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说曹幹等“正可一用”的那人姓黄,名朱。
董宪问他说道:“先生说东郡来投的这支人马,正可为我一用,意思是说打南成的时候?”
黄朱三十多岁年纪,面皮寡黄,身形削瘦,穿着件快洗成白色的灰布袍子,相比帐中的贲休等小率,他没有粗野之气,相反,在贲休等人的映衬下,尽管打扮如似乡民,却颇有文气。
董宪待他客气,他对董宪也很恭敬,回答说道:“是啊,从事,以我猜度,这回打南成,咱们说不定会被力大率用为先锋。南成县城不好打,咱们若为先锋,伤亡势必不小,这从东海来投的近千之众,现既已无人可投,则若是能被从事招揽到麾下,到时正可代咱们先打一阵。”
贲休听到这话,面色变了变,插嘴说道:“用为先锋?”吃惊地问董宪,说道,“从事,力大率在给咱的命令里说这事儿了?”
董宪说道:“力大率昨晚下到咱营中的命令中,倒是未有提及此点。”
贲休想了想,认为黄朱的猜测很有道理,一脸担忧地说道:“从事,黄先生说的没错,力大率真有可能会叫咱们先打。南成是个硬茬子,力大率如果真的下了这个命令,咱们的损失肯定会很大!等打南成时,力大率要是果真如此下令,从事可千万得想办法拒绝啊!”
董宪实际上亦有此忧,他说道:“力大率若是真下这道命令,我当然会想法推脱,然所虑者,我等而今毕竟是力大率帐下一部,到时候能不能推脱得掉,不瞒贲大兄,我实是把握不大。”
这董宪因为在投力子都的时候,已在沂平、东海颇有名气,手底下并已有了近千人马,所以在投到力子都帐下以后,就不免有利有弊。有利的一面是,他得到了相对独立的地位;有弊的一面便即是,他和力子都之间难免会有些疏远。他如今在力子都帐下的实力,虽说最为雄厚,可要论和力子都亲近的程度,他却是比不上其余的那些从事们的。
黄朱疑心将来打南城县的时候,力子都也许会调董宪部为先锋,这一点确是有可能发生。
东海郡的这些县中,有三个县,是力子都、董宪等人公认最难打的。
一个是郯县。
郯县是东海郡的郡治,作为一郡之郡治,防御措施相当得力,不好打。
一个就是力子都和樊崇约定明年正月底前合兵攻打的费县。
费县是东海郡都尉府的所在,都尉是一郡的军事主官,管的是一郡的军事,郡兵正归其直接管辖,等於说费县是东海郡郡兵的大本营,显然也不好打。
再一个就是南城县了。
南城县之不好打,主要是因为县中有一位豪强,此人名叫田彻,素有仗义轻财之名,门下聚集了许多的轻侠、剑客、亡命之徒,其本人也有武勇,力子都、董宪等对他都很是忌惮。
力子都、董宪等率部转到到东海郡的西南部位,在阴平、建阳等地站稳脚跟后,出於和樊崇部打通联络的目的,也不是没有打过南成,两个多月前就曾经打过一次,但没有打下来,失败的缘故便是因为田彻。
董宪说力子都若是当真下令叫他们先打南城县城,他就算推脱,恐怕也不好能推脱得掉,这是实话,贲休等人听了,一时都是没话可说。
董宪见帐内诸人因了此话,多显出不安之色,便就一笑,缓和了语气,说道:“力大率会不会叫咱做先锋,先打南城县城,现在咱们都还不知,只是猜测罢了。这事儿且先不提,咱们接着方才的话题议,就先说说怎么打南成此事!……贲大兄,你有何建议?”
贲休还记得帐外的曹幹,问道:“从事,不召曹幹他们进来见么?”
“咱们先说正事说完,再召他进见。”
贲休应了声是,琢磨了会儿,说道:“从事,南成县城难打,全是因为田彻。早在咱们投力大率前,田彻就声名赫赫,我等在沂平亦是久闻其名,他不仅门下不乏死士,而且本人壮勇,……要是能想个办法,在打南城县城之前,把他给招揽过来,那么南城县城就好打了!”
黄朱摇了摇头,说道:“若能把他招揽过来,又何用等到现在?贲君此议恐怕是行不通。”
贲休说道:“行不通?……我还也真是想不通!”
董宪问道:“大兄什么想不通?”
贲休说道:“从事,咱各部部曲现已共有万余之多,东海诸县哪个不对咱畏惧?就算是东海郡的那些官吏,听到力大率和咱们的名头,也无不心惊胆战!这田彻,为啥就不肯投附?”
帐中一人笑道:“田彻啊,他现下可不是以前了,他现在和县官是一家,他当然要为县官卖命了,又咋会愿意投附咱们?”
“县官”也者,民间对天子的一种称呼。却是说了,田彻姓田,王莽姓王,别的不提,只说这个姓,他两个就不一回事,这个小率却怎么说田彻现与王莽是一家?
