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盆子以十五之龄,被虎狼之众拥之为主,彷徨惊吓,名为大王,日子不好过。他的日子不好过,另一位“大王”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这位“大王”就是不管正伪,单论名位,比刘盆子更高的“天下之主”王莽。海内乱局日甚,王莽垂死挣扎,所行之诸政就越昏乱。去年年初的时候,他的皇后死了,乃有官吏奏请,请他“继立民母”,再立一个皇后,又说:“黄帝以百二十女致神仙。”王莽施政素来是稽古的,便立刻就采纳了此人的建议,於是遣中散大夫、谒者各四十五人,分行天下,博采天下有贤德的淑女;王莽闻得海内颇有思汉之声,恶汉高庙神灵,因又遣虎贲武士入高庙,拔剑四面提击,斧坏户牖,桃汤、赭鞭鞭洒屋壁,令轻车校尉居其中。这却是连一点的体面都顾不得了。又於转年后,亦即今年之正月,九庙成,纳神主,王莽前去谒见,大驾乘六马,以五采毛为龙文衣,著角,长三尺。又造华盖九重,高八丈一尺,载以四轮车。挽者皆呼“登仙”,莽出,令在前。百官窃言:“此似輀车,非仙物也。”輀车,载运棺柩的车子。去年秋天的时候,陨霜杀菽,继复有蝗,关东地区很多的地方出现了饥荒,到至这年二月,青黄不接,关东郡县竟是出现了“人相食”的惨状。这样的情况下,按说是不应当再大举动兵的,——关东已是饥荒,若再动兵,加上兵灾,岂不更乱?可仍是於这年四月,王莽依按既定的计议,遣王匡、廉丹引兵十余万出关,东向徐、兖,以求能将徐兖之乱平定。於出兵之日,百官至都门外饯行。适值天下大雨,全军皆湿,有识者观之而私下说道:“是谓泣军,泣军不祥。”实则来说,三四月份之间,本就是雨水充沛时,出兵的时候刚好下场雨并不能代表了什么,而之所以有朝臣私下这般议论,往深处追究,却实际上还是莽新之朝江河如下,便是朝臣亦觉新朝之时日恐将无多矣,故才有此之议。
王匡、廉丹引众,自出关中,沿途放纵,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关东百姓遂传言语道:“宁逢赤眉,不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王匡部队的军纪,与赤眉相比,远远不如;而廉丹宿将,虽得军心,然亦是为笼络军心,其部的军纪,比王匡部的军纪则还要差!
却是说了,“赤眉”之语,从何而来?原来是就在两个多月前,樊崇等刚举了刘盆子为王以后,鉴於上次诸部义军合力歼灭景尚、王党部时,因参战的诸部义军没有统一的军装,乃在混战、追击之时,出现了些不同义军间的错战之情况,故刘诩上言刘盆子,建议可令诸部义军,俱用朱砂将眉染赤,以此来做参盟之各部义军的外在特征,既能与即将再来进击的莽兵区分开来,且亦能以此作为本盟义军的特点,使盟中诸部之义军至少在外表的形式上统一起来。他的此策甚好,樊崇接受了。於是现今之徐兖诸部义军,皆是已用朱砂涂眉,因乃关东百姓遂以“赤眉”为他们之号。——话到此话,不妨插句题外之话,刘诩“用朱砂将眉染赤”,诚然是条好建议,得到了樊崇的赞成,盟中其余诸部义军的大率对此也都没有异议,却唯有一人,对刘诩之此议颇不满。此人即刘昱是也。刘昱为何不满?他不满的不是搞出个外表特征以区分敌我,甚至涂眉这一条他也没有不满,看人先看脸,眉毛的颜色不同,可以说最为容易被人看到的特征矣,他不满的是“赤”这个颜色。汉为火德,此系王莽之宣扬,刘昱是个保守派,他依然坚持汉为土德,因此他的大纛都是土黄色的,却刘诩居然进言,建议将眉“染赤”,赤即火也,刘诩这分明是默认了汉为火德的此一说法啊!则汉若果为火德,那刘昱先是“光汉将军”之以前、继又“柱天都大将军”之现在,而一直所打着的都是黄旗这件事,该怎么说?特别是,刘英背地里与刘昱,不知怎的,提起到了曹幹一直打的都是红旗这件事,红旗与赤眉,这不是绝配么?固然曹幹不姓刘,他肯定是没法成为“中兴汉室”的号召的,但刘英这话说的不为错,红旗与赤眉,确是相配!搞得刘昱更不快至极。亦不必多说。
