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幹主动请求刘昱给自己的部曲安排屯驻之地,算是个小小的“以退为进”之策。他料定了刘昱必会询问刘宣的意见,而这个事儿,他与刘宣又已商量过,那么刘宣会怎么回答刘昱,自也就在他的意料中了。果是如他所料,刘昱最终因刘宣之提议,而把梁丘给了他驻兵。
梁丘是个乡,位处在昌邑县城的西南边,邻近定陶郡的㢉县。
㢉县又作秺县,此县曾是金日磾的封邑。金日磾死后,秺侯的爵位由其次子金赏继承。金赏无子,薨后国除。后又於平帝年间,——这时王莽已经大权在握,他为收揽人望,行所谓的“继绝世”,由乃重新册封金日磾三子金建的孙子金当为秺侯,继承了金日磾的这个爵位,作为金日磾的后嗣祭祀祖先。金当继承金日磾的这个爵位,被封秺侯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现在还活着,但已老迈,并且他也没在㢉县,於下身在京师。这些且无须多言。
曹幹选定梁丘乡为其屯兵的地点,系是出自四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梁丘乡离昌邑城不远不近,五十里地,驻兵在此,昌邑有何动静都能很快得知;同时,又因离昌邑城有足够的距离,此乡虽属昌邑县管,刘昱在昌邑却也难以直接干涉此处。
一个原因是,此乡距离成武、西防、郜成都很近,这个乡和成武、西防、郜成之间的距离,比它离昌邑城还近,它在成武、西防两座县城的差不多中间靠北位置,距此两座县城分别各只有三四十里,距离郜成县城亦不到五十里地;再往南边,距离单父也没有太远,离单父县城不到百里。这也就是说,驻兵在此,不仅昌邑之事迅速可知,成武等县之事亦可迅速能知。
再一个是原因是,梁丘乡中有座小城。这个小城是秦朝时所建,到至如今,尽管基本已经废弃,但城的遗址、规模都还存在,只要稍加修缮,就能兵马入驻,俨然一个现成的坞堡是也。
最后一个原因,则即是与㢉县,或言之,与西边的定陶郡有关了。此乡已是处在山阳郡的边界,西行十余里便是定陶郡的㢉县地界,而又过了㢉县,往西而行,出㢉县界后,是何县之地?是定陶郡的郡治定陶县的地界。这个乡,距离㢉县县城四十里左右,距离定陶县城约有百里。这就是说,曹幹把兵马驻在此地之后,连定陶郡的情况他都能随时获知。
简而言之,梁丘乡虽然只是一个乡,名气上也好、辖地的大小上也好,那肯定都是不能与昌邑县城相提并论,但这个地方,至少就目前而言之,绝对是一个堪称“要地”的关键地方。
刘昱吃亏吃在他是刚到昌邑,还不知道梁丘乡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所以才会这么轻易的就接受了刘宣的建议,把梁丘给了曹幹做驻兵的所在。
说实话,曹幹也担心刘昱在具体了解到了梁丘乡的地理位置后,可能会反悔,因此得了刘昱将梁丘给他做驻兵之地的这道命令后,曹幹是半点也没耽搁,当堂就兑现了他对刘昱作出的“承诺”,当着刘昱等人的面前,命令丁狗、胡仁等,必须今天就把城防、城内治安等军务俱皆转交给刘英部,将他们各曲在城中的部曲尽数调出城外,预备明天便出往梁丘入驻。
刘昱见他这般积极的态度,本来稍有的担忧,於是悉皆抛去,却是难得的夸奖了曹幹几句。
两道命令下完,刘昱没再多说别的,接着便是叫曹幹把昌邑县宰带来,与之见了一见,试着也劝了一回降,不过亦是无功徒劳,然后他又向曹幹问起了昌邑郡兵俘虏的问题。
曹幹回答他说:“回将军的话,大部分的俘虏不肯投降,我因便将之都放还回家了,剩下愿意投降的不到千人,我连着忙了几日,差可已将他们改编完成。”
——却曹幹部到昌邑的本三千余人,他为何适才对刘昱说他部有四千余人?便正即是加上了这近千的俘虏后,他现在昌邑的部曲达至四千余人。
刘宣、罗元等都在堂中坐着,刘昱毕竟要些脸面,倒也没有强迫曹幹把这些俘虏交给他。
堂外暮色深沉,已将入夜,曹幹早已布置下了为刘昱接风的宴席,请得了刘昱的同意后,便於堂上,置酒上菜,昌邑郡府养的歌舞伎在当下轻歌曼舞,开始酒宴。
宴席上,刘昱和刘宣、罗元等时或痛快叙话,时或旋舞,不知觉间,一场酒喝到夜半才散。