这是因为,王莽自谓黄帝、虞舜之后,而又“虞氏之先受姓曰姚,其在陶唐曰妫,在周曰陈,在齐曰田,在济南曰王。姚、妫、陈、田、王氏,凡五者皆黄帝苗裔”,即姚、妫、陈、田、王五姓是同根同源,皆为舜的后代,所以王莽下诏,“姚、妫、陈、田、王五姓皆为宗室”。
“姚、妫、陈、田”四姓为何和王莽是一家子?像贲休这样的小率,字都不识得,更遑论姓氏起源了,又如何能够理解?他们中有听说过王莽这道诏书的,也只把之当个稀罕事听罢了。
贲休说道:“田彻姓田,县官姓王,他咋会和县官是一家子,我可一直都没弄明白。照我看,他必定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董宪亦是出身豪强,对於田彻不肯投附力子都,他是能够理解的。
虽然王莽建立新朝以后,在政治、经济各方面施行了很多荒唐的改革,其中一些甚至可以说是严重地损害到了贵族、豪强的利益,但相比成为“叛贼”,一旦败亡就会性命不保,乃至如翟义那般,三族尽被族灭,那么继续做个豪强,至少还能在地方称雄,则该如何选择,自然不言而喻。——便是董宪本人,如果不是为父报仇,成了亡命,他也是不可能投力子都的。
只是此中意思,他不想与贲休等人多说,因而摸着胡须,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人各有志。”与贲休说道,“贲大兄,你所言之若能把田彻招揽过来,南成县城就会好打了这条,黄先生说的没错,只怕是不好实现。大兄你还有别的建议么?”
贲休说道:“从事,没别的建议了。”
帐中的小率们多是积年盗贼,杀人越货惯了的,不乏悍勇之徒,一人拍了下案几,大声说道:“南成县里,左右不过就靠着一个田彻!咱们现下各部儿郎合拢,能战之士不下万人!以咱们这万人之众,难道还打不了一个田彻?从事,也不必再商量什么了!回头开打时,咱们硬打就是!我他娘的不信了,一个田彻,打不死了?一个小小南成,打不下来了?”
董宪抚须,寻思稍顷,问黄朱,说道:“先生,我劳烦先生把先生的从兄给我请来,不知此事先生办的怎样了?”
黄朱说道:“从事,我昨天还又专程去了一次我从兄家里,把从事的延请之意和敬重之情,再度告诉了他,可是我这从兄……”
“怎么?他仍是不愿?”
黄朱为难说道:“从事或许不知,我这从兄打小就性子执拗,早年在郡里做主簿时,就只因和郡守不合,便挂印而辞。唉,我是该说的都说了,……从事,实在也是无法了。”
黄朱不是沂平郡人,是东海郡人,家就在建阳县,系乃董宪率部到了建阳后,投到董宪帐下的。他有个从兄,在本地很有名声,做过东海郡的主簿。董宪到底豪强出身,与贲休此类不同,对於像黄朱、黄朱从兄这样的士人较为重视,是很有点延揽之心的,便想把他的这个从兄招揽到帐下来,可是黄朱的三番五次的去请,他的这个从兄却就是不肯答应投从。
听了黄朱的回答,贲休说道:“从事这般厚待招揽,他却不给从事脸面,我只听听,就觉怒气难忍。从事,他既然软的不吃,咱就给他来硬的!”
董宪问道:“怎么个来硬的?”
贲休说道:“干脆我去他家,把他给从事绑来!”
黄朱吓了一跳,赶紧去看董宪。
董宪笑道:“贲大兄,我是请,可不是绑啊!再则说了,便是你能把他给我绑来,他来了后,却不肯给我出主意,又该如何是好?”
贲休说道:“不肯出主意?这也好办。从事,他要真敢这般倨傲,那就一刀两截,把他砍了!砍了以后,再挂到杆子上,竖在营前示众,看看以后,谁还敢再拒绝从事!”
董宪指了指脑袋,又指了指胸口,说道:“贲大兄,欲成大事,可是不能只靠杀人,还得靠这里和这里。”
贲休说道:“从事指脑袋,我明白,意思是还要靠脑子,从事指胸口是啥意思?难不成,要成大事,还得靠胸脯?”摊开手,说道,“从事,要这样的话,那咱怕是成不了大事了,咱们都是男儿丈夫,哪儿有什么胸脯?”
帐中诸人哄堂大笑。
董宪亦是不觉失笑,他说道:“贲大兄,不是胸脯,是胸怀。贲大兄,该杀人时,杀一儆百,固不可少,然而虚心谦让,以招贤纳士,这亦是须得有的。”
贲休说道:“从事说的这些,我听不懂。从事既觉得绑他不可,那就不绑好了!”
见贲休没有别的攻打南城县城的建议了,董宪又问帐中其余众人,说道:“诸位大兄就攻打南城县城,还有什么别的意见么?”
贲休到时,董宪正在和黄朱等商量打南成此事,黄朱等都已说过自己的建议,这会儿包括黄朱在内,其余众人也都是已无别的建议。
董宪说道:“诸位大兄既然都别无它策,那就按咱们刚才说的那几条,先来操办预备。”
他与贲休说道,“贲大兄,你刚才到前,我与黄先生和诸位大兄就打南成此事,已先议定了几条备战的措施。这头一个,是督促营中兵士,这几天多做些撞车、云梯,再一个是叫建阳县尉再给咱们送些铠甲、兵器,以及粮食,另外一个,就还是粮食。而下咱们营中的存粮,加上几位大兄这两天弄来的粮食,仍是不太够用,……建阳县尉那边能给咱送来多少粮,不好说,咱也不能全指望他,贲大兄,你们几位多辛苦辛苦,明天歇上一日,后天就还出营,仍往各个乡里去,尽量的多弄些粮来。”
贲休和也是今天刚回来的那两个小率,应诺领命。
董宪笑道:“贲大兄和两位大兄这两天在外奔波,着实辛苦了!今晚,我摆个宴,置个酒,请诸位喝酒!”
贲休等俱皆说道:“多谢从事!”
正事已经议完,贲休问道:“从事,要不要现在把那曹幹叫进来?”
董宪点了点头,说道:“打南成时,力大率若真是下令叫咱们先打,而我又推脱不掉的话,如黄先生所言,从东郡来的这伙人,还真是正可为我驱用。把他叫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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