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曹幹宿在刘孔、耿纯军中,与刘、耿同榻而眠,欢叙了一夜。田屯、褚交在帐外宿立了也是一夜。
次日送曹幹出帐,回其自部营中后,刘孔感叹地与耿纯说道:“伯山,此世间真的是有天授其能的人啊!曹公系本乡农,昨夜畅谈,却古今无所不知,天文、地理无所不通,‘阶级’此论更是振聋发聩,不刊之言也。叙谈一夜,我不觉疲,天光不觉而亮矣!”耿纯若有所思地说道:“公不觉疲,田、褚於帐外侍立一夜,适我观之,其二人亦无疲色,若曹公者,其所谓能得士心效死者矣!又且你我新降从之人,曹公昨晚却宿你我军中,阮曹掾云说曹公仁厚,待人推心置腹,诚哉斯言!”刘孔迟疑了下,说道:“伯山,你我今投从曹公,看来是投对了?”耿纯不像他这么一副像是确定、又似是不敢确定的样子,确凿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阮曹掾的话了。以曹公天授之能、之得士心、之仁厚,待以时日,必能够成以大事!”刘孔说道:“既如此,那定陶县中?”耿纯令帐下吏取笔墨来,说道;“我这就给我阿父去书!”
昨天晚上虽是畅谈了一夜,谈论的大都是闲话,曹幹只字未提请耿纯给耿艾写信,劝耿艾献城投降的事,却也可以说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一夜言辞投机的叙谈过后,不需曹幹再提,耿纯主动的便愿意给耿艾写信,劝耿艾献城投降了。
书信写毕,耿纯一边即令心腹送往城中,一边派军吏把这件事报告给了曹幹知晓。曹幹刚到自己的营中,得了此讯,笑与阮原说道:“阮君,我不瞒你,你前日自告奋勇,说愿为我去劝降刘公、伯山时,我对你尽管是充满了期待,但要说真的就很有把握,觉得你能劝降成功?我还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你离营后,我同时还开始在做进战的准备。却不意,君果功成!现不仅与刘公、伯山部的这一仗,咱不用打了,伯山已去书城中,料之耿公看到了伯山的书信后,肯定也就会大开城门,迎我等进城矣,是攻定陶县城此仗也不用再打了!我已经说过,你只要能说降成功,得定陶郡的头功就是你的。阮君,头功已是你的了!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言来。就是天上的星星,你若想要,我也想办法给你摘下一颗!”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开玩笑。阮原也不可能会索要天上的星星,他劝降成功不错,然其面上此时并无骄矜之色,他起身来,向曹幹行了个礼,依旧是大声大气地说道:“曹公,原不求别的赏赐,只求曹公一样赏。”曹幹问道:“何样赏?”阮原说道:“方今海内动荡,已为乱世,此正英豪提兵,纵横天下,以军功而取封侯之时也!原也不才,本鄙郡兵曹掾也,习读《吴子》多年,自认於兵事上稍有见解,敢愿请明公将原旧部尽拨於原,愿为明公效马前之驱!”曹幹摸着短髭,笑道:“将你旧部拨还给你,是我本有之意,你就算不提,我也会将你旧部拨与给你的。阮君,这件事我答应你了,等你旧部改编完成就悉拨给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阮原大喜,说道:“明公有何嘱令,尽请令下,原无有不遵!”曹幹说道:“我之帐下各部,凡屯以上,除掉屯长等军吏外,皆置有‘政委’,主掌军心、政治、军纪等务,这一点你是已知之的。我望你能答应我的此事便是,在你的旧部中,我希望你能同意我也於屯以上,各给设下‘政委’此职。连带你本人在内,也得有个‘政委’配你。”阮原已然大略知了“政委”的权责,且如曹幹所言,这也的确是曹幹部中独有的一大特色,对此自是无有异议,爽快答应。曹幹笑道:“那咱俩这就说定了!等改编完成,你的旧部就给你,此外,我另选派得力的政委,在你旧部中的诸屯、诸曲和你身边就职。”顿了下,又笑道,“阮君,将你旧部仍拨给你统领,我刚说了,这是我本有之意,不算给你的赏赐。你再说一个,你想要什么赏?”阮原摸了摸肚子,说道:“郡府耿公私藏的有河北中山美酒数坛,我久是垂涎了!明公若定要我再说一样想得的赏赐的话,愿明公於得定陶县城后,将此美酒赐一坛与原!原意足矣!”曹幹哈哈大笑,说道:“好!定陶县城得后,我一定亲向耿公说之,乞耿公赐美酒一坛与你。”
