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阳北、城都南,有一片泽水,名叫雷泽。
“舜耕历山,渔雷泽”,这片泽水远远比不上巨野泽大,但很有名气。
成阳县的县城就在雷泽的西南角。
耿纯这日带兵,出了成阳营,北行不甚远,即至雷泽岸边。
盛夏之季,行在泽边,绿树成荫,凉风习习,带着水气扑面而来,倒稍减了几分炎热。顾望泽边远近,沃野良田,望之不尽,在其间,星罗棋布的分布着处处乡里,偶可眺见牵牛的童子於乡间小道上行过,又有在田间劳作的农人见兵马经至,纷纷躲避。好一番夏日乡景图也!
耿纯不由慨叹:“定陶号‘天下之中’,自古富饶之地也。这么好的一块地方,焉可容贼窃据?”
从在其马边的乘马诸吏,皆是附和。
这些吏员,有的是耿艾派来的郡府吏,有的是刘孔郡兵中的军将,多数是各县的县武吏。——“各县的县武吏”者,刘孔拨给耿纯的这三千兵,郡兵只有千人,剩余两千都是各县县兵。
一个郡兵的军将策者马,问道:“敢问耿君,胡仁部贼已在城都,我等此往救援城都,不知君是何打算?这场仗,咱们怎么打?”
又一个县兵的武吏接口问道:“是呀,耿君。现下摆在我部的面前麻烦,不仅是胡仁部贼已在城都城下,并且更要紧的是,咱们要想到城都城,得先渡过羊里水,而军报探知,胡仁部贼在羊里水的南岸留驻了部曲屯守。别的不说,仅只这个羊里水,只怕我部就不好渡过吧?”
羊里水,即瓠子河。瓠子河西出黄河,自西而东,由东郡郡治濮阳的北边,流经定陶郡最西北边的甄城、山阳郡的城都,流到巨野泽的西边后,转而北上,最终在城头子路、刘诩最早的起事之地,泰山郡的卢县之北,汇入济水。
瓠子河在濮阳、甄城、城都这一地域中的河段,因流经地段的不同,共有三个名字。濮阳地界的河段又被称为“濮水”;城都这一河段,因为其主要流经的地域是城都的“羊里亭”,因又被叫做“羊里水”,此系是一河三名,故这一地界的这个河段,又被总称做“三河”。
——瓠子河也是挺有名气的,前汉武帝曾在这里治理过决口的黄河。武帝年间,黄河在“瓠子口”决堤,大水南漫,东南注入巨野泽,通於淮泗,梁、楚之地受灾尤甚。武帝令汲仁、郭昌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口。武帝且还亲临,在决口沉下白马、玉壁。起初,填塞决口的工程不很顺利,武帝为之做歌,做了两首《瓠子歌》,决口遂被填塞成功。武帝歌中有一句是“宣防塞兮万福来”,填塞功成后,他便令在瓠子口筑了座宫殿,名“宣房宫”,以记此功。
宣房宫这座宫殿,现下尚存,就在濮阳的北边。濮阳是耿纯自巨鹿到定陶县的必经地,前些时,耿纯来定陶县时,就是从瓠子口对岸过的黄河,还曾路过宣房宫。只是那时,他还没有想到,未久之后的当下,他就又在再次的和羊里水,亦即瓠子河打交道了!这些且无须多讲。
城都县城,在羊里水的北岸,所以这个县武吏有“只羊里水,只怕我部就不好渡过”此语。
耿纯为与士卒同甘苦,烈日之下,没用遮阳的伞盖,他穿着宽松的袍服,腰间佩剑,骑在马上,一手挽缰,一手摇着蒲扇取凉,说道:“如果强渡,羊里水不好渡得过去。”
刚才问话的郡将听出了他话里似暗藏了玄机,问道:“强渡不好渡得过去?耿君是欲智渡?”
“非也。”
这郡将不解其意了,说道:“那耿君是何意思?”
耿纯说道:“我思之,欲以胡仁留屯於羊里水南岸的此部贼为饵。”
“为饵?耿君是打算?”
耿纯说道:“至羊里水南岸后,我部径往攻此部贼。料之胡仁肯定不会不救。则当胡仁遣部自北渡水,来救他的这部贼时,咱们就趁势掩杀!即便是一战不能尽歼胡仁部贼,最起码我部也能以此重创於他。那么再接下来的仗,主动权就在你我手中,将会是容易打了。”
适才问话的县武吏思忖说道:“耿君的意思是,趁胡仁遣兵来救其南岸此部的时候,我部半渡而击?”
“正是。”
这武吏说道:“可若在我部半渡而击时,胡仁所遣之兵撤退回了对岸,怎么办?”
“这个好办。咱们可在兵至羊里水南岸之前,遣一部兵,先从西边远处隐秘处,悄然渡到羊里水之对岸。然后,当胡仁遣兵来救其南岸之兵时,咱们两边一起发动,则即便胡仁所遣之兵欲撤,有咱们已渡到对岸之部杀出,自后掩击,也是必将难撤!”