兵马少时,行动便快;兵马多时,行动便慢。况且是景尚、王党去年刚败,为稳定军心,随任兵士劫掠,王匡、廉丹所率之此讨贼王师,於行速上不免就会更慢。四月出的兵,直行到五六月才到洛阳,在洛阳待了些时日后,拔营继行,六月底、七月初之际,总算是到了陈留。
早在四五个月前,樊崇等就已经知道了王匡、廉丹将会率兵来徐、兖的消息,整整四五月的时间,徐兖的诸部盟军在樊崇的组织下,已然是做足了战备。
最主要的战备是有两个。一个是加强了位处南部前线的梁郡、山阳、定陶、东郡四郡的军事力量,在刘昱反对但是无效的情况下,樊崇以刘盆子的旨意为名,调董宪部万余人驻进了梁郡和山阳郡;及在曹幹未有反对、但也没有欢迎,全然只是遵令的情况下,令爰曾、刘诩遣了数约五千的部队,亦驻进了东郡和定陶郡。再一个是,樊崇仍是托以刘盆子之旨意为名,催令力子都用兵彭城,并於不久后,在力子都攻彭城不下的背景下,调了杨音部南下,帮力子都一起打彭城,彭城着实重镇,粮秣充足、城墙坚固,足足打了一个多月,力子都部和杨音部都折损了部曲不少,但好在最后终於将彭城攻克,——这是五月间的事。彭城下后,杨音部自楚国而西,进入沛郡,在刘昱的眼皮子底下,相继打下了沛郡的郡治相县等地,现已是攻占下了沛郡北部、中部的不小地域。却於杨音攻打相县等地时,刘昱尝有意动兵,想要抢在杨音前打下沛郡的一些地方,然因董宪部已经入驻在了山阳、梁郡之故,末了他终究还是未有将此念付诸实施。然随着彭城、相城这些梁郡、山阳郡东边的要地接连被力子都、樊崇拿走,刘昱心中对樊崇、力子都的不满之怨气,则不必说,却自是愈来愈浓厚之矣!
简而言之,当王匡、廉丹兵到陈留的时候,他们所面对的形势即是如此:西起自黄河,东边到淮泗,以北已俱徐、兖义军的地盘,并且徐兖义军已经构建起了一条颇为坚固的防御前线。
综合各方面的情报得知,东郡、定陶郡、山阳郡、梁郡,现都有着较多的贼兵守御;本来彭城这个地方,倒是可以成为用兵的一个方向,经沛郡而入彭城,然后直捣徐州之腹地,进攻东海郡、琅琊郡、泰山郡,足能由此而起到“中心开花”,然后“四面出击”之效,可现在彭城也被贼兵打下了,是此策已不可用。这样一来,要想前进,便只有从东郡、定陶郡、山阳郡、梁郡、沛郡这五个徐、兖外围的郡中选择一个,进行强攻。
但只是,该选此五郡中的哪个为先攻之郡?这不是轻易就可作出决定的事情,必须得再有更多的相关情报以供判断才可。故而,王匡、廉丹兵到了陈留以后,暂就驻兵不前了,一边广泛的搜集各郡、诸部贼兵的更多的情报,一边令兖州牧等给他们源源不断的筹集备用之粮秣。
王匡、廉丹这一驻兵不前,叫苦连天的就不止是兖州牧、陈留太守等了,远在长安的王莽闻讯后,也是顿然的坐立不安矣。关东去年已经饥荒,一个来月前,又再次起了蝗灾,蝗从东方来,飞蔽天,数十万的关东饥民涌入了关中,关中现有的粮食已是不够吃用,王匡、廉丹所率之此十余万兵马,日常所需之粮,虽然亦有其沿途经过之各地地方的供给,可主要还是靠着关中供应的,王莽现已是吃不消了,计点府库余粮,已然是不能再给王匡、廉丹供给太久了。遂於获此讯后,王莽当即遣使,赶到陈留,传达诏书分与王匡和廉丹。在给廉丹的诏书中,王莽责备他说道:“仓廪尽矣,府库空矣,可以怒矣,可以战矣!将军受国重任,不捐身於中野,无以报恩塞责!”诏书很短,共有两段意思。第一段意思是没粮饷给你了,你可以进战了;第二段意思是,你身受国恩,如果不在荒野之中为国捐躯,你就不能报答君恩,就不是尽忠职责。第一段意思倒也罢了,却这第二段意思,不是在逼人死么?廉丹看后,汗如雨下,惶恐不已!是夜,廉丹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於是召素有智略之其掾冯衍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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