曹幹酒是没喝多少,这些天他都没睡好过,却熬得困倦。
酒宴散后,刘昱留在了郡府后宅住,曹幹出城,回到了自在城外的营中。郭赦之、胡仁等在城中的各部,此时已都从城中出来,驻回到了城外营里。曹幹把郭赦之、胡仁、高况、戴兰、丁狗、潘章,及张曼、张适、李铁等叫来,又与他们说了好大会儿“入驻梁丘后的注意事宜”。
四更前后,才算是勉强睡了会儿。
五更过后未久,郭赦之等曲陆续集合,吃过饭,天才刚亮,除李顺曲留了下来,暂从曹幹在昌邑以外,连带潘章、楚良部的其余各曲,推着数百辆的辎重车,离营出发,前往梁丘。
曹幹也起来了,亲自来送他们。
张曼不跟郭赦之、胡仁等去,张适这次跟他们一起去。
曹幹交代张适,说道:“叔方,该说的,昨晚我都说过了。昨晚说那么多,总结起来,其实也就四个重点。第一个是,到了梁丘后,先集中力量,把梁丘乡的那个小城修缮起来,修缮的时候不要扰民,不要强征当地的百姓为劳役,随你们去梁丘的咱的部曲近四千人,只用咱的部曲,劳力方面就足够了。第二个是,咱从昌邑的郡县府库中所得之兵械、粮财布匹等等,这些天,虽说已经往爰戚、亢父运了几批了,但剩下的还有不少,梁丘城修缮好以后,你便须得抓紧,把剩下的这些兵械、粮财布匹继续往爰戚、亢父运送,运送需要的民夫、劳力,按咱前几批运送时的征募标准,不许强征、要给报酬。第三个是,我不可能在昌邑久留的,梁丘只是咱们在昌邑的一个据点,咱们这么多的部曲,也不可能全都久驻在此,我估计迟则十天,快则四五天,……这要看刘大家何时能到昌邑,等刘大家到了,我与刘大家见上一面,商量一下底下来的发展之后,我就回爰戚,赦之等曲到那时候,大多也要跟着我回爰戚,因此到了梁丘后,修缮小城的任务必须要抓紧,再则,我昨晚给你说了,我有意把你留在梁丘,你昨晚说你再考虑考虑,叔方啊,那你就也抓紧考虑。第四个是,军纪这块儿,必须严抓,到了梁丘后,各曲部曲无有命令,谁也不准擅自出营,若有扰民、乃至掠民者,严惩不饶!”
张适应道:“郎君,你放心吧。你嘱咐的话,我都记在心里。这四个重点,我一定做好。”
曹幹点点头,转与立在左右的戴兰、胡仁、高况、郭赦之、丁狗、潘章等人说道:“戴大兄、胡大兄、高大兄,赦之、狗子,潘公、楚君,我昨晚已与你们说了,到了梁丘后,你们与叔方把工分好,叔方抓总,具体的修城、军纪等等各方面,归你们各曲该需做的事情,你们各自负责。过些天,等我回爰戚的时候,你们几个曲,大部分都会跟我回爰戚,但最少得有一个曲留下,留驻梁丘。留哪个曲,我还没想好。你们到了梁丘后,不妨也可以各自考虑下,要有谁主动想留驻梁丘的话,可以随时遣吏报与我知。”
戴兰笑道:“小郎,反正我是不愿意留在梁丘,你回爰戚的时候,我是肯定要跟着你回的!”
郭赦之等虽没说话,可能看得出来,也都是不愿意留在梁丘。
这可以理解。昌邑已是刘昱的地盘,如果留在梁丘,一则不免会有寂寞孤单之感,二者怎么应对刘昱也是个麻烦,想想都觉头大。谁闲的没事干,会主动愿意留下屯驻梁丘!
曹幹笑了笑,没接戴兰的这句腔,问他说道:“戴大兄,戴二兄咋样了?伤恢复的如何了?”
“嗐,别提了,还是下不了地。”戴兰手背打手心,“啪”的打了下手,说道,“却倒是让他捞着便宜了!这几天他那是饭来张口,洗个脸、漱个口,都在榻上,要人伺候。”
曹幹笑道:“我让他留在昌邑营中,不用跟着你去梁丘,他却不愿意。戴大兄,他这是恼了我啊!”
“给他个胆!他敢恼小郎?实话给你说吧,小郎,他是怕他留下来,再犯个啥错,你再打他。”
曹幹摸着短髭,笑道:“人总得有点记性啊!五十军棍打下去,还敢犯错?”叫田屯过来,吩咐说道,“你把刘大家早前给我的金疮药拿出些,给戴大兄。”
刘小虎送给曹幹的金疮药,效果灵验,田屯不大舍得,吧唧了吧唧嘴,取出了小半瓶,给了戴兰。
曹幹说道:“此药药效甚好。戴大兄,你拿去给戴二兄用吧。”
戴兰接住,忙下揖道谢。
曹幹望了下天色,说道:“好了,该说的都说了,该叮嘱的也都叮嘱了。诸位大兄,我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你们各还你们各曲,领着你们的部曲,去梁丘吧!”
