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章领受的任务不止劝降昌邑城的降卒、俘虏这一个,曹幹另把招降沿河守卒的任务也给了他和楚良。相比之下,招降沿河守卒的任务较为紧急,故而他俩先去办理此事。
沿河的千余、近两千守卒,大都已经获知了昌邑被曹幹奇袭得占的消息。
昨天下午,不断的有沿河守卒各部派来的斥候到城外远远观眺。确定了昌邑失陷的消息是真以后,昨天下午和昨天晚上期间,部分的守卒已经仓皇逃走,有的是就地溃散,军将管束不了兵士,只能任由兵士们各还其家,有的是逃去了东缗县城;但也有还没有来得及逃的。
没来得及逃的守卒,各部加在一起,约有近千,分布於沿泗水南岸的数个渡口。
潘章、楚良到了,一个渡口、一个渡口的招降过去。
有的渡口的守卒降了;有的不降,非但不降,那领兵的军将还对潘章、楚良破口大骂。
降者不说,却那些骂潘章、楚良的,人家骂的对,潘章、楚良心中有愧,便以楚良的脾气,也只能忍着听。对於这些不降的,随潘章、楚良去的邓勋等政委、宣传队的队员向他们仔细宣示了曹幹的政策,不降也没关系,只要不聚众顽抗,全部分给路费,统统放之还家。一边是跟着邓勋等来的李顺曲的虎狼战士,一边是只要放下武器,就都放之还家,该怎么选择,不言而喻,不愿降的几部守卒最终俱是放下了兵械,拿了给他们的路费粮财,回家去了。
不愿降的是多数,愿降的是少数,招降了一圈下来,潘章、楚良领着三四百愿降的守卒回来了昌邑城外。把这些降卒交给曹幹部的军将暂时看管,他俩接着去劝降昌邑城的降卒、俘虏。
遇到的情况和招降沿河守卒相仿,亦是有愿降的,有不愿降的;不愿降的中亦有痛骂他俩者。一直搞到入夜,劝降得自昌邑城的降卒、俘虏的工作,他俩才算是完成。亦和招降沿河守卒的情况相仿,得自昌邑城的这些降卒、俘虏也是多数不肯从附曹幹部,肯从附的只是少数,总计得了两三百的肯投降从附之兵。其余不肯从附者,邓勋等一样给以路费,也都纵之还家。
雨还没停,冒着雨跑了一天,挨了一天的骂,潘章、楚良皆是颇有灰头土脸之感。
向曹幹缴完令,——曹幹实现了他的承诺,凡是愿降的降卒、俘虏,尽皆拨给了潘章、楚良,潘章、楚良的部曲倒是因此得以“复振”,算上随从他俩投降曹幹的部曲,他俩的部曲现已有一千三四百之众,若与曹幹部中的各曲军侯较之,他俩俨然是兵力最众的一部矣,但是潘章、楚良却无多少欢喜之意,两人回到本帐,昏暗的烛光之下,对坐无言。
好一会儿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一个说“真是没想到……”,一个说“府君怎么……”。两人又同时收住话声。对看了眼,楚良说道:“潘公,你请先说。”
潘章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真是没想到,刘宣居然早已投了曹君!”
楚良纠正他,说道:“刘宣投的不是曹君,他投的是刘昱。”
“对,刘昱。不都一回事儿么?你我两人还傻乎乎的感谢他替咱俩向府君求情的救命之恩,却原来他只是把咱俩当做傻子来耍!他为咱俩求情,不是为救咱俩的性命,是为让咱俩继续被曹君击败,继续丢人现眼!枉我还以为他仁义!……亦难怪咱俩事后送他的礼他不肯收下。”
楚良说道:“可不是么?这刘宣,帮咱说话时如古道热肠,不意这等的心狠手辣!早就投了刘昱、戏耍咱俩不提,便连府君,……府君待他多好啊!言听计从,他竟也能下得了手去杀!”
潘章叹气说道:“可怜了府君,一腔真情意,错付与人。”刘宣於城楼上失手杀掉娄政的那一幕,潘章、楚良时在城外的曹幹左近,也都是亲眼看到,回想起那一幕,潘章喟叹不已。
楚良是爰戚县的县将,不久前才因援助橐县,被调拨到了潘章的帐下,他和娄政此前基本没见过面,可以说是不认识娄政,这后来见娄政的那两次,每次都是他兵败之后,娄政要杀他,他对娄政其实没什么感情可言,他所感叹的主要是“识人识面不识心”,没有想到刘宣会是早已投了刘昱、昨天还在城楼上当众杀了娄政。
感叹罢了此事,他说道:“潘公,府君被刘宣杀掉,咱没想到;却还有两个事儿,我也是没想到的啊!”
