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三,书院开学的日子。
因为天还太冷,岑鲸继续请假,只有白春毅和白秋姝在这天早上启程前往书院上学。
大早上送走白家兄妹后,岑鲸照例回屋补眠,一觉睡到中午醒来吃午饭,饭后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再回屋拆看门房那送来的信件或请帖。
下午岑奕来了一趟,大约是发现外头都在传他擅闯相府掐燕丞相脖子的事,怕岑鲸听到风声,索性提前到岑鲸面前招认,争取一个坦白从宽,顺便再说几句燕兰庭的坏话,让岑鲸重新考虑这门婚事。
可他没想到自己还是迟了燕兰庭一步,虽然岑鲸认认真真听了他口中的版本,但却并未把他另外那几句有关燕兰庭的坏话听进去,还训他行事冲动,叫他到相府去给燕兰庭道歉。
岑奕憋屈地应了,又留了一会儿才离开白家。
也就是在当天傍晚,一匹快马伴着宵禁即将到来的街鼓声,停在了白府门前,纵马之人来自书院,说是来给岑鲸送书院今日的功课。
收到功课的岑鲸无语凝噎。
去年她自十一月中旬生病后就开始请假,也没见书院来人给她送功课,这回突然来这么一出,十有八九是萧卿颜的意思。
岑鲸大概明白萧卿颜是想营造出她请假在家学习的假象,方便她回书院后“一鸣惊人”。
可岑鲸还是懒得花心思做功课,正准备敷衍过去,她又发现这几份功课都不是庚玄班的先生所布置的,其中还有一份居然出自甲字班的赵老先生。
这位赵老先生是岑吞舟从曲州带回来的大儒,如今多大年岁岑鲸再清楚不过。
岑鲸:“……”
这叫她怎么敢敷衍,仔细别把老先生气出个好歹来。
于是岑鲸敷衍了其他先生,只在赵老先生那斟酌着交了一份还算可以的功课。
其他先生对她要求也不高,经常批改完留几句评语便算了事,唯独赵老先生,每次他都会细心把岑鲸的错处给挑出来,再洋洋洒洒回岑鲸许多字,把各个错处都仔仔细细揉碎了解释给岑鲸看。
岑鲸无法,只能顺着老先生的意,让自己“快点进步”。
岑鲸本以为自己达到赵老先生的期望,就能让这一遭过去,也好让老先生省点心,少花时间在自己身上。
可她不知道,就在她认真写了老先生的功课后,老先生内心百感交集,越发觉得她会像岑吞舟那样,有一番了不起的成就,还在其他先生那炫耀了自己的教学成果。
岑鲸也是写信问了萧卿颜才知道,那些给她布置功课的,都是负责教甲字班的先生。
文人嘛,多少有些傲气在身上。
他们也奇怪自己为何要给一个庚字班的学生布置功课,甲乙丙丁午己庚辛,水平差这么多,真的有必要吗?
后来他们中有人去问了庚玄班的先生,得知岑鲸之前请假,长公主殿下也未让庚玄班的先生把功课记下托人送去,便觉得长公主此举是因为岑鲸被指婚给了燕兰庭。
殿下或是想让出身低微的岑鲸高低讨个才女的名声,不至于配不上当朝宰相。
一想到如此费事麻烦就为让一个姑娘嫁得好听,甲字班的先生们批改起她的功课来越发不耐烦。
所以当赵老先生拿岑鲸的功课来炫耀时,他们还都挺惊讶,旁人要是为了讨好长公主和燕丞相,硬把岑鲸捧成才女他们信,可赵老先生是谁,书院大老远从曲州请来的大儒,也是书院最早一批来教书的,德高望重,就连长公主也敬重他,怎么可能干出这种自降身价的事情。
老先生还怪贴心,把岑鲸过往的所有功课都带来了,众人忙接过来看,根据时间排序,岑鲸的水平确实在一点点往上提升,再一看赵老先生在那些功课上批注的字,众人都有些自愧不如。
这就是他们和老先生的差距啊!
