队列前面,然后又朝着谢妧道“殿下,时刻紧急,我们这支阵未必能撑住多久,还请殿下先行离开这里”
这一队侍卫以抵御姿态一字排开,长枪竖在身前,铁刃对于白虎来说其实伤害甚微,只有火铳之类才能真正的伤到猛虎,但是现在他们身边也只带了这些兵器,也只能算得上是聊胜于无。
谢妧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怔了片刻,还是倚容先行用自己手中缰绳打了一下谢妧的马驹,急声道“殿下,快走”
猛虎的嘶吼之声在林场之中飘荡,若是原本还有些靠得近的世家子弟,现在听到有猛兽的嘶吼之声,更是不敢靠近。
倚容跟在谢妧的身后,“殿下,千万不要回头,更不要停下”
谢妧怀中的赤獐乖巧地缩在她的怀中,只是略微用头蹭了一下谢妧的手臂,好像是在安抚她。她想到刚刚那群侍卫之中,有不少是她经常见过的熟面孔,有些才不过是弱冠之年,现在遇到尚未被驯化的猛虎
当真是凶多吉少。
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几乎让谢妧看不清来路,只能是凭着直觉越来越远,待终于已经距那地千丈有余,她们才终于慢下步伐。
这片围猎场相当之大,所以等到谢妧她们停下来的时候,围场周围早就已经是一个人都没有,刚刚下的雪已经积到脚背那么深,来路早就已经分不清楚了。
在这漫天遍野的陌生景色之中,只剩下来了几只乌鸦,扑棱棱地低空掠过。
倚容看着那几只乌鸦,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谢妧身下的马驹大概也是力竭,站在原处略微有些颤抖,因为劫后余生,所以直到现在谢妧也丝毫没有感受到周围的寒冷,只是手指略微摩挲着缰绳。
倚容翻身下马,看着地上的植物,还有树桩上的年轮辨别方向。
看城在东南方向,他们刚刚一路过来的脚印都已经是被雪覆盖,现在雪深,贸然勘察方向必然不是正确的选择。现在最为稳妥的,还是等场中侍卫搜索到她们。
毕竟现在谢妧的马已经有些力竭,再加上她们现在只是两个弱女子,若是遇到什么险情,到时候就是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今年的秋猎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恐怕不少人也要因此掉脑袋了,算算时间,其实若不是谢东流结束的早,现在本来在林场之中的,应当是谢东流。
谢妧身下的马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颤动,甚至还在不安地原地转圈,马匹呼出来的气也在这里变成了白色的雾气。谢妧原本以为是因为刚刚看到了那只吊睛白额虎的缘故,摸了摸它的鬃毛安慰。
却不想马驹却越来越急躁,甚至谢妧的缰绳已经快制停不住它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谢妧怀中的赤獐也开始颤抖,用头上的角轻蹭着她。
谢妧这才猛然惊觉,在之前遇到那只吊睛白额虎的时候,它们也是同样的表现。
可是她们距离那边早就已经是十分之远,况且现在下的雪早就掩盖掉了他们身上的味道,那只吊睛白额虎怎么可能还能追得上来
她心中的不安也在这个时候越来越扩大,总觉得自己之前遇到的那只老虎不是巧合,好像就是当真奔着她来的
谢妧当机立断,“容姐姐,我总觉得现在这个地方并不安全,趁着雪还未深,朝着东南方向走吧。现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倚容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无误后朝着谢妧点了点头。
而在她们动身的那一瞬间,只闻到一股腥味霎时间从身后传来,一只白虎蓄力朝着这边猛跃而来
倚容霎时间策马挡在谢妧身前,“怎么可能怎么快就追到这里来今日雪深,这只老虎就算是成了精,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找到这里来”
谢妧垂眼看着那身形更甚的白虎,从身后抽出一支箭,“不是刚刚那只。这只的身形更大,而且如若是那只,不可能现在身上连一丝血痕都没有。”
和这只白虎幽蓝的眼睛对上的瞬间,谢妧也霎时间发觉,这两只白虎,好像就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刚刚面对另一只的时候,明明在场那么多人,却只是独看着自己,而现在遇到的这一只,也同样是这样。
但是现在这一次,她的身边没有了护卫,倚容会的功夫也只是略通皮毛,她们两个对上这么一只猛兽,根本就是毫无胜算
倚容因为挡在谢妧的身前,那只白虎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追上了她,却不想它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谢妧,对在自己脚边的倚容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只是略微抬起硕大的爪子,将倚容掀翻马下。
谢妧听到身后有清脆的骨骼碎裂之声,然后又听到倚容在身后急道“殿下不要回头”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谢妧还是忍不会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那只吊睛白虎的眼瞳还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倚容跌落马下,却还是勉力上马想要阻拦一二。
