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营的守卒只有四五百,这城外营又不像县城,县城占地广,城外营只是个营寨,里边除了守卒以外,没有百姓,面积也不大,是以在营壕外的近处挖坑、设置陷阱,虽能起到一次的效果,终究不能再次有效,刘英部左右两曲冲锋的兵士,於第二拨的冲锋中,冲过了营壕。
过了营壕,再前冲不很远,即到了营墙的下边。
营墙上没有大型的防御军械,主要依靠箭矢、金汁、石头等等阻敌。
冒着营墙上射来的箭矢,战战兢兢地望着摆放在垛口后守卒边的那高大的“金汁坛”、成堆的石块,刘英部左右两曲冲锋的兵士,在军官们的凶狠催促下,架起长梯,开始攀附营墙。
东北边数里外,刘昱的将旗下。
刘昱松了口气,说道:“阿姊,总算是冲到营墙下,开始攻营了!”
……
公丘县城向西偏北约百里开外,橐县县城。
橐县城外,与此同时,曹幹部亦在对橐县城外的守卒营地进行攻打。
与刘昱那边的攻势相比,曹幹部的攻势弱了许多。
也是从早上就出的营,按后世的时间,八九点钟时开始的攻势,却直到现下,已将近午,担负着主攻橐县城外营任务的胡仁部,却居然是连这座城外营的营壕都还没越过。
不远处观战的曹幹等,对此并无着急之态。
胡仁人高马大,个子高,虽没骑在马上,可是也能把本曲部曲进攻城外营的战况看得清清楚楚,他揉着胡须,若有所思地与曹幹说道:“校尉,张公此策还真是好!”
“好在哪里?”
胡仁说道:“何止一举两得,我看是一举三得。先示弱,以使守卒懈怠与让城上守卒,亲眼看到营卒被围攻的状况以这两个好处以外,於今观之,还有个好处。”
“什么好处?”
胡仁指着正在被围攻的城外营,笑道:“校尉,便是能借此消耗营中箭矢、粪汁、石头等的储备。它这营不大,又要住守卒、又是存口粮和水,剩下的地方还能储备多少军资?连着消耗它两天,不敢说就给它消耗完了,但估计也能给它消耗个差不多。等两天后,咱们对其发起总攻的时候,它所存的箭矢、粪汁、石头都不足了,它的抵抗肯定也就不如今天这般激烈了。这对咱后天总攻此战来说,可是件大好的事啊!一边是我曲养精蓄锐的主攻各队,一边是其已懈怠、并且箭矢等储备也已不足的营中守备,……嘿嘿,这场总攻,咋能不胜得利索?”
……
公丘城的城外营外。
相比橐县城的城外营处,胡仁曲攻势的不紧不慢,刘英部攻营的兵士前赴后继,攻势甚急。
营中的箭矢、金汁、石块等的储备,现下都还十分充足,守卒奋力抵抗。
箭矢不断,时或有攻营的刘英部的兵士中箭;石块滚滚落下,一旦被砸到,轻则头破血流,重则脑浆崩裂,当场身死;热腾腾的滚烫金汁被倒将下来,有的正在攀附云梯的刘英部攻营兵士躲闪不及,被浇了满头一身,惨叫着从梯子上跌落,便是没泼到人的,却那金汁洒落地上,在长梯近处的地面上流淌,臭气熏天,亦是使攀营的刘英部兵士直欲作呕。
种种场景,真的是令怯懦者双股战栗,站都站不稳当,纵然胆子大些的,也不免面如土色。
就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在这样的战场环境中,亦会犹豫,不敢进战,况乎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冲营壕时,冲锋的兵士中,颇有老兵;后边跟着冲过来,成为攀附营墙主力的刘英部的兵士,却大部分都是新兵了。在守卒此等顽强的反击之下,前线的军官们只组织起了两次攀营墙的进战,那些新兵们就不敢再上了。催促的命令声中,他们一个个向后退却。
数里外的刘昱将旗下,刘昱、刘英等看到了这一幕。
刘昱大怒,说道:“督战队呢?怎么不赶紧过去!待在营壕外边作甚?”
他派去督战的督战队,这个时候,尚未过营壕,还待在营壕的外侧。——为何前线已经开战,督战队却尚未到至战场?无它缘由,自是因为战场凶险,督战队带队的军吏,亦即刘昱亲兵部曲中的军官,不大想去。箭矢无眼,万一被守卒箭矢射中,这督战的活计岂不干的太冤了?明明是监督别人上阵的,搞到最后,自己送了死,这冤枉向谁说去!
刘英亦是发怒,和刘昱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的脸上,此际与刘昱相同,亦是怒火冲冲,他命令身边的军吏,说道:“立刻去传我将令,敢有退者,立斩!并及其全什兵士,亦皆斩!”