定陶城中,耿艾收到了耿纯的来信,召来诸吏商议。
曹幹部还没到,陈留援兵就撤走了,曹幹部到后,围城多日,每天在城外扬威耀武,城中早已人心惶惶,如今唯一指靠的就是刘孔、耿纯两人所领的郡兵能够相助城中守城,却未料及,刘孔、耿纯居然降了?一时之间,功曹戚衡、主簿鲍秉等吏,定陶县的县宰等也被耿艾请来了,包括他们在内,皆是对此无话可说。大家伙面面相觑。堂中安静了一段时间后,戚衡说道:“悉凭明公做主。”天底下能有几个不怕死的忠义之士?况乎王莽之政,确乎不得民心,莽新的龙椅只怕是要换主人了这件事,诸吏多多少少也都能看出来一些。於是,其余诸吏也都说道:“悉从明公之意。”唯有一人,颇显犹移之态,却是主簿鲍秉。鲍秉说道:“闻得曹贼……,曹幹……,曹公部所至之处,多都会搞一个甚么‘打土豪’,听他们提出的口号又是‘均田地’。明公,别的都好说,就是这一条?万一咱们降了以后,曹公在咱定陶也‘打土豪’、‘均田地’,如何是好?”耿艾说道:“阿驹书信中与我说到了这一点,他说曹公所打之土豪,皆为害乡间,或不肯降从者。君等如俱肯从我献城降从,想来曹公纵依然会在我郡打土豪、均田地,然当是不会涉及君等诸家。”能为郡吏者,大部分都本郡右姓、豪强之家的出身,鲍秉家就是定陶当地的一个大地主。得了鲍秉的提醒,戚衡等吏也都想到了此点,却也都因此担忧起来。戚衡犹豫说道:“明公,或是不会涉及我等诸家,这毕竟只是公子书信中的言语,非是曹公之所言啊!明公,主簿所忧,下吏愚见,不无道理。明公,这……,万一要是涉及到了我等诸家?”耿艾想了下,说道:“那这样吧,我给阿驹回封书信,问问他,曹公究竟就此是何意思。”便亲笔写了书信一封,令人坐垂篮出城,送去给耿纯。
耿纯得信,来到曹幹营中,求见曹幹,把耿艾的来书呈与曹幹观看。
曹幹看罢,摸了摸短髭,笑道;“伯山,昨晚咱们抵足夜谈,关於我部在田地上的政策,我应该都是与你解释的很清楚了。於今州郡,土地兼并严重,已是到了不整治不成的程度,也所以,王莽才会异想天开,试图以井田制来解决这个问题。昨晚,我简单的和你说了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概念,井田制是开历史的倒车,现在的生产力、生产关系与上古三代之时截然不同,如今企图以井田制来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是显然不成的,但土地兼并的问题还是得解决。怎么解决?均田地,必不可少。所以,不管定陶郡府的诸吏愿不愿意降,不管这个定陶县城是诸吏降从献城,献与我的,抑或是我打下来的,均田地,我都是肯定要在定陶郡搞的。至於耿公书信中提及到的郡府诸吏之担忧,均田地,会不会均到他们的头上?我要说一定不会,这是我在骗你,但就算是会,有一点,我可以向你、向他们保证,只要他们不是危害乡里、民怨极大,或者家里边的田地跨郡越州,实在太多,均田地此政,对他们各家现有之田产就不会有过大的影响。”一番话,当真又是“推心置腹”,甚是的开诚布公。从某个方面来说,前汉积重难返,别的不说,只说土地这块儿,兼并的情况太过严重,委实已是到不可不改革的时候,这已是当下有识之士的共识,耿纯对曹幹一定要搞“均田地”此政是很能理解,也很支持的。遂在听了曹幹这番诚恳的回答后,他应声说道:“明公不以虚言哄人,更足可见明公之诚。纯即以明公此答,禀与家父,请家父转示与郡府诸吏!以纯愚见,郡府诸吏必是也能感到明公之诚,前对此而存疑虑者,必是疑虑可尽消矣。”
适当的损失,相比家破人亡,人财皆失,对於戚衡、鲍秉等来说,是可以接受的事情。如耿纯所料,在知道了曹幹的答复以后,戚衡、鲍秉等遂不复再做疑虑,俱都同意了献城投降。——事实上,也不能说是全都同意,仍还是有少数的郡吏、县吏担心害怕。这些担心害怕的郡吏、县吏,无一例外,俱是没少干鱼肉乡里之类事的吏员,然他们只是少数,故虽他们仍担心害怕,在“投降献城”这个大决定上,他们却也已是无能为力,只能听之从之矣。
七月底,这天早上,打开了城门,耿艾领着郡府、定陶县寺的一干吏员鱼贯出城,献城投降。
