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方启东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好吧，我发现给你钱，比骗你钱都难。
刚才是反其道而行之，对我提出两个条件。现在却是死活不肯收。
算了，我先替你留着，这五十万记在你的名下。等你哪天想要了，随时来找我。”
周海洋点了点头，暗自松了口气。
此时，方启东的手机正好响起。
他一边起身往书房走去，一边对周海洋解释道：“我先接个电话，又是来拜年的，这两天已经算少的了。”
没几分钟，方启东从书房走了回来。
这个时候，他手里多了个信封，脸色有些凝重。
方启东坐到周海洋身边，无言地把信封掂了掂，然后打开。
他的手指竟然有些微微颤抖，从里面掏出一个棕红色封皮的小本子。
虽然封皮上的烫金已经有些斑驳褪色，但周海洋瞥了一眼便认出那个烫金图案：国徽！
这是一本护照！
他瞬间想起来了！这就是自己当年作为投名状押给方启东的那本护照！
就像被什么突然击中似的，周海洋觉得自己浑身顿时僵住了！嗓子堵得慌，眼睛湿润了。
方启东哽咽地开口说道：“这本护照，我一直替你存着。先是放在研究院的办公室，后来搬到珠江路。
直到华宇进驻新总部的时候，我才把它拿回家，一直锁在书房里。
因为我估计，和你再见面的时候，更有可能是在我家而不是公司。”
方启东的手在护照封面上摩挲着，动情地说道：“八年多了，终于可以物归原主，总算是完璧归赵……”
没等方启东把话说完，周海洋旋即接过护照，翻开，见上面钉着的出境卡居然还在。
出境卡上注明的目的地是美国，事由是留学。
他又翻到头一页，看了一眼有效期，发现这本护照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过期失效。
他把护照又递回给了方启东，惆怅地说道：“还是放你这儿吧！这本护照过去没派上用场，今后更用不着了。”
两个人默默坐着，心思大概都回到了当年的那段岁月……
那时，虽然前景混沌、而且条件困顿，但情绪是激扬的、情谊是赤诚的。
方启东擦了下眼角，忍不住搂住周海洋的肩膀说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希望你和我都能时常回想起那几年。
在我们各自的一生中，有那么一段历程曾经共同走过。
那里有我们共同的苦乐悲欢，有我们共同的光荣与梦想。
经历过那一段，我们都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不负此生！”
方启东的一席话，像股暖流似的，令周海洋心中郁结多年的怨愤与不平，至少暂时释然了！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方启东又晃了晃手里的护照，尽力显得轻松地笑道：“你可别说它没用，它有大用！
我早就想好了，只要征得你同意，我就把它摆到华宇的历史陈列室里，让后来的人们看看，华宇能走到今天，前辈们都付出了多少……
怎么样？你不会不同意吧？”
周海洋又点了点头，方启东便把护照收回信封，站起身子说道：“赶紧再去办本新的吧，这回把照片拍得好看点儿。”
这个时候，远远站在角落里观望半天的保姆，走到方启东跟前，说道：“先生，饭菜都准备好了，你们可以吃了。”
方启东便招呼道：“来海洋，咱俩边吃边聊。”
随即又吩咐保姆：“把电视打开，调到经济台，应该有《中国财经报道》了。”
硕大的餐桌只坐两个人，显得有些冷清。
周海洋不由得打趣说道：“还是当年一群人在公司吃盒饭热闹啊！我还记得，你跟我们年轻人抢鸡腿儿吃……”
方启东深有同感，苦笑着说道：“是啊！我也时常怀念那段时光。你现在能想象到了吧？这几天我一个人吃饭有多么凄凉。”
“我相信，应该会有很多人愿意陪你吃饭。你完全可以张罗搞些聚会，同行朋友、三教九流、各路英豪，可以办个沙龙，不然可惜了这么大房子。”
方启东鼓着腮帮子摇了摇头，咽下一口饭接着说道：“我不喜欢热闹，这你应该了解嘛。尤其到现在这个地位，更应该尽量争取多一些时间独处。你将来就会明白的，一个人往往在孤独的时候，脑子最清醒。”
周海洋一边咀嚼饭菜，一边正琢磨着方启东最后这句话的深意。
忽然发现，方启东两眼直勾勾盯向了电视屏幕，正屏气凝神细听。