“何事?”
楚良说道:“一个是曹君不单单约束部曲,禁止掳掠百姓,且还开郡县府库,给百姓分粮;一个是曹君居然真的把咱们招降、劝降来的那数百兵士给了咱俩,为咱俩的部曲!”
“曹君行事,於今观之,确与寻常贼寇……,不,与寻常义军不同。”
楚良问道:“潘公,自你我在戚亭降了曹君以后,咱俩在他帐下听令已有些时日。以前咱俩与他素不相识,不了解他的为人,现而下,潘公,通过这些日的接触,你想来应是对他已有所了解了吧?你觉得他到底是何样人?”
潘章摸起了胡须,思酌多时,说道:“曹君其人,他虽不像有些人,常把豪言壮语挂在嘴边,他不怎么说,然我可以看出,他实是个心怀远志的人啊!闻之,曹君举义前,只是个乡间农人,说实话,这话我不敢信。曹君既知书,又知兵,他的用兵之能你我是亲身领教过的,无需多说,更难得的是,他并且还军纪严明,他的部曲能够做到与百姓秋毫无犯,……”
楚良接口说道:“潘公,岂止是秋毫无犯?爰戚驻兵的时候,他甚至还令他的部曲下到乡里,去给当地的百姓帮忙干农活!潘公,我长这么大,何尝有闻过,这天底下竟有这样带兵的将军?这天底下竟有这样的部曲、部队?纵然是观之於古,只怕也没有这样的将军、部队吧!”
“但是,他这么做的效果,的确是好啊!”
楚良以为然,点了点头,说道:“是呀,潘公,我不瞒你说,戚亭是我的家乡,我在戚亭领兵多年,自问之,也算军纪严明,从来不许部曲劫掠百姓,可这么多年下来,我亦是从来没见到过我县百姓对当兵的会这么亲热!曹君与你我说,军队源出於百姓,军与民的关系应当做到‘军民鱼水情’,军队是鱼、百姓是水。我看啊,他这话不是空话,他确是做到这点了!”
“不管怎么说吧!仲信,我以为曹君必是个心怀远志之人,要非心有远志,焉会这般带兵、这般爱民?既怀远志,他又甚是厚待咱俩,从咱俩投降的部曲,他留给了咱俩,这一次,新得的降卒,他又也给了咱俩,对咱俩可称信任矣。如曹君者,真良主也!张公得道之高士也,上知天象,於今新朝的气数只怕果如他言,已是垂尽,你我既得良主,往后就用心的效命吧!”
楚良默然。
“怎么,仲信,你有别意?”
楚良摇了摇头,赶忙说道:“潘公,我没有别意。我是在认真的品味你的话。你说得对,曹君於今的部曲虽尚不众,占据的地盘虽亦还不甚广,然而确实可称良主,新朝气数若果已尽,他将来的发展不可限量!我愿从潘公之意,与公尽心尽力的为曹君效命。”
潘章、楚良私下议论,姑且带过。
劝降、招降俘虏、沿河守卒的工作通过潘章、楚良顺利地得到了完成;城内郡县吏、士民的安抚工作,按照曹幹的那三个办法,通过刘宣等人也在随后两天中得到了大致的完成。
南下泗水之前,曹幹给刘昱去了一封书信,刘昱的回书於这日送到了昌邑。
本来能早一点送到昌邑的,但给曹幹送刘昱回书的军吏不知道曹幹已然率部南下,他出了单父城外的刘昱营后,先北上到了东缗、方与两座县城间的泗水河段,由此渡过了泗水,然后转向西北而行,去往爰戚。结果,快到爰戚的时候,他才闻知了曹幹已经率部南下、并且已经打下了昌邑这事,於是,他只好再转而南下。乃於这天,才把刘昱的回书送到曹幹处。
曹幹览刘昱的回书观之。
回书中,刘昱斥责曹幹,认为他“奇袭昌邑”的打算是冒险之举,不同意他这么做。刘昱要求曹幹,只在泗水北岸驻兵,以吸引住昌邑的郡兵,使娄政不能再遣兵往援番侃、单父即可。
看完刘昱的回书,曹幹笑与张曼等人说道:“张公,咱们这回奇袭昌邑,算是先斩后奏了啊。”
张曼问道:“刘将军回书中怎么说的?”