赵老先生这么一炫耀不要紧,岑鲸可就麻烦了。
学生的功课会在先生批改后还给学生做笔记,等做完笔记还得再交上去给书院保存。
这样等哪个学生功成名就,书院还能拿他们曾经的功课出来做榜样。
因此岑鲸过往交的功课,那些先生们都能找到。
他们没有相互商量,甚至藏着掩着不告诉旁人,学老先生的样子把岑鲸在过往功课上犯的错都挑出来细细讲解,等下回送功课,把这些都给岑鲸送了过去。
岑鲸面对诸位先生的态度转变,稍微有些懵。
但还好那几位先生正当盛年,岑鲸也不怕气着他们,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写起功课来能偷懒就偷懒,希望这几位先生能早点放弃她。
直到一日旬休,一位甲字班的先生登门来找白春毅,恰逢白志远在家,父子俩好好招待了这位先生。
先生也没客气,特意夸赞了白春毅,知道白春毅是第一次下考场,还叮嘱了他不少细节,听得白家父子连连道谢。
眼看着说得差不多了,先生才问白家是不是还有两位姑娘也在书院读书。
白志远顺着话头提起岑鲸,那位先生便说岑鲸也算自己半个学生,还说自己觉得她潜能无限,只是家中不比书院,没有管束难免怠惰,让白志远平日也多监督监督。
白志远嘴上应下,心里却想这位先生恐怕不知道岑鲸快要嫁人了,所以才会催促岑鲸专注学业。
之后先生离开,白志远把岑鲸叫来,意思意思让岑鲸在家无聊就多看看书,毕竟人先生都来说了,但更多的还是要跟白夫人学管家,免得嫁入相府后什么都不会,被人笑话。
岑鲸原也不打算把舅舅叮嘱她好好学习的话放在心上,可以一听舅舅又说让她跟着舅母学管家,她突然觉得读书也没什么不好,还专门问听风,上门来叮嘱她学习的先生是哪一位。
如今虽有女子书院,可世人依旧觉得女子嫁人后就该专心后宅,求学作甚,又不是姑娘了,因此那位先生的叮嘱正合了岑鲸的脾性,岑鲸觉得自己不该辜负对方的一片好心,便开始用心去做那位先生的功课。
没多久,那位先生也炫耀起了自己的成果,还谦虚地表示不是自己教得好,是岑鲸确实有天赋,也多亏赵老先生慧眼识珠,才没埋没这样好的苗子。
其他先生面上哈哈哈地恭喜,心里多少有些酸。
这么有天赋的学生,赵老先生和那谁都能教好,怎么唯独自己不行?难道是自己技不如人?
之后他们一打听,得知那谁去过一趟白府,一下就明白了关窍。
对此,不少先生都认为一个快要嫁人的女学生而已,不至于这么大费周折,学不好就学不好呗,书院又不是没学生了,但也有先生想证明自己,于是便在给岑鲸的功课里夹了篇劝学的小作文,满篇苦口婆心,看得岑鲸不好意思再敷衍。
岑鲸没想到,她认真对待的第三个科目越发证实了她的潜能,且那位写小作文的先生不仅能写,还很能说,日常里也是个喜欢拉踩又争强好胜的,不然也不会这么执着在岑鲸身上耗费这么大功夫。
他拐着弯抹着角地挑起了旁人的怒火,因此几句话炫耀完,让给岑鲸布置功课,却又没得到岑鲸认真对待的先生们心里都憋了一口气。
……
这天,岑鲸在屋里和偷偷来找她的岑奕闲聊。
岑奕过阵子就要离京,这段时间每天都会抽空来岑鲸这,还和岑鲸聊到许多外头的事情,倒是比燕兰庭用书信告诉岑鲸要快许多。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分别的日子原来越近,岑奕的话也越来越少,并频繁在岑鲸面前提到“我不放心”四个字。
岑鲸:“京城又不是龙潭虎穴,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岑奕:“可那日在月华寺,若非我及时赶到……”你已经死了。
岑奕没办法把那个字说出口,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百无禁忌的少年,如今也有了忌讳的字眼。
岑鲸还想说什么,突然挽霜从外头跑进来,说是外头来了位书院的女先生,专门来找她的。
岑鲸纳闷,及时躲到屋外的岑奕则啧了一声,不满自己和岑鲸独处的时间被打扰,满脸不爽。
岑鲸换了衣服去见那位女先生。
女先生在书院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女扮男装中的举人,被请去书院后本是在寻常班级教书,却意外展现了教书的才能,被一步步升到了甲字班。
女先生话音温婉,举止利落,三两句就跟岑鲸阐明了由赵老先生起头的炫耀行为,并道明自己的来意,直白地表示自己不甘落于人后,所以仗着自己的性别优势,光明正大来给岑鲸进行辅导。
岑鲸试图婉拒:“……这也太麻烦你了。”
女先生笑靥如花:“不麻烦,抓紧吧,我一个半时辰后还有课得赶回去,可不能耽误了。”
岑鲸:“……”
你们甲字班的先生,好胜心这么重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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