他身边的军吏得令,分出数人,急赶赴城外营的西、东两面战场,传他此令去了。
暖暖的风从四野传来,带来田野间泥土的气息和草木的清香,吹拂到脸上、身上,甚是舒爽。就连那马儿,也能觉到舒服,刘昱的坐骑,伏在他的身边,惬意的仰长脖颈,嘶鸣了几声。
数里外战场上,敌我的喊叫随风传到,可以入耳;淡淡的血腥味亦随风而来,入进鼻中。——虽是血腥味入鼻,然因距离战场到底不算很近,这血腥味飘到此处,本已是较为淡薄,又被泥土的气息、草木的清香更加冲淡,故闻到鼻中,远不如身在战场上的将士们闻到的那样刺鼻。——至若战场上粪汁的臭气,刘昱等此处当然是越加的闻不到了。
天高云淡,轻风舒惬。
刘昱望了望天色,至多再有半个时辰,就到午时了。
他又回头,望了望西南数里外的公丘城下,陈直所带的部队,此际正在城下列阵,没有攻城,向城内射弩、投石,一面借此给城中造成压力,一面以此阻止城内出援而已。
一个念头浮上刘昱脑海:“昨日军报,曹幹部已到橐县城外。他今天当也是已开始攻势。却不知他的攻城方略是何?他何时能把橐县打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他的后边!”
他命令刘英,说道,“让你前曲的部曲也上阵吧,三面俱攻地猛攻上一阵,使守卒以为咱们只打算用强攻的手段来攻其营,然后暂先撤下。待至吃过午饭后,便行火攻!”
刘英恭谨应诺,说道:“郎君,我亲自过去督战吧!”
“下午火攻时,你再亲自过去督战不晚。”
刘英应诺。
“我给你说,守卒守了半天,下午他们一定会比较疲惫,下午的日头毒,火势也容易起来,下午火攻时,你务必要倾力督战,若能一举将此营拿下,我给你重赏!”
刘英振作谨慎,大声应道:“郎君请放心,下午我一定倾力督战,务为郎君一举拔营!”
……
橐县城外。
不紧不慢的攻到中午,胡仁下令,前线攻营的部队撤下。
没撤太远,只撤到了营壕外边,营墙上弩矢射不到的地方。饭食已经做好,刘伯组织的民夫将饭食给攻营的部队送了过去。与民夫、饭食一块过去的,还有胡仁、李铁及胡仁部的政委。
李铁是代表曹幹,来慰问攻城部队的。
一则因为上午并没有猛攻,二者因为严格执行了曹幹的命令,凡有伤亡,都在第一时间及时地抬运到了后方,因而半天的进攻下来,胡仁曲的这些战士们的状态,包括新兵,都还挺好。
看到胡仁、李铁等来到,席地而坐的将士们纷纷起身。
胡仁往下压了压手掌,笑道:“坐着,坐着,都坐着,别起来。我和李政委是奉校尉的命令,专门来……,用校尉的话说,‘慰问慰问’、‘犒劳犒劳’你们。上午的仗打得不错!吃了饭后,休息会儿,下午接着再打!打法嘛,跟上午一样,咱仍是不紧不慢,以消耗守卒为主。”
今天上午的主攻部队,是胡仁曲的谢彭祖和羊宝两屯。
胡仁、李铁等先来的是谢彭祖屯。
谢彭祖是个粗勇的性子,这不紧不慢的仗,打得他难受,他说道:“大兄,下午还这么打?”
“不仅下午还这么打,明天也还这么打!”
谢彭祖满脸不高兴,挤眉弄眼地说道:“按这打法,大兄,这哪里是打仗,这是折磨人啊!”
“哟,你嫌这打法不行?你想咋打?”
谢彭祖说道:“大兄,我不用你再拨给我别的部曲,只我屯的部曲,下午你让我放开了打,我敢下军令状,向你……”与李铁说道,“也向曹郎保证,就今天一下午,我必能先登此营!”
胡仁点了点头,说道:“好。你这办法好。你素来作战勇猛,我也相信你的保证!”
谢彭祖怔了下,旋即大喜,说道:“大兄,你同意了?”
“我同意了。但先示弱,佯攻两天,此是张公的献策,曹邢傲伟的决定,只我同意不当用。彭祖,我教你个法儿,你饭先也别吃了,你现在就去求见曹校尉、张公,把你的这个好建议当面向他俩提出来!我相信,曹校尉和张公应该也是会能接受你的此议的。……你赶紧去吧!”
谢彭祖焉能听不出来胡仁是在说反话?他挠了挠发髻,尴尬地说道:“大兄,你拿我打趣。”
“我是在拿你打趣么?”
谢彭祖嘿嘿笑道:“大兄,你要觉着我的建议不成,只当我没说!”
“我不是在拿你打趣!示弱於敌,佯攻两天,此是已经定下的这回打这座营寨的进战之策,你作为我曲参战各屯的屯长之一,你该做的是什么?你该做的听令,是服从命令!我是在打趣你么?我是在教训你!谢彭祖,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折磨人’等的牢骚话,我饶不了你!”
