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县侯,太后身体抱恙,您先回吧。”
宋代的皇宫,估计是正统承认大朝代里面最小的一个吧,太后的慈宁宫,其实距离官家所居住的福宁宫没有多远,说个不好听的, 两宫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说句话的功夫,对方可能就知道了。
这时候,距离早朝结束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慈宁宫外边,看着跪在殿外的盛长槐, 朱内官面带为难之色,不停的劝阻着盛长槐。
“蜀县侯,老奴知道您担心太后,可是太后娘娘也说了,她近日不见外臣,老奴知道您对太后的一片心意,斗胆说句不该说的话,侯爷您不该来的,若是以前,您就是天天来也没什么,今日早朝什么情况,您也都看到了,就算您见了太后又能怎么样呢,已经这样了,趁现在官家还没发火,您赶紧回吧,看在您岳丈英国公的份上,太后又没见您, 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 日后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和您没关系。”
朱内官瞧了瞧远处, 这会功夫,他已经看见了好几个宫女和内官经过了,他乃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内官,这皇宫里谁是谁的人,他在清楚不过了,虽然不见得就认识所有人,但刚才经过的内官,至少有两个是逆王谋反之后新入宫的,他甚至可以确定,这一定是官家的眼线,慈宁宫是什么地方,若不是得了官家授意,这些人哪里就算必须经过慈宁宫,也得是绕道,像这样假模假样路过的,以前压根就不会出现。
不是朱内官不生气,而是没必要, 官家和太后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在清楚不过了, 这几个人都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就算发落了又能怎么样,像这样的人,官家在招几个就是了。
现在最关键的是把蜀县侯劝回去,趁现在外头还没收到消息,虽然蜀县侯盛长槐跪在慈宁宫外求见太后的事情瞒不住,但是只要及时把盛长槐劝回去,趁外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事也就过去了,要不然,再有其他人参与进来,就不好收拾了,太后怎么想的,朱内官很清楚,是不愿意盛长槐卷入她和官家的争斗之中。
今日早朝刚刚结束,盛长槐径直来到慈宁宫外,怎么说也要见太后一面,在这个节骨眼上,盛长槐这个英国公的女婿,外边传言要接管英国公衣钵的后起之秀要求见太后,自然是会引来各种有心人的眼光。
不管朱内官在怎么劝说,甚至对天发誓太后并没有被胁迫,但盛长槐仍旧不肯离去,执意要和太后面谈。至于什么太后被官家和大相公威胁胁迫的言论,盛长槐自然不像御史台那样相信这件事,他面见太后,自然是有他不得不见的道理。
朱内官夹在中间也很为难,他对盛长槐的感官十分好,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盛长槐不在意官家的看法,能够来后宫求见太后,就不枉费太后之前那样厚待他,但关键是太后心中自有决断,自认为是太后奴才的朱内官,也没有任何办法。
“驸马爷,您赶紧劝劝蜀县侯吧,老奴我是没办法了。”
朱内官是在是没有办法了,苦口白眼劝了半天,盛长槐就是不听劝,进出几次,太后都发了火,要不是觉得盛长槐和他一样,都是对太后一片忠心,换做其他人,朱内官早就叫禁军把他给叉出去了。
远远的瞧见了韩驸马,朱内官如同见了救星一般,韩驸马和盛长槐的关系,朱内官特别清楚,想必韩驸马的劝说,盛长槐应该能听进去几分。
为了给韩驸马和盛长槐留下说话的空间,朱内官甚至离的远远的,帮他们盯着不叫其他人靠近,以免韩驸马有些话不敢说。