“刘将军不同意咱们奇袭昌邑。”曹幹提笔蘸墨,取了片竹简,给刘昱回信,一边回信,一边说道,“昌邑已下的军报,我前日已派人去单父,呈与刘将军。刘将军这会儿当是已经看到了我的军报。不过,我还是再给他去封书信吧。”
张曼问道:“这封书信,郎君打算怎么写?”
“我便告诉他,昌邑城内外,在刘公、罗公等的相助下,现已初步稳定,请他不必担心。”
亦在帐中的张适抚摸着胡须,抬眼与张曼对视了一下。
两人都没就曹幹此话做评论,可两人都能从对方脸上淡淡的笑意看出对方此时在想的念头,曹幹的这封书信如果不这么写,不写“现已初步稳定”,也许还会好点,曹幹这么写的情况下,刘昱就算本没担心的,恐怕也要担心起来,且则焦急起来了。
曹幹给刘昱回书,且也毋庸多言。
只说接下来的几天中,接连不断的军报从方与、单父方向传来。
方与城外的番侃、满典两部,必是已知昌邑失陷、娄政身死的消息,便在曹幹给刘昱回书的当天,他俩忽於是夜悄无声息的领兵夜遁,向西退往昌邑与单父间的成武、西防、郜成方向。
刘小虎、陈直於第二天早上才知了他两部逃走之事,追之不及,遂改而攻城。
方与城内也已知了昌邑失陷、娄政身死的事情,番侃、满典两部又已逃走,城中上下无不恐慌,俱无斗志,刘小虎、陈直只攻城半日,方与的县宰等就开城门投降。
已得方与,刘小虎、陈直分兵两部,刘小虎趁胜直进,向西进兵,接着去打东缗;陈直率本部转往单父,去帮助刘昱攻打单父。
方与方面传来的军报,主要就是以上的这些。
单父方面传来的军报,没有这么多的“丰富精彩”的内容,总共两件事而已。
一件是陈直率部到了单父后,刘昱加大了对单父的围攻。
一件是,在又猛攻了单父一天后,见城中仍不投降,又知在昌邑已陷的情势下,单父之攻克,已经是早晚的事,刘昱因便未继续留在单父亲自指挥攻城,他把攻下单父的任务交给了陈直,自引半数部曲,包括云里虎佼彊部在内,约计四千多人,离开了单父城外的大营,北上昌邑。
刘昱率部离开单父,北上以后,曹幹派至成武、西防、郜成一带的斥候回报,番侃、满典两部没有阻击刘昱部的意思,他两部兵马又逃离了成武等县,逃向了西南百余里外的薄县。
薄县,是山阳郡西南的一县。此县与更在此县西边的黄国,是山阳郡最西南的两个县。薄县,即后世山东菏泽的曹县;黄国,即后世河南商丘的民权县。由此两县南下,不多远便即是梁国、陈留郡的郡界。薄县距离梁国的郡治睢阳,即后世之商丘,百里上下;黄国在陈留郡郡治陈留县,——即后世的河南开封一带的东边,两座县城的直线距离,相距大概两百里。
刘昱对番侃诚可谓是痛恨至极,如果番侃、满典不从成武等县逃走的话,他一定是要与番侃打上一仗的,但现在番侃、满典逃走了,刘昱却倒是暂时忍住了对他的痛恨,未有带兵追击。不但没有带兵追击番侃、满典,对郜成、成武、西防三县,他也没有强攻,只派人到此三县城外做了个招降,郜成、西防降了,成武没有立刻就降,他亦暂且由之,分了部分兵马入驻郜成、西防之后,他率领余下的两千多部曲,继续向昌邑急进。次日下午,到了昌邑城外。
却为何刘昱能暂忍下对番侃的痛恨、能暂且由成武不降?原因自是不用再说。
这自是因为他急於来到昌邑。
雨已於前日停了,地上却还有泥泞。
以“光汉将军”的黄色大旗为前导,在刘英、佼彊等各部兵马的从扈下,於中军中,坐着华丽的辎车,到了昌邑城外,刘昱从车上下来,衣袍不小心碰到了车轮,沾上了一点泥水。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看,示意侍从的奴婢近前,把这点泥污清掉。清掉之后,他这才接着迈步。
曹幹等人等候已久,正恭恭敬敬的在中军外的道边迎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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