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收获的季节。
当那个皮肤粗糙、如同一只黑鸭子的邮递员送来周归一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已是掌灯时分。
周归一的家里,很快挤满了前来祝贺的左邻右舍,连蒙镇粮站文主任的婆娘也来了。满屋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像一群等待开栏的鸡鸭。
文主任的婆娘姓周,名叫大群,是地地道道的蒙镇人。大群白白胖胖的,一只大腿比文主任的腰杆还要粗壮。周归一一看到大群,就想起盲人摸象的故事。
周归一不喜欢大群,看不惯大群的趾高气扬。周大顺生前告诉周归一,大群与周家好像沾点亲、带点故,按辈分讲,大群是周归一的姑妈。
不过,往日里,大群与周家并无什么来往。倒是邻居乡亲经常提及大群,周归一也因此知道大群一些事情。
大群的一张大嘴,泼辣也是出了名的;吵起架来,蒙镇上下无人能与之争锋。大脸、大胸、大臀……白生生的,惹得男人们口水直往下淌。周归一常常听蒙镇的人说,看上不看下,上下一般大。说周归一大群床上功夫十分了得,敌得住三五个男人。周归一只知道“上”可能指的是嘴巴,至于“下”又指的是什么,很久一段时间都不曾弄清楚。
到婚嫁年龄后,大群在排除了五大三粗的派出所的马公安和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头发中分的中学教美术的李老师以及走路鼻孔朝天、胸前别着两支钢笔的蒙镇周委员之后,选择了斯斯文文、身形如麻杆、脸上零零星星有几粒麻子、在镇粮店上班的文会计。
文会计在楚城地区读过中专,家境也好得很;没几年的功夫,文会计就成了镇粮站的文主任,实权大得吓人。除了脸上和屁股上没有多少肉、长得像瘦腿的驴子以外,文主任也是蒙镇人五人六的人。
周归一的老家虽属山区,却以种植水稻为主,分为早、中、晚稻;一到收获季节,蒙镇粮店便成了沸腾的海洋。收与不收、什么时候收、验质定价、过镑称重、开票结帐,全是粮店的人说了算。
实现大集体时,大队、小队干部的心思就放在想法设法地请粮站的人喝酒吃饭上,说到底主要是请文主任;后来,包产到户了,蒙镇勤扒苦做的农户更是巴不得与粮站的人扯上关系,以便稻谷卖个好的价钱。
相书云:蛮腰大屁股,生娃老师傅。可是,结婚多年,大群就没有生个一男半女。
有人说,文主任不行,做那事,仿佛独木舟行进在大海里,不丢性命就是万幸,哪能折腾出几朵浪花?也有人说,女人太肥太胖也不行,堤松坝垮,保不住流水,成不了鱼塘。周归一想也是,大群随便一动弹,就可以让文主任的胳膀腿子咔咔作响。周归一也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找太胖太肥的女人,因为在棉花糖一样的飞机场上,飞机的起飞肯定是非常困难的。但是,不管别人议论,大群、文主任倒过得亲亲热热、和和睦睦的。事情就是这样,一旦议论发挥不了作用,议论者便失去了作用。
见周归一如此争气,考上大学,马大爷自然欣喜不已。那天马大爷从医院逃走后,并没有走远,而且躲在大宥县城的一个老朋友家里,玩了一段时间。后来,彭二狗一伙的案子结了,马二爷就回到了蒙镇。
马大爷拆开了周大群带来的“大宥”牌香烟,恭恭敬敬地递到人们的手里,连女人、小孩也递上一支;仿佛获得意外财宝的人,感激着老天的恩典。
这“大宥”牌香烟,二角四分钱一盒,烟丝细细的、黄黄的,只有蒙镇的干部们才抽得起。马大爷有时抽“大公鸡”、有时抽“经济牌”,都是一角钱左右的。
这天,周大群头发蓬松,仿佛肩膀上扛了个蘑菇;肥硕的屁股一扭一扭的,拉着周归一的手,甚是亲热。
原本周大群既是叶秀儿的舅妈,也是叶秀儿的干妈。
周归一一直想将周大群比喻成什么,可是觉得怎么比也不太恰当。大群既像一头母猪,肥肥滚滚的,又像一只母狗,骚劲十足;既像母狮,蛮劲十足,又像母老虎,吼声震天;既像一棵梧桐,叶大枝阔,又像一棵橡树,杆粗叶硬;既不像菊花,也不像桂花……。
周大群是个精明人,丰满的胸部高高耸动着,说:“我秀儿时常提及你,也关心着你。我看哪,你和秀儿挺般配的。我早就说过,秀儿眼光就是准,料到你会有今天的好成绩。”
周归一明白了周大群的意图,心里却有些反感。虽说,周归一与叶秀儿是高中同学,但是毕竟了解不多,也谈不上有什么多大的好感。
于是,周归一淡淡一笑,说:“我啊,不过是瞎猫子碰死老鼠。”
周大群故作生气的样子,说:“切,别人怎么碰不上?你是小猫子逮到了大老鼠。”
周归一依旧微笑地说:“大老鼠早就被叶秀儿逮到了,我不过是捡了个漏网之鱼。”
周大群也不计较周归一的态度,说:“秀儿,也在楚城,虽说早你一年到了楚城;但毕竟她是一个女孩子,你得多关心关心她,这样,我也放心!”
周归一见周大群如此推心置腹,心里越发有些反感,本想呛上几句,又不想显得自己没有度量,就不再说话,借故与马大爷说事去了。
马大爷精神状态很是不错,说:“你上了这么好的专业,就下劲地学,读书的费用不用你操心。”
周归一本想告诉马大爷,蜀州那边的郝家、秦雨莲、许之道都承诺了他,读书期间的费用由他们负责,又恐伤了马大爷的自尊,说:“马爷,大学里有勤工俭学的活动,我可以挣些钱。”
马大爷摇了摇头,说:“读书就好好读书,不要累坏了身体,耽误了学习。”
周大群也清了清嗓子,说:“就是就是,什么勤工懒工的,你和秀儿的费用我出。姑舅老表嫡嫡亲,打断骨头筋连筋,何况……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
周归一不敢接话,由着周大群在那里说话。
突然,周大群像得了什么宝似的,大声地说:“正好,明天你姑爹在家休息,你到我家吃个饭,怎么样?”
周归一不愿意,推辞道:“等以后再说吧。我还得给我爹娘上坟啊!”
其实。周归一受不了镇里人的做派。饭前要洗手,菜是用小盘盛着,一筷子下去,几乎可以夹得精光;鱼刺、肉骨头吐在桌子上。饭后还要洗手、漱口。洗手的毛巾分为上、中、下三层摆放,上面的洗脸、下面的洗脚,中间的洗裤档里的东西,麻烦得很。
周归一家没有毛巾,也不用毛巾,顺手抓一件衣裤,也不管洗没洗过,简单地一擦,比毛巾更省事、更顶用。父亲周大顺在世时,这些也不需要,洗了脚、将脚晾在盆沿上,抽一支烟,烟瘾也过好了,脚干了。
周家吃剩的鱼刺、骨头都是吐在地上;桌底下,有猪、有狗、有猫耐心地候着,会各取所需,争抢得一干二净。人啊,总得给处于弱势的狗啊、猫啊、鸡啊、猪啊留些什么。否则,城里人下乡时,狗会狂追不已,恨不得咬下几片肉和几根骨头。为什么?那是因为城里人做得太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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