“孟英,你这是何苦呢,昨天我不是给你说了吗,这件事你就不要参活进去了,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韩驸马掌管皇城司,盛长槐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求见太后,即便是皇城司在宫内没有眼线,也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时候匆匆赶到皇宫,就是怕盛长槐这时候犯倔。
“师兄,我有不得不见太后的理由,您就别劝我了,既然您来了,不如帮我跟太后求个情,见一面又有何妨。”
太后不见盛长槐,不见得不会见韩驸马,福康公主虽然不是太后亲生,但好歹叫太后一声母后,韩驸马在皇考之争这件事上,之前是和太后坚定不移的站在同一个立场上,现在太后允许官家称亲之礼,甚至许可官家追封舒王为帝,死去的生母追封为皇后,活着的继母和庶母并称为后,在怎么说,也得给官家现在唯一活着的女儿一个交代,自然是不会不见韩驸马。
韩驸马这些年对盛长槐也算十分了解了,见盛长槐这个态度,他哪里不明白,今天要是盛长槐见不到太后是不会罢休的,只好叹了口气,答应下来。
果然,韩驸马来了,都不用叫人去给太后说,马上就有内官出来说道。
“太后娘娘听说驸马来了,请驸马都尉入内叙话。”
韩驸马点了点头,扭头给盛长槐说了一句。
“我试试吧,太后要是还是不肯,孟英,你也就别在固执了。”
结果盛长槐听到之后,却漏出一丝决然,说了一句话,差点把韩驸马吓死。
“不会,师兄请转告太后,若她不肯相见,长槐就去大理寺和宗人府自首,当初先帝叫长槐代为执笔写下立嗣诏书,应当是长槐听错了,先帝或许是立官家为皇太侄,而长槐误听成了皇太子,今日朝局,全因长槐之失误,长槐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官家,更对不起黎民百姓,万死不足以恕罪。”
“什么。”
韩驸马久居高位,养气功夫十足,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表情,这时候也露出了大惊失色的神色,他是万万没想到,盛长槐竟然有这么一招,如果盛长槐真这么做了,对于官家而言,打蛇打七寸,这一次皇考之争,恐怕就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盛长槐的前世,几千年的历史,皇帝没有儿子,由侄儿继承皇位的,自然不止一位,但是在皇考上有争议,且闹的沸沸扬扬,甚至对朝局产生巨大变革的有两次。
一次是明朝的嘉靖皇帝,大名鼎鼎的“大礼议”,一次便是和这一次类似的仁宗继任者发起的,前世的情况和今生虽然有所区别,但过程都一样。
这两次虽然都是皇考皇伯称呼上的区别,有相同的,也有不同的,相同是,两次皇考之争,其实并非仅仅是简简单单的称呼问题,归根到底,都是争权,争夺朝堂的控制权。
不同之处就多了,嘉靖皇帝当初是和内阁争权,借此机会把旧臣权臣贬出朝局,增加皇权的影响力,这一次,是官家和太后的争斗,关系到官家亲政,甚至亲政后有多大的自主权,什么皇考皇伯之争,其实不过引子罢了。
尤其是这一次,官家从继位的时候,这件事就不应该有任何争议,当初先帝传位官家,写下的立嗣诏书,可是明明白白的写着,立官家为皇太子,官家既然接受这个说法,那就是承认了先帝为自己的父亲,以及从小宗过继到大宗这个说法,即为皇太子,那自然是认先帝为皇考,这是无可辩驳的真相。
想比而言,明朝的嘉靖皇帝,就比官家硬气多了,当年嘉靖皇帝抵京师,止于郊外。当时朝廷官员就有关于以什么礼仪迎接兴献王世子朱厚熜的争论。礼部尚书毛澄根据杨廷和的授意,定议以皇太子即位的仪式。但是还没继位的嘉靖皇帝就是不肯进城,他来京都,是继承皇统的,而非继承皇嗣,在继位的时候就打下了基础,是内阁捏着鼻子认下了,诏书上也写的是奉皇兄遗命入奉宗祧,这和官家继位的立嗣诏书乃是天壤之别,嘉靖皇帝是在郊外受笺之后,再行进的京城。
