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降了场大雨,打落满院树叶。
师姐还没起,云晚又闲来无事,便用竹枝清扫起玉徽院,比起法术,她更享受这慢慢悠悠的过程。
云晚活儿干得专注,对于外面的动静置若罔闻,直到竹枝撞上一双黑色长靴,才停下动作,缓缓仰头看过去。
郁无涯的身影进入视线,一如既往的冰冷面庞,云晚却在他的眼睛里捕捉到几分不甚明显的别扭。
云晚撑着竹枝站直身体:“有事?”
郁无涯缄默不语,唇瓣收紧,片刻递过来一根发带。不是云晚那日给他的,而是一条新的,红色,上面还坠着一串漂亮的珠子。
云晚握紧竹枝,当即一愣。
见她半天都不接,郁无涯很是不耐,更多的是局促难安。
他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纠缠在内心的躁动让人烦躁,最后还得强行忍耐下,冷声说:“你那条被药医丢了,我寻不回,随便买一条赔你。”
郁无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强行把发带塞到云晚手上,“若不要就扔了。”撂完话,又兀自离去,背影匆匆,逃难似的。
云晚对着那条发带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好端端的又犯什么病??
恍惚间,柳渺渺进入院内:“刚才走过去的是大师兄吗?”
云晚点点头,“是他。”
柳渺渺挠了下脸,“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从戒律堂出来了。”
云晚从没听过这事儿,不禁疑惑:“戒律堂?”
“是啊。”柳渺渺说,“他和白珠一起跪的,听万剑阁的人说大师兄还比白珠多跪一天。按理说不应该啊,大师兄这么多年恪守己律,就没犯过错。”
戒律堂是昆仑宗的惩罚堂,只有犯错的弟子才会被送进去悔过。不单单只是罚跪,还要遭受神智上的摧残。所以不少人宁可被鞭子狠狠地抽一顿,也不愿意罚跪戒律堂。
柳渺渺啧了两声:“大师兄不愧是剑修,狠人啊。”她猜测就是因为打天吴的时候晕倒,所以才去罚跪,不一般,着实不一般。
柳渺渺并没有抓住这个话题不放,很快又把话头落在别处:“对了,两仪阁刚做出新阵法,正在大殿展示呢,我想去凑凑热闹,师妹一起去吗?”
云晚摇头拒绝:“师姐你先去吧,我想去后山修炼。”
两仪阁的要不不出山;要出山就是搞点新玩意,柳渺渺不想放弃这个机会,独自跑去看热闹。
云晚直愣愣地看着掌心的发带。
也就是说……郁无涯因为失控伤她,所以去罚跪?
那人的性格向来怪异,云晚也懒得琢磨,出去准备把发带扔到远处。
结果刚抬起手,发带便落入到一只修长分明的掌心之中,两根玉白的指尖勾着艳红的发带,红白相衬,极具观赏性。
云晚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
“大师兄送的?”谢听云随意捻弄着上面的珠玉,材质高昂,随便一卖就能换上千灵石。余光扫向云晚,见她还是那副呆呆愣愣的模样,猛生不爽,最后掩去所有心思,重新把发带还过去。
看那表情,明显是不乐意。
云晚没有接:“我准备拿去丢。”
谢听云长睫飞颤,“嗯?”
云晚想了想:“他说我不要就丢了。”戴是不可能戴的,留着还碍眼,不如丢了干脆。
谢听云轻轻勾唇:“确定要丢?”
“是呀。”云晚狐疑看他,“你最近怎么阴阳怪气的。”
“没什么。”谢听云语气轻快,“丢吧。”
云晚随手把发带丢在湖里,看着那抹红缓缓下沉,自己也跟着长舒口气。她转身想要去后山修炼,手腕猛然被拽住,不轻不重的力度,贴在手腕上的皮肤温热。
一抬头,便触上谢听云那双青墨般的瞳眸。
“下都城……今夜有灯会。”谢听云第一次如此正式的邀请女孩子约会,难以组织措辞,喉结干涩地动了动,半天只问出一句,“去吗?”