从在耿纯左近的诸吏各做思考,大家想罢,齐声赞道:“耿君妙计!”
刚问话的郡将笑道:“羊里水,咱们熟得很;城都西是我郡甄城,这一带的地界咱们也熟得很!在西边远处,找个隐秘出渡水,先至对岸,不是难事。耿君此策,真是好策!李顺无谋乡贼,胡仁,一刑徒而已,定也是个无谋之徒,耿君此策,必能得用!”
别看曹幹部连下乘氏、㢉县两县,兵入定陶以来,已是连着打了几个大胜仗,但随从耿纯的这些郡将、县武吏,却是至今为止,还没有吃过曹幹部的什么亏,相反,他们中的部分,比如这个郡将,还跟着耿纯、刘孔打赢了李顺等曲,故是这个郡将言辞之间,透带出对李顺、胡仁的轻视,实亦情理中事。——而说到乘氏、㢉县的败仗,只能说是冯达、阮原等不中用。
那个县武吏亦笑道:“胡仁的确无谋。他竟自露破绽,留了一部部曲屯羊里水的南岸!他若不留部屯驻,我部或还不好歼灭他;他却留之,此岂非是在主动给耿君送歼灭他的机会么?”
耿纯却能明白胡仁为何会在羊里水的南岸留驻部曲,说道:“也不能说是胡仁在主动给我机会,他是不能不在羊里水的南岸留驻兵马。”
羊里水自东郡流来,其主河段在离巨野泽很近的位置转往北流,且从其主河段上分出了一条河段,汇入到了巨野泽中。——这也就是说,城都县城是被羊里水半包在了中间的,城都县城的南边、东边都是羊里水,胡仁部不管是进兵到城都城下、抑还是从城都城下撤兵回乘氏县,都是必须要经过羊里水才不可。这种情况下,胡仁为保后路,当然得在羊里水南岸留兵。
诸吏既然都赞同耿纯的计策,耿纯便按他的此计行事。
过了雷泽,再前行不远,即定陶郡之北界、城都县之南界。
入进城都县界,再往前十里上下,便是羊里水。
在出定陶郡北界,进入城都县界之前,耿纯分出了千人,便由那个郡将和那个县武吏两人率领,与本部主力分开,潜往西行,往羊里水西边的河段寻处渡水。
耿纯交代这郡将和这县武吏,渡到对岸以后,不要急着往城都城附近去,可先择地隐藏,等到胡仁派兵渡水南救其在羊里水南岸之部,耿纯这边已经与之开战之后,再做急进,赶往对岸参战进斗不迟。
待这郡将和这县武吏领此千人西行去了,耿纯就地休整了一天,——这是在给这郡将和这县武吏寻处渡水的时间。次日,接到了这郡将和这县武吏遣吏送来的禀报,知了他俩已引部渡到了对岸,并已择地隐藏,耿纯这才率领主力,继续北上。
行不到中午,进到了城都县界。
前即羊里水,水对岸即城都县的县城,胡仁留在羊里水南岸屯驻的部曲则就在东边十来里处。
耿纯派斥候,去羊里水对岸的城都县外和羊里水南岸的胡仁部留驻部曲处各做打探。
很快,得到回报。
去羊里水南岸的胡仁部留驻部曲处打探的斥候先报,和昨日、前日打探到的情况相比,这部贼兵的兵力方面没有变化,仍四五百人,一曲兵力,所打旗号,是王敬所曲。应是这部贼已经知了耿纯部的到来,和昨日、前日相比,散在其营外的部曲已是无有,全都收缩进了营中。
下午时,去羊里水对岸的城都县外打探的斥候也回来了,报称,城都县外的胡仁部主力贼寇,今天没有攻城,不少的贼寇散在四野,远观之居然像是在帮周边乡里的百姓干农活?——禀报这点的时候,禀报的斥候语气里带着怀疑。
耿纯问道:“胡仁部可有已知我部已到?”
这斥候回答说道:“似是已知,闻其主营中颇有鼓声传出,可能是胡仁在召各曲贼小率往见。”
耿纯又问道:“对岸渡口,贼兵的把守情形何如?”
这斥候回答说道:“三个大的渡口,皆有贼兵把守,余下的小渡口、野渡口,没有贼兵把守,然有贼兵的巡弋,巡於其间。”
耿纯不复再问,叫这斥候下去休息,叫来诸吏,下令说道:“先出兵千人,往攻王敬曲贼!”
一吏说道:“耿君,我部才到,又将傍晚,何不明日再攻?”
“我部这三天的行军,行速甚缓,昨天还休整了一天,因而我部虽然才到,兵士体力充足,足可进战;至於时近傍晚,咱们今日进战,不以歼灭王敬曲贼为目的,一则,先试试王敬曲的守备,二则,借此看看对岸的胡仁会是何反应。是以,不必等到明日再攻。”
诸吏明白了耿纯的意图,便不再有人进言,俱都应诺。
耿纯留了千人就地驻扎,自率千人,前去进攻王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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