周海洋扭过脸一看，央视主持人敬一丹正在与一位嘉宾做访谈。
画面下方打出一行字：“烟王入狱……”
周海洋不由得嘀咕道：“烟王？”
方启东点了点头：“ZSJ。”
“以前听过这名字，好像是做云烟的？”
“对，早先叫YX卷烟厂，后来成了HT集团。我从来不抽烟，但有不少人给我送红塔山。
这个品牌如今价值几百亿，真希望华宇也能尽早跨上这个台阶。”
“入狱？”周海洋对这个词，有着异乎常人的敏感，接着问道。
“对，无期，上个月刚判。”方启东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屏幕：“说他贪污几百万，这些年HT集团光纳税就纳了好几百亿，几百万算什么？”
周海洋苦笑道：“这完全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无论之前有多少功劳，有多么大的功劳，都不能作为违法乱纪和犯罪的理由。我不就是个例子吗？”
方启东闻言，顿时一愣，旋即转过来看向周海洋。
他沉思片刻后，有意将这个话题往另一个方向解读：“你看，你们这代人对这问题的看法，就跟我们不同。
你们更倾向于把法理和情理切得泾渭分明，分的清清楚楚。
在情理上，ZSJ该拿的没拿到，值得同情。
但在法理上，他拿了不该拿的，必须处罚。
但我们这辈人就不同了，我们最清楚，问题出在根儿上，该分清的没分清，不能把锅都让老Z一个人来背。”
……
这一个节目访谈结束后，下一个话题，是刚刚诞生的欧元，能否对美元的绝对统治地位构成冲击？
这个时候，方启东的注意力从电视屏幕移开了。
他有些激动地说道：“老Z这件事的本质，是企业当家人的责权利不明确、不相称。
他的责任很大、权力很大，可是利益却很小。
他费尽心血让企业大幅增值，股权人获得巨大利益，而他不仅丁点儿股份都没有，连奖金都少得可怜。
一个制度的基础，如果只是让人心甘情愿无休止地奉献，这岂不是违背人性了吗？
这些年来，我们这代人，头上一直悬着一把断头铡。
干了这么些年，也一直在争取弄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为之付出了毕生精力和心血的企业，究竟有没有我们的份儿？！
到现在还弄不明白！这条路走得太难了！
有人稀里糊涂进去了，有人心灰意冷出去了。
更多的人是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一点点往前推。
华宇纯属运气，可以跟在LX和FZ后面，既可以效仿他们的做法，又不太引人注目，避免了树大招风。
要不然怎么改制？怎么上市？
海洋，你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没主动跟你提华宇股份的事？因为早就算不清楚了。”
周海洋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也没想算，你给多少是多少。”
“你误会了，五十万这个主我能做。”方启东吃饭奇快，把碗递给保姆让她再盛一碗：“我是真心羡慕你，一上来就对股份非常在乎，也懂得股权清晰的重要性，你刚才不就提出了这五十万不占你股份的条件嘛？
你们这代人正赶上好时候，能堂堂正正做自己的公司，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也不需要挂靠什么上级单位，不需要戴个全民所有制的红帽子。
没有灰色地带，没有原罪，每一分财富都可以堂而皇之的曝露在阳光之下。
海洋，好好干吧！但是，等你拥有这一切的时候，最好别忘了，是我们这第一代人，为你们趟出来的路。”
此时此刻的周海洋，倒没想那么远。
如何分蛋糕？并非他目前的当务之急。
他眼前考虑的，甚至不是如何做蛋糕？而是应该做什么样的蛋糕？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手上至少已经有了两袋做蛋糕的面粉，一袋是梁明还的七十万，一袋是方启东给的五十万。
有了这一百二十万的家底，他应该可以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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