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社又点燃了一支烟,说:“你啊,小心成了少年白啊。我看哪,男人都不过是一些凡夫俗子,自以为为谁牵肠挂肚,说到底,心思不就是放在女人的两腿之间。多么愚蠢。两腿之间的那点破事,他律无效,全靠自律。光棍好打、寡妇难熬。”
周归一听王公社这么一说,心想话虽粗野,道理却在里面,便说:“怎么会这样呢?”
王公社似乎漫不经心,说:“你就是敏感过度了。不会的,陪姓赵的过夜的,绝对不是你说的官姐。那女的若是官姐,怎么会悠然自得地在洗澡间不出来呢,还弄得哗哗直响。”
周归一想了想,觉得王公社说的不错,连忙问道:“他们一起来的,不是她又是谁?”
王公社看了看周归一,说:“娼妇无情,戏子无义,肯定是一个野鸡。”
周归一不置可否,说:“算了吧,让我静一静。”
王公社笑了,说:“你静得下来?我问你,刚才,那姓赵的为什么一直在叫麻雀?而麻雀却理得不理?”
周归一一惊,是啊,麻雀是谁?官姐的小名也不叫麻雀啊,说:“你烦不烦哪?他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王公社却停不住嘴,说:“麻雀?肯定是那个女人的外号,也是姓赵的老相好,这就说明这个女的不是官姐。而那女的不理睬姓赵的,正好说明那女的也不是一个良家妇女,习惯了别人叫她的外号。你想想,要是有人一边打架,一边喊你的乳名,牛卵子、牛卵子,你会一声不吭?”
周归一被绕糊涂了,说:“谁的乳名叫牛卵子?你的吧?”
王公社哈哈一笑,说:“我的?!没有这样重要,我乳名叫狗尾巴。”
周归一忍不住笑了笑,说:“那个女人又是谁呢?”
王公社微笑着说:“是潘金莲,是狐狸精,是白蛇青蛇……又关你什么事?”
周归一接口道:“算了吧,别用这些话来安慰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王公社一听,倒是一本正经起来,说:“至少我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地打将起来,至少我也不会疑神疑鬼地伤心起来……来来来,我给你测测字,看看你的官姐省城之行到底如何?”
周归一有些佩服王公社的测字水平,也懒得自己起卦,便报了一个“花”字。
王公社端端正正地坐好,时而看着周归一,时而扭头窗外,思考起来。
火车恰好经过一个隧道,好像一下驶入了暗夜。车厢里的灯全部亮着,火车满载着一串灯火向前行进,仿佛行进在黑暗的大海里。
那个女乘务员又走了过来,见王公社正襟危坐的样子,看了看,便准备走开。
王公社头也不抬,朗声道:“吾从昆仑山来,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晓人事。测字灵验,神之又神。”
那女乘务员停下脚步,好奇地说:“吹牛吧?!准不准啊?”
周归一微微点了点头,王公社便递给那女乘务员一张纸,说:“想测什么?先写个字。”
那女乘务员接了纸,说:“我一会儿再过来,行不?”
王公社想了想,说:“行啊。不过,快到楚城站了,我们要下车的。”
此时,那火车正好穿过了隧道,又回到了白昼之中。
女乘务员“哦”了一声,便走了。
王公社又递给周归一一张纸,复又斜躺在座椅上了。
周归一一看,那纸条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写着四句诗:雀入草丛勿须忧,花开草长谁敢羞?化入林中无处寻,切切不可问不休。
王公社见周归一在琢磨那纸上的诗句,便又开口了:“麻雀入林变凤凰,草头姓氏来相帮;花心之人空手还,直啃碎玉齐天光。”
周归一更是不解,连忙用花字起卦,得了一《噬嗑》卦,初爻动,卦象不好,不由得暗自连连叫苦,说:“她肯定来到了省城,姓赵的也一定会找她的麻烦,凶多吉少啊!那么谁会帮她?”
王公社倒是胸有成竹,说:“别人都说你懂周易八卦,我看你还得继续修炼。我用花字测字,你却用花字起卦,这是一种自作聪明的做法。如同我用纱布作纱窗,你却想用纱布做渔网。要起卦,你得重新来。”
周归一被说得哑口无言,人却松了一口气,连忙说:“好好,你是对的。那么,花字如何解呢?”
王公社见周归一信了,就肯定地说:“这花字带草头,与草头的人有关。”
周归一听了,说:“你我的名字里,都没有草头?”
王公社笑了,说:“你是杂草,我是毒草,人家是花草头、木草头,那个相帮的人是个女的。”
周归一一想,肯定又是叶如茵了。在这来来去去的两趟火车上,周归一所测之字,怎么恰好与叶(繁体字:葉)有关呢?难得是叶如茵帮了官姐的忙?!