戴兰、胡仁等应诺,齐向曹幹行个军礼,乃各还本曲,前往梁丘去者。
曹幹亲把张适送上辎车,目送辎车混入南下前去梁丘的数千部曲中,渐消失不见,方才回营。
却曹幹回营后未久,昌邑城中,郡府后宅,才睡起的刘昱听完刘英等的禀报,顿时大怒,残存的睡意悉被怒气驱散,他拍了下案几,怒道:“简直岂有此理!”
刘英亦是薄怒在面,说道:“可不是么?阿兄,曹幹做得太过分了!”请示刘昱,“要不要我现就把他召来,阿兄训斥他一顿,令他把从府库中拉出去的兵械、粮财布匹等物拉回?”
却原来,刘昱的恼怒是因他刚刚获知,昌邑城内诸个仓库里的物资,全被曹幹取走了。
“你刚不是说,他部的部曲一大早就推着数百辆辎车,南下去梁丘了?这个时候把他叫来,再问他要东西,岂不已是晚了?他又怎会再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再给我吐出来!”
刘英说道:“可是阿兄,昌邑城里分属郡府、县寺的十几个仓库,全部都已是空空如也!一根毛,他都没给咱留下。”
“昨天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你昨天不将此事禀报与我?”
刘英说道:“这……。阿兄,昨天我先陪着阿兄来了郡府,继而忙着与曹幹在城中的各曲部曲交接城防、县内治安等项军务,忙得脚不沾地,一直未得空闲去察看郡府、县寺的仓库啊。”
“交接城防之时,仓库没有交接么?”
刘英咬牙切齿,愤慨地说道:“交接是交接了。守仓库的是丁狗曲的部曲,我部负责接收仓库的部曲禀报我说,各个仓库门上都贴着落款是山阳郡府、昌邑县寺的封条,我因便没有多想。哪里料到,十几个仓库里头已是被曹幹部搬了一空!今早上我亲去巡查,这才发现!”越说越生气,痛骂丁狗,“丁狗这乡巴佬,当年咱们在他里中驻时,他每次见到咱们,都害怕得眼不敢抬,咱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却现如今,他也敢欺瞒咱们!”
“算了!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刘英说道:“阿兄,那被曹幹拉走的那些物资咋办?难不成,这个亏,咱就认了?”
“他部曲已经推着拉出的物资,南去梁丘了!你不认,还有什么办法?这个曹幹,我说他怎么一大早就遣部南下?他这分明就是防着我问他要他从仓库里拉走的物资啊!”
刘昱却是直到而下,尚且未知,曹幹之所以今天一大早就遣部南下,实际上更主要的是为防他改变主意,不再把梁丘给其部入驻。这些却也不必多说。
十几个仓库的物资已被曹幹部带着南下梁丘,再问曹幹要,料也是要不来了,刘昱发了一通脾气,亦无可奈何,只好捏着鼻子把这个“亏”给认了下来。
话说回来,实则他也没吃啥亏,一个偌大的昌邑城,不比十几个仓库的物资更有价值?但是话再说回来,那十几个仓库的物资,其内的兵械足够武装数千人,粮秣等足够数千人半年吃用,被曹幹取走,也的确是使刘昱、刘英心疼。这些,且也无需多说。
只说两天后,刘小虎到了昌邑城。
刘小虎没带太多的兵马,随行只带了她的中军女兵,她部的主力被她留在了东缗,现还正在攻打东缗县城。
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率领数百红粉女兵驰骋而至,这真是个大新闻。
昌邑城内外的士民闻讯,颇有胆大者出来窥视。近郊沿途,涌来道边田间的观者已是颇多;刘昱、曹幹等迎了刘小虎进城,城中街上的行人尽管不很多,然而沿街的诸个里中,上到阁楼、攀爬到屋顶或树上向外窥视者更众。骑马行於众人视线中,刘小虎毫无扭捏,落落大方。
也骑着马,行於刘小虎马边的曹幹,见她此等洒脱大气,忍不住暗暗地给她伸了个大拇指。
到了郡府,登入堂上。
刘昱坐主位,刘小虎、刘宣分做左右上首,刘英、曹幹、云里虎佼彊等依次入座於下。
寒暄问候的话,城外迎接刘小虎时已经说过,刘宣、罗元和云里虎佼彊等,刘小虎也已与他们见过,侍婢将汤水给诸人奉上罢了,待刘昱几句场面话道毕,刘小虎便言入正题。
刘小虎环顾诸人,说道:“曹郎奇袭昌邑,在刘公、罗公的内应下,一举拿下昌邑,诚乃是咱们此次用兵山阳的最大战果,最大喜事!方与,我已得之,东缗最多再有几日,就亦能攻下;昨日我收到了我姑丈的军报,单父也快将拔克。东缗、单父再一下,剩下的就是成武等县、东边的平乐县、西南边的薄县等县,还有泗水北的巨野、都关,并及最北边,鲁国与东平郡间的南平阳、瑕丘等县该如何攻取的事了。阿弟,你到昌邑两天了,就此可已有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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