甚至于当时大礼议还没爆发之前,嘉靖皇帝为了明确这个立场,要以皇太后之礼迎接生母进京,甚至说出了愿意辞去帝位,奉母返回安陆继续当王爷这样种话,态度之坚决,可不同于官家前后态度不一致。
想比而言,官家在接受立嗣诏书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疑问的,继位之初,更没有提出加封太上皇甚至皇太后这种说法,只在自己掌握朝局,朝中诸相在韩章的努力下,纷纷成了他的人之后,却又推翻之前的既成事实,这乃是令人所不齿的。
还有,嘉靖皇帝敢说自己愿意放弃帝位,官家敢吗,他自然是不敢的,当初先帝立他为嗣,并非是因为非他不可,一来是他恰逢其会,二来当初离汴京近的宗室,年纪,能力差不多的只有他。
要说比他更适合的,大宋藩王之中还有几个,比他和先帝的血缘更为亲近,甚至更加年富力强,比如蜀王,名声虽然不好,但是能力,威望,比当初仅仅为一个团练使的官家,不知道要合适多少倍,可惜蜀道难且路途遥远,逆王谋反的情况下,时间紧迫才选了他。
而在逆王伏诛之后,先帝有的是机会令立嗣子,换皇帝天下动荡,换一个还没确定的太子,恐怕影响没多大,就算官家有顾廷烨这个亲信拉拢禁军,没有先帝手谕,啥也不是。
而盛长槐这个提议,官家万万是不敢承认的,至于自首什么的,无论是官家,还是朝中诸相,都要想方设法证明盛长槐当时没有任何错误。
官家要是承认盛长槐听错,先帝并非立下皇太子,而是立下皇太侄,先帝已经去世,这立嗣诏书已然公布天下,不能篡改,篡改那就是失效,没有立嗣诏书,那官家继承皇位的正统就要受到打击,天下宗室都可以以先帝得位不正而反叛,太宗的后人可有好几个实权藩王,甚至西夏和北辽都可以用这个名义讨伐官家。
要是不承认盛长槐听错,官家确实是以皇太子之身继位,那么皇考还有什么可争辩的,天下还有皇太子认他人为父的道理。
不过这样以来,盛长槐就会成为官家的眼中刺,肉中钉,还是那句话,什么皇考之争,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借口罢了,说个不好听的,只要太后愿意彻底放弃权利,官家大概率愿意称先帝为皇考,生父为皇伯。
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原因,并非是太后是否愿意放弃权利,而是官家是不是相信太后会愿意彻底放弃权利,不在干涉朝局,大宋太后干政可是有法理支持的,虽然不像大汉时期,太后有废弃皇帝的权利,本朝太后的权利可是很大的,只要大宋还是以仁孝治天下,太后就有法理上干政的权利,所谓后宫不可干政,其实并不包括太后。
要想破局,除非有一个太皇太后,比太后的辈分更高,作为官家的靠山,没有任何保留的支持官家,才可以压制住太后。可惜,先太后早去世多年了,即便是没去世,先太后什么人,到他死了先帝才能去祭拜生母的人物,她要是在,恐怕不会给官家拉拢朝臣。
说白了,今天朝中诸相皆为官家的人,全都是太后当初太相信官家了,也从侧面证明,太后并非是贪恋权势的人,她之所以和官家争斗,自然有她不得不争的道理。
“孟英,何苦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皇考不皇考的,已经没有意义了。”
盛长槐摇了摇头,用不可置疑的口气说道。
“我不关心什么皇考不皇考,于公来说,先帝与长槐君臣一场,长槐不能失了大义。于私来说,先帝和太后待长槐如子侄,长槐能成为侯爵,却以文官之身立于朝堂,全都是先帝和太后的恩情,长槐岂能做那种忘恩负义之人。无论是公是私,若我没有任何作为,叫天下人如何看我,先帝不能绝嗣,这是长槐的底线,这一点,毋庸置疑。”
听到盛长槐最后一句,韩驸马眼神一亮,满怀深意的看了看盛长槐。
“好,我答应你,替你给太后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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