曹幹没摆架子,没在营中等耿艾等吏来拜见,——耿纯、刘孔,他且亲出行十余里迎之,何况耿艾是耿纯之父?他仍是亲自出了营,到至城外,与耿艾诸吏相见。张曼、李顺、高况、胡仁诸将相从,刘孔、耿纯、阮原、张黑等定陶降者亦皆随行。诸人在护城河外见面。耿艾、戚衡、鲍秉等吏观觑曹幹,只见入眼来的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浓眉大眼,肤色黑黢,个头不低,身材精壮,探手扶行礼的诸吏起身时,能够看见他的手很粗糙,满是老茧,闻他开口,说着一口不怎么正宗的官话,带着颇重的东郡口音,总而言之,只看外表的话,其本是东郡一农人的传闻应当是半点不假,然观其举止,却举动阔达,言辞爽利,脸上带着微微的笑,笑容使人感觉温暖,偶尔一扬眉间,又极有英俊之气。耿艾、戚衡、鲍秉等不觉皆是暗中想道:“好一派出世英杰的气象!”却则说了,曹幹就真的很有“出世英杰的气象”么?实亦不见得。之所以耿艾等人会有此想,更多的原因,还是那句话,“人的名、树的影”,不知不觉间,曹幹今年以来,尤其是近月来,早已然是名震山阳、定陶诸郡,偌大的盛名之下,再是其貌不扬之士,别人观之,多多少少的也都会觉得这个人果然是和常人有点不同,况且曹幹其人之外表,更是远远胜过“其貌不扬”?是故,耿艾等乃有此感。且也无需多言。
搀起了下揖的耿艾,曹幹笑道:“耿公,数日前,刘公与伯山从投了我,伯山,是你的儿子,当时我就说,伯山年轻英俊,真是如凤雏也似;今又得公,民谚云之,‘姜还是老的辣’,公之气度,又非是伯山可比之矣,伯山若如凤雏,公者,卧龙是也!”又说了一遍得定陶不喜的话,把耿纯叫过来,让他与耿艾站在一处,笑道,“喜者,得公父子卧龙、凤雏!”
父为卧龙,子为凤雏,这个比喻,那是非常看重耿艾、耿纯父子的意思了。做出投降献城这个决定后,虽有耿纯已降在前,耿艾说实话也还是颇怀担忧的,此时此际,听得曹幹这样的比喻话语,耿艾的担忧渐渐的消散开去。他谦虚而又自责地说道:“艾,斗筲之才耳,不识时务,未能早从明公,致使明公劳师,此艾之罪也!”曹幹笑道:“不打不相识嘛。打是亲,骂是爱。耿公,咱俩你来我往的这打了几场,打到现在,结果怎样?打成了一家人嘛!我看,你让我‘劳’的这个‘师’,劳得好呀!非但无罪,且是有功。”却这曹幹,又开起了不好笑的玩笑,耿艾等还不知曹幹的这个毛病,为免他们不知曹幹此是玩笑,可别叫他们误以为曹幹是在说反话,倒因此生了惊惧,张曼赶忙哈哈的笑了几声,接住曹幹的玩笑,说道:“耿公,曹郎生性豁达诙谐,喜好玩笑。公老成持重之士也,幸勿为此不快。曹郎确是久慕公名,早曾与我有言,闻公学富五车,州之大儒也,若能得有一日,聆听公之垂教,快事是也。”耿艾等这才知曹幹适才之言是玩笑之话,诸吏陪着干笑了几声。耿艾又谦虚了几句,说道:“明公,为表我等晚降之悔,我等在郡府备下了薄酒,敢请明公入城,我等於席间赔罪。”曹幹正待答话,胡仁大步地从后边转出,笑道:“耿公,我家校尉在营中专为公等,也备下了酒水,郡府的酒何时喝都行,敢请耿公等先到营中,尝一尝我家校尉特地为公等备的美酒罢。”胡仁为何抢先说话,缘故不言自明。曹幹却不肯用胡仁的建议,他摸着短髭,笑道:“耿公府中藏的有中山美酒,阮君都为之念念不忘,我所备下的酒水定然是比不上耿公所藏的美酒的啊。胡大兄,你刚好说反了,咱们备的酒才是耿公随时可饮,耿公之酒,却是不能推到改日矣。设若改日,耿公后悔了怎么办?”与耿艾说道,“耿公,客随主便,我等便入城叨扰,尝一尝公之美酒!”此话一出,耿艾等吏互相看视,耿艾叹服地说道:“阿驹书信所言,吾乃信矣!”曹幹问道:“耿公,伯山书信中说甚么了?”耿艾说道:“赞佩明公推赤诚之心,入人之腹中!”侧身肃手,再次下揖行礼,恭请曹幹等进城中饮宴。
一场饮宴,宾主皆欢。即日,耿艾传檄句阳等县,令皆投降。檄令到处,诸县俱降。曹幹分别遣派部曲,到诸县接替城防。然后,又经过与张曼、耿艾、刘孔、耿纯等的商量,开始在各县一一的进行军、政等各方面的工作落实,消化诸县。消息传到梁郡睢阳,刘昱初时只疑自己看错了刘小虎亲笔给他写来的这道军报的内容,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乃才信了,震惊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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