周归一原本对叶如茵的不辞而别还有些耿耿于怀,但现在却恨不起来。
这时,那女乘务员急急忙忙地过来,脸上是隐隐的嗔笑,递上纸条,上面写着:切。
王公社见女女乘务员急切的样子,心里一动,说:“请问,你是问感情、财运、前程,还是工作、事业、健康……”
女乘务员不假思索,小声地说:“都测都问。”
王公社摇了摇头,说:“一字一事。”
女乘务员想了想,说:“感情。”
话音未落,一串响亮的鸣笛声响起,像防空警报似的。
楚城站到了。
周归一连忙起身,准备下车;那女乘务员很有些失望,眼巴巴地望着王公社;王公社稳坐不住,说:“归一,你先下,你先下……”
周归一下了火车,却不见王公社下来。
一会儿,火车开动了,却见王公社从车窗里探头出来,说:“不要担心我,下一站……”
周归一只得独自往学校去。
虽然,王公社已经解释得清清楚楚,官姐即便到了省城,也没有与“鼓眼睛”发生什么,但是,周归一却固执地认为,即便没有发生什么,官姐也不应该与“鼓眼睛”在一起出门。
周归一明知道官姐是为了自己的事情不得不求助“鼓眼睛”,但是在心里却是满满的沮丧和愤怒。
这就是少年周归一的纯真善良,也是读书郎周归一的狭隘幼稚。
街道边,有几张固定好的座椅,是那种两面都可以坐人、顺着街道走向摆放的条形木质座椅。
这些座椅,有的安置在一棵大树下、有的在一丛水竹旁,有的在花坛边,有的则在葡萄架下。
周归一在一架葡萄藤下的长椅上,背着街道坐下来,像一个流浪汉一般,身心疲软地歪在那里。
这个季节的葡萄树是没有生机的,枝条灰暗、叶已落尽、藤蔓干枯、不复繁茂时的精彩。可以想象的是,在这架葡萄下面,在这张长条椅上,一定发生过许多你亲我爱的故事。
诗云:
果实饱满累成串,
藤曼缠绕枝叶繁;
郎采珍珠问娇奴,
可就秋色成凤鸾?
这是当代诗人古上九的作品,也是周归一十分喜爱的作家诗人。古上九乃大宥人氏,出身农家,少年贫寒;后金榜题名,入仕楚城官场。其耿直敢谏,遂为官场所不容。晚年,结庐楚水之畔,著书立说,讲学桑梓,人称:楚城九爷。其著有诗卷《案眉集》、《秋雁拾萃》等。其诗作超凡脱俗、格调高妙,又多以生活日常为题,深受诗评家推崇。
周归一记得秦雨莲曾经在信中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拥有了孩子和一座四合院,一定要搭建一棚葡萄架,置身其中,看紫色的葡萄晶莹剔透闪烁着醇美的光芒,听四处轻鸣的蛐蛐歌唱岁月、收获。
可如今,周归一坐在这枯萎如蛇的葡萄架下,不想回忆已经发生的事情,却又深深地陷于其中。
周归一一次次地在心里说道,无所谓,无所谓,我还年轻,我的爱情还可以生长。像那割了又长、长了又割的韭菜,一夜甘露,爱情立马可以从头再来。可是,我真的无所谓吗?无所谓的青春啊,总是让人无所谓地做一些有所谓的事情。比如伤害别人,比如不愿服输,比如一意孤行。
夏天大抵是真的来了。
昨天周归一去省城时,楚城似乎灰灰蒙蒙的,看不到夏的色彩和表情;今天却大不相同了。梧桐树干湿润了起来,有着清新的绿色,花坛的草啊、树啊,精神了许多。
有人从周归一的背后走过,踏响了夏天的街道;周归一想,不管是什么人,在这样的季节里,一定都是脸色睛朗、脚步轻快,像一团团柳絮,轻盈地飘飞。他们不曾注意到椅子上坐着的周归一,就像椅子上的周归一不会在意行走的他们。这就是世态的真实情形,正像楚城不知道周归一的心思,而周归一又哪里知道楚城的内心。
这个城市,正在离周归一远去,虽然周归一依然在它的怀抱里。
有一个女孩穿过葡萄架,像一只蝴蝶,风韵十足地从周归一的面前是走过。
这个穿着裙子的女孩,目光朝向前方,柔声的叫道:“死牯牛娃子,慢些啊。”
那个被唤着“牯牛娃子”的男子,站定身子,回过头来,回应道:“喜鹊儿,快点哟。”
这俩人一呼一唤的,那乳名仿佛就在空中跳动着,像两朵浪花,慢慢地交融起来。
很快,那个叫“喜鹊”的女人赶上了“牯牛”,俩人手挽手,向前走去……消失在周归一的视线之中,也消失在两个人的乳名之中。
是的,随着一个人的长大变老,知道他乳名的人会越来越少;周归一相信,自己的爸妈也一定有过乳名,却从来不曾告诉周归一。周归一知道的,是他俩的正儿八经的名字:周归一从来没有听人叫过爸妈的乳名,也许他们已经将自己的乳名忘掉了。
突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周归一的肩膀,站在周归一面前,说:“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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