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禹回到县中,没去别的去处,直接回了自在县中的宅院。
史备今天仍是随从他一起去的曹幹营中。
回县的路上,史备就嘟哝了不少,一进自家的院中,他的情绪控制不住了,面带怒色,说道:“阿兄,要没咱们,他曹幹能得亢父?县宰不给阿兄来任,阿兄问他要些粮秣、军械,他也推推托托!好,便是他现下他真的没有太多的军械,需要再做打造,那咱先把县中各家强豪的宗兵、县内各股盗贼召聚起来,总该行了吧?他又已亢父新得,局势未稳为由,不肯答应!阿兄,我说曹幹这狗日的是过河拆桥,得了亢父,就想把咱甩了,说的是不是半点没错?”
史禹微微皱了下眉,说道:“休得大叫大嚷,成何体统?”
“是,阿兄。但是阿兄,曹幹这狗日的不同意咱先把县中各家强豪的宗兵、县内各股盗贼招聚起来,那咱底下来该怎么办?”
一个和史备一起从同史禹去的曹幹营,也已知了此事的史禹手下说道:“照我看,这事儿也好办!他曹幹不同意史大兄招聚,咱就不招聚了?史大兄跟他提这件事,是给他面子,他不肯要这个面子,那这个面子,也就不必给他了!……史大兄,咱只管自来招聚,不就是了?”
史备虽是恼怒,但却也知“自来招聚”是不现实的事情。
——尽管在回答曹幹“贵县强豪诸家的宗兵、贵县各股的盗贼,大兄俱能招之”的这个问题时,史禹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个“是”,可实际上,史禹的这个“是”,是打了水分的“是”。说白了,他的这个“是”,是在吹牛。他在亢父本地固然是很有势力,但他毕竟只是个“大侠”,靠着心狠手辣,靠着手下有一帮亡命徒为他卖命,他能使别人怕他,不敢惹他,而怕他、不敢惹他,却不代表就心服口服地“服气”他,他在亢父的“声威”和“势力”,还远未能够达到“一手遮天”,令亢父的诸家强豪、各股盗贼尽都甘心服从於他的地步。
如果史禹的势力,已经达到了这个地步,能够做到“自来招聚”的话,那么他又何必向曹幹提出此事?再进一步说,如果他在亢父本县的声威、势力,果真竟然已经大到亢父县内的各家强豪、各股盗贼都以他“马首是瞻”的地步,他又何必主动愿做曹幹的内应,请曹幹来打下亢父县城?他自己把亢父夺了岂不更好?
所以说,这个轻侠提出的此议,是不现实的一个建议。——事实上,“聚众起事”的念头,史禹的确是早就存了,阻止他实现此念的唯一原因,正即是他缺乏这样的声威和势力。
史备怒声与提出此议的这个轻侠说道:“要是咱能自来招聚,还用得着再去找他曹幹言说?”
这个轻侠一向畏惧史备,不敢再说话了,赔笑应声。
两个奴婢打开了正堂的堂门,一个小婢付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为史禹脱去了鞋履。
史禹背着手,入进到了堂中。
史备等也在堂外去掉鞋履,入到堂上。
史禹在主位坐下,抚摸着胡须,缓缓地说道:“没有曹郎君的命令,无法借其势以勒之,只靠咱们自己,诸家强豪的宗兵,或许不能招聚,然县内各股盗贼,咱们却是可以招上一招。”
史备说道:“阿兄的意思是?”
史禹说道:“我亲笔写几封书信,明天你们几个,带上我的书信,分头去找咱县内的各股盗贼,把我的书信与之。”
史备问道:“阿兄书信中,打算写什么?阿兄,咱与咱县中这些伙的盗贼,熟归熟,可要论交情,怕是还没到换命的程度。只凭一封书信,就能他们招来,说动他们肯从阿兄造反?”