谢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确定,这两只白虎,就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可是到底谁有这样的本事,皇家围场不是儿戏,能在里面布置两只白虎的人,到底窝藏了多大的势力才能在林场之中动手脚,更何况自己何曾与这样的人结过仇
谢妧顾不得再想,看着倚容还想着在上前阻拦,白虎终于像是脾性不耐一般,想要将这个三番两次阻挠的人直接一口吞下
她之前就拿了一只箭在自己手中,看到倚容遇到这样的险情,搭弓直接朝着白虎的张开的口中而去。
少时谢妧曾经随着谢策上过骑射课,虽然力道不足,但是准头还算是好,所以就算是现在谢妧的手略微颤抖,也还是紧紧盯着那白虎张开的口。
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不成,倚容就将死在白虎口下。
那把弓绷得极紧,带着穿云裂石之势,直直没入白虎的口中。随着这样利刃入肉的钝响,那只白虎原本幽蓝的眼睛霎时间充上血色,它咆哮了一声,原本落在树梢之上的积雪也瞬间而落,好像在一瞬之间变成了暴雪。
这只吊睛白虎,被激怒了。
这只吊睛白虎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紧紧绷着,偏偏喉中的箭矢就是没入咽喉,舌头上的倒刺刮了一下,也仍然深深刺入肉中。
谢妧趁着这个间隙,对着倚容疾声道“这只白虎是冲着我来的,你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用,现在前去东南方向去找人来营救,说不定还有转机”
倚容必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丢下自己离开,谢妧心中略微叹了一口气,语调严厉,“倚容,这是命令”
谢妧之前救下来的赤獐趴在马背上,她再次转身搭弓,这一次,瞄准的是这只白虎的眼睛。
若是两只眼睛都能准确无误的射中,那么就算是没有人前来营救,自己也足够脱身。
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一丝一毫都急躁不得,谢妧眯起一只眼睛,身下的马驹跑得极快,但是步伐却依然是很稳。
她心下稍定,然后将弓弦拉满,她的机会不多,白虎速度胜于她的马,她这一击必须得中。
她略微动了一下手指,那只白羽箭离弦迅疾,带着破空之声
白虎在霎时之间动作停滞,鲜血瞬间染白了雪白的毛发,这只箭并未直中它的眼睛,但是也只是略微偏了一点,足够它速度缓上不少了。
而在谢妧搭弓射出第二箭的时候,那只白虎却带着破风之态,略微偏了一下头,用自己的胸口直接挡下这一箭。
它猛地嘶吼一声,然后借力一跃。
然后落定,距离谢妧不过是一丈之距。
甚至身上的腥味,谢妧都可以闻得清清楚楚。
那只白虎硕大的爪子只是拍出一道掌风,谢妧就瞬时从马上摔落下来,而她身后则是一颗参天的古树,而更为可怕的是,在马匹被掀倒的时候,谢妧也清晰地听到了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跟在谢妧身边的马的蹄子软趴趴地耷拉着,扑面而来的腥风霎时间席卷而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感觉了自己现在
当真是逃无可逃。
白虎舔了一下自己的爪子,慢悠悠地朝着谢妧走来。
在这须臾瞬间,谢妧的脑中也电光石火之间想通了这一切。
因为钦天监的预兆,还有天气的缘故,以往按照祖制待在这里的人,应当是父皇,现在本就不是世家子弟狩猎的时间。
有人在林场之中投放野兽,谋的,是谢东流的命。
谢妧猛地想到了之前谢东流给自己的那个明黄色的香囊,林场之中这么多人,白虎独独盯着自己,恐怕就是因为父皇给她的这个香囊
她从腰间抽出这个小巧的香囊,然后猛地朝着远处掷去,果然看到白虎的眼睛朝着那个香囊看了过去,长长的须毛颤动,好像真的在闻着什么一般。
却不想,那只白虎只是略微转头看了一眼那香囊,还是不急不缓地朝着谢妧走来。
可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原本趴在谢妧身边的那只赤獐,虽然后腿受了伤,还是以极快的速度叼着那枚香囊向反方向跑去。
白虎的爪子在雪地上略微磨了两下,好像真的在犹豫朝着哪个方向。
大概盏茶功夫,白虎看着谢妧喷了两口粗气,爪子上的锋锐指甲伸缩了两下,还是朝着反方向的那只赤獐追去
谢妧起身的时候才看到自己的脚上有一片血污,脚腕以上被棘丛划破了不少,她勉力支起身子,朝着远的地方奔去。
现在自己身上没有那只香囊,只要够远,没有味道的指引,就不会被那只白虎追上。
可是只是略微跑了一会儿,那只吊睛白虎很快就追了过来,比起之前不同的是,它现在的嘴边,残留了不少的血渍。
谢妧心下一顿,那血渍,恐怕就是刚刚那只赤獐的。
她身后还是一棵巨大的古树,谢妧往后面的箭篓摸索而去
她,只剩下了最后一只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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