云晚歪歪头,一双明目明晃晃盯着他。
谢听云这张三百岁的老脸一红,“你要是不愿意……”
“愿意。”她倾身靠近,“晚上我们一起去。”
她身上有香气,若有若无萦绕在鼻尖,谢听云都不敢多闻,生怕又触到自己本就敏感的神经。
云晚还戴着灵印,面容是平平无奇的样子,但是眼眸灵动,极美,每当她这样笑眯眯望过来时,谢听云都会心跳加速,青涩无措得不像自己。
谢听云用了许久才按捺住心头燥意,故作镇定:“那我晚上来接你。”
说完背过身,负手离去。
云晚抿唇忍下笑意,忽然对本不感兴趣的灯会多出几丝期待来。
长夜很快来临,谢听云早早便等候在清风苑门口。
云晚刚出来看见他时差点没认出来,这人头一遭换下玄袍穿了身银白长衣,并不张扬的颜色,衣摆用银线绣着层层暗纹。他身量长,站在月下,湛然若神。
谢听云听到脚步,双眸落至云晚身上。
瞧见她还是白日时的打扮,不作声,抬手轻点,荧光将她全身上下笼罩,待荧光散退,衣裳变成了与他相同的银白色。
他显然满意,双手负后,慢悠悠走在前面,直到云晚跟上来,才并肩走在一起。
谢听云耳锐的听见脚步声,这玉徽院除了柳渺渺整日乱走就没有旁人,这次反应迅速地揽住云晚腰身,脚尖施力跳于树上,一直飞到半空之中,才唤出绝世剑,两人御剑飞行。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全程没有半点拖拉,让云晚一阵咋舌。
下都城乃昆仑山主城,日日夜夜歌舞升平,云晚还没落地,就在天上看见满目溢彩。二人飞至城郊处,从这里下去就是热闹的街巷。
因为灯会的原因,人比往日多了几倍,每条街都熙熙攘攘。
谢听云犹疑片刻,对云晚伸手:“牵。”
“啊?”
“人多,容易走丢。”
“噢。”云晚拽住了他的袖子。
谢听云默然继几许,轻轻抽出衣袖,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久违的相握让谢听云像吃了蜜饯似的甜,她乖乖巧巧让他牵着,甜蜜的感觉再次加倍。
浓影深,可以很好的将他眉间喜色遮掩。
云晚看破不点破,任由谢听云牵着走。
下都城作为被第一宗门庇护的主城,城中百姓要比其他山脉的普通人幸福得多。从两边的雕栏玉砌就能看出这里的生活水平,街上结满花灯,卖什么的都有,一眼看去满目琳琅。
谢听云目不斜视,直接牵着云晚来到卖首饰的小摊前。
货架上摆满花花绿绿的簪子手镯,看得人一阵眼花,谢听云从来没有买过这种东西,向摊主请教一番后,认真挑选起来,每选中一根,都要在云晚头上比划一下。
她终于忍不住问:“你干嘛?”
谢听云不语,拿起一根朱钗在云晚发间比对。
她噗嗤声笑了:“送我?”
“嗯。”他把认真挑来的发簪别入云晚发丝,细碎的红色流苏珠在烛光下摇曳,宛如跳跃的水珠,谢听云指尖轻轻触碰着那颗流苏珠,眸光深了深,“一直戴着,不准摘。”
云晚抬手摸了摸,随口一应:“知道啦。”
谢听云丢给摊主几个铜板,拉着云晚继续逛。
“你送我东西,我是不是也应该送你?”
“不必。”
“那不行,有来有往才叫好。”云晚踮起脚尖四处张望,终于被她发现了目标。她强拉着谢听云跑过去,取下挂在上面的白玉佩,“这个送你,如何?”
也没管谢听云同不同意,直接付钱把玉佩挂在他腰间。
云晚模样专注,不长的睫毛忽而扇动,他瞧着入神,直到后面有人撞来,才恍然回神,小心地把云晚拥护怀间。
“抱歉抱歉,我没看见路。”
听声音还是个小少年,着急忙慌,不住道歉。
谢听云不是过于计较的人,不恼,淡声两字:“无妨。”
谁承想此话一出,那个小少年竟然指着他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谢听云也意识到问题,垂眸撞上三四双看过来的诧异视线,其中正有薄昭。
“尊……”
几人间的氛围诡异,云晚接过摊主找来的铜板,看了看小少年,又看了看谢听云,“你们认识?”
她这一说话,直接把小少年下面的话打了回去。
只听他紧张兮兮地吞咽口唾沫,灵机一动,话峰一转:“尊……尊是巧啊!”一顿,脱口而出,“师弟!”
谢听云眉头一跳。
小少年瞪大一双小鹿眼,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做错时后,麻溜地缩在了薄昭身后。
——完蛋,他要被尊上暗杀了!!
云晚打量过去。
这里面有两个少年的年纪看起来都很小,不过十五六,最中间的一身青衫,长得颇为俊逸,虽然年轻,但气质沉稳。
云晚又注意到每人腰间的令牌,凤羽图形,这是苍梧宫的腰牌。
她不由得把目光放在了谢听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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