“你们明天只管带上的我书信,去寻他们即可。”
见史禹不想说他书信中预备写些什么内容,史备遂亦不复多问,与跟进堂上的诸人俱皆应诺。
书信说写就写,史禹令备上纸墨,稍作沉思,便即落笔。
史禹家,在他小时候,算个中产之家,他少年时上过乡学,学得还不错,后来还曾进到郡学里边进修过,只不过他不是个做学问的人,故虽是四书五经学了一些,终究是未走“学而优则仕”的这条路,反是舞刀弄枪,走上了另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在郡学上学的时候,教他们的老师是郡中的名儒,史禹的一笔字,练得挺好。
——只以字相比的话,和曹幹的毛笔字比起来,两人可谓天壤之别,曹幹拍马也比不上他。
每封信都只是短短几句,总共七八封信,没用太久,史禹就悉数写毕。
未用竹简,用的是上好的锦绸。
他把写好的这七八封信卷起来,分别置入到鱼形的木匣之中,——这种鱼形的木匣名之为“函”,用刻为鱼形的两块木板制成,一盖一底,所谓“鱼传尺素”,系为当下所用的信封,然后用印泥封好,最后他唤史备等人上前,把这几个木匣,一一交到他们手里。
史备一面相信史禹,一面又仍是担心只靠一封书信,只恐是难以将盗贼召来,患得患失之下,到底是存不住气,拿着给他的信匣,掂了两掂,忍不住,又问史禹了一遍,说道:“阿兄,你这书信中究竟是写了什么呀?我见你每封书信都只是短短几行。”
“也没写什么。我只写了,曹郎君引众五千,今在我等的内应之下,已得亢父,并曹郎君乃是鲁县刘将军帐下的爱将,接下来,曹郎君要用兵山阳、樊县,正用人之际,若欲潜遁山野,风餐露宿,则看完我此书信之后,可以不必应招来投;然若欲博取富贵,且速来投於我。”
史备眨了眨眼,与别的几个轻侠互相对视了下。
绕来转去,这不终究还是要借曹幹的势么?
史备迟疑说道:“阿兄,你刚说过,借不了曹幹的势,只靠咱们自己,恐怕是不好自做招聚,可你这书信……”
“没有曹郎君的命令,县内诸家强豪的宗兵,咱暂时不好招聚,可盗贼与诸家强豪不同。诸家强豪住在县内,消息灵通,盗贼藏伏山野、沼泽间,消息不通。招他们来投的事,是不是曹郎君亲自下的命令,他们是不会知晓的,他们能知道、能相信的,唯有我书信中之所言。”
史备恍然大悟,大喜赞道:“对,对,阿兄说的对!招他们来投的命令是不是曹幹所下,他们当然是难以知晓,唯能是阿兄在书信中说什么,他们就相信什么!好啊!好啊!阿兄,你的这个办法好。这要是咱县中的诸股盗贼,都因阿兄的书信而来投阿兄了,把他们各股算在一起,亦有数百众之多,加上那两屯县兵,和阿兄咱们本就自有的儿郎们,……阿兄,咱少说也能聚起个八九百、千把子的部曲了!哈哈,哈哈!有了此千人在手,阿兄在咱亢父又是声威远震,一呼百应,阿兄,咱再去寻曹幹讲说,问他要粮、要军械,他必是就不敢不允矣!”
“待诸股盗贼来投以后,阿备,你就是曲军侯了。这两三日间,曹郎君帐下的诸位曲军侯,李顺、戴兰、郭赦之、丁狗、胡仁、王敬等,你都是见过的,哪个不是威风凛凛?你动辄便大呼小叫的毛病,实在是该改一改了。往后啊,你不可再总是这样动不动的就乱做呼嚷。”
因为曹幹没有同意史禹请求的怒气,已是不翼而飞,史备满心欢喜,充满对未来的期待,连声应道:“是!阿兄教诲,我牢记在心!”
史禹环顾堂上余下的那几个轻侠。
这几个轻侠都是他的心腹,俱是跟从他已经多年。
史禹说道:“阿备是曲军侯,君等最低也少不了一个小率。我听说曹郎君早前在刘将军帐下时,亦不过是一曲军侯罢了,现如今已是一部部率,拥众数千。诸股盗贼来投,仅是咱们竖旗起事的开始,我相信,不久之后,咱们也能拥众数千、上万,以至数万,……现下的曲军侯、小率,无非是个起步而已,到那个时候,诸君,才是咱们真正富贵的时候!”
史备下意识的又要大声嚷嚷,话到嘴边,即使把声音压了下去,声音压下去了,高兴的劲头压不下去,他眉飞色舞地说道:“不错!阿兄,你说的太对了!曹幹的底细,咱早打探得清楚,他起事前,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撅着腚土里刨食的泥腿子而已!就这,他现在都能拥众数千,何况阿兄你呢?而且,曹幹他还不是咱东平本郡人,是个外来的。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区区的地头蛇,强龙已难压之,况乎阿兄本即是条强龙?用不了多少时日,不说在咱亢父、在咱东平郡南三县,阿兄就能压过曹幹,至少阿兄肯定也便即能与他曹幹平起平坐!”
“你又大呼小叫。”
史备委屈说道:“阿兄,我嗓门已经很小了!”
“做人做事,能否服众,靠的不是嗓门大小。做一地之大侠如是,聚众竖旗,以图大事,更加如是!”史禹按着案几,站起身来,绕过案几,下到堂上,背着手,踱步到门口,远望蓝天,他悠悠说道,“朝廷失政,海内动荡,方今诚然英雄奋武之际!诸君当知,我久已存聚众之念,之所以一直没有正式的聚众起事,缺乏助力之故也。今已到我等聚众之机,能否事成,将来能否咱们大家伙同享富贵,就看这次的聚众能不能成了。君等,切切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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