胡仁一严厉起来,谢彭祖立刻就怂了,他凛然应道:“是!大兄,我再不敢说了。”
李铁笑道:“谢大兄,打仗,咱不能只图打的痛快。咱为啥打仗?打仗本身,不是目的,咱不是为了打仗而打仗。打仗,是为实现咱们军事上和政治上的目的。放到眼下这场仗言之,咱军事上的目的,是为打下橐县后,咱接着能向山阳腹地、向昌邑用兵;政治上的目的,是为使橐县的父老乡亲,长远言之,则是为使整个山阳郡的父老乡亲不再受苦、不再受欺负。这两个目的,才是咱们打一这仗的原因。谢大兄,既然咱们打这一仗,是为了实现这两个目的,那么这一仗该怎么打,才是最合适的呢?我想,是不是就是在尽可能地减少咱们部曲损失的前提下,实现这两个目的,才是最为合适的打法。你说,对不对?”
谢彭祖说道:“对,李政委,你说的对!”
“所以说呢,话就又说回来了,打仗,咱可绝对不能为只图打得痛快而去打啊。”
谢彭祖连连点头,说道:“李政委说的是。”
“这头两天,咱是佯攻,谢大兄是猛将,觉得打的不痛快,我亦可以理解,但即便不提‘打仗是为了实现咱们军事上和政治上的目的’这一点,只说此战本身,这么打,相比上来就猛攻,至少在这回打橐县上,也是好处更大啊!最大的好处两个,能够有效的减少咱们部曲的伤亡,这是一个;通过两天的围攻,动摇一下城内守卒的士气,将会有利於咱们底下来的攻打橐县县城,这是第二个。谢大兄,这一条,你又觉得对不对?”
谢彭祖说道:“对,对!李政委,这些道理,胡大兄在战前已给俺们说了,我其实也都知道!”
“谢大兄既已知道,那谢大兄,我可就要批评你了。”
谢彭祖说道:“李政委,我知道错了,不该说牢骚话!”
“不仅仅是说牢骚话啊。谢大兄,你现在是屯长,管着百数部曲,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并不都是你个人的事情啊,会影响到你屯中的百数部曲的啊!而且还有可能会影响到别的屯长,从而更进一步的影响到别的屯,乃至胡大兄的整个曲!谢大兄,以后你可必须要注意啊!”
谢彭祖应道:“是,是,李政委,我以后一定注意。李政委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想到我一个牢骚话的影响会这么大!李政委、大兄,你俩放心吧,我知道错了,往后我肯定不会再乱说!”
胡仁“哼”了声,说道:“现在知错了?刚才干啥去了?要不是营还得用你攻,我现就惩你!”
李铁笑道:“如郎君常所言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胡大兄,谢大兄既已知错能改,并作出了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不必再多说了。”勉励谢彭祖,说道,“谢大兄,佯攻总共两日,今天下午打完,明天还是佯攻,你呀,就再不痛快一天。后天就不再佯攻,将会真攻、猛攻了,你把这两天积存下来的不痛快的劲力,后天真攻、猛攻时,全拿出来!后天你要能先登此营,立下头功,王刺奸那里,少不了记下你的大功一桩!”
谢彭祖挺直胸膛,大声应道:“是!”
李铁对谢彭祖说的这些话,周边近处的军吏、兵士也都听到了。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议论纷纷,俱皆以为,李铁所言之“打仗,不是为了打仗”等等此类话语,当真是半点不错。
胡仁、李铁和胡仁曲的政委慰问罢了谢彭祖屯,又去羊宝屯慰问了下。
都慰问完后,三人回转,去向曹幹缴令。
胡仁路上笑道:“李大兄,还是你会说话。谢彭祖这小子是个杠子头,脾气冲得很,劲头上来,我的话他有时候都敢不听!李大兄你一番话下来,说的他心服口服!”
“嗐!我会说啥话啊!胡大兄,你又不是不知,我对他说的那些,都是郎君经常教咱们的。我无非是拾郎君的牙慧,照搬而来,说与谢大兄听。”
“反正李大兄你的口才是比我强!”
胡仁曲的政委亦是自惭不如,称赞李铁能言善道,善於做思想工作。
谈说间,到了曹幹中军。
三人见到曹幹,缴过令后,胡仁问道:“校尉,士气都还不错!下午何时开攻?”
“让战士们多休息会儿,一个时辰后,再做进攻。”
下午又攻半天,临暮收兵。
第二天,一如今日,仍是佯攻,又不紧不慢的攻了一天。
却第三日,只上午攻了一阵,下午没有进攻。
入夜后,胡仁等俱至曹幹的议事帐中。
曹幹环顾诸人,下令说道:“克营时机已至,今夜三路夹击,拔克此营!”
胡仁等轰然应诺。
……
东边百十里外,刘昱部的大营。
议事帐中,刘昱拍着案几,正在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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