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徐徐,树影斑驳,树叶偶尔飘落……夏日的蒙山寺少有香客,显得格外的安详肃穆。
几个僧人在宝塔下晒衣晾被,晾晒粮食,清冷之余也多了一些烟火平常的意蕴。
一到蒙山寺,周归一却要先见一见方小鱼的师父——怀海法师。
方小鱼也不多说,就依言而行。
怀海法师在外游历半载有余,气质越发清朗高迈。
方小鱼一见师父,就行了跪拜之礼,给师父请了大安,然后就说了有关凤妹的事情。
周归一补充道:“这凤妹的父母十分难缠,蛮横得很。强攻难以得手,恐怕智取才是上策。”
怀海法师静静地听着,想了想,说:“阿弥佗佛。不知爱徒何以偏执此事?”
方小鱼脸红了,低声说道:“徒弟愚钝,慧根不深,只想早日成家立业,过上平常生活。”
怀海法师笑了,说:“诚实可嘉。虽然,贫僧不应理睬俗世儿女情长之事,但撮合姻缘,也是积善行德之举。”
方小鱼诚恳地说:“谢谢师父!”
怀海法师微微顿首,说:“此事不必过于担忧,贫僧自当出手相救。”
周归一见此,连忙说道:“不知师父有何良策?”
怀海法师反问道:“阿弥佗佛,小周施主可是成竹在胸?”
周归一也不相瞒,回应道:“我虽有一计,但不知是否可行?”
怀海法师微微一笑,说:“不必多虑,尽管道来。”
周归一稳了稳神,就如此这般地细细说了自己的想法……
怀海法师一听,满意点了点头,说:“善哉善哉。你们二人尽快去准备,钟良的事由我来安排。”
方小鱼也觉得此计甚妙,便与周归一辞别了师父,依计而行。
周归一担心方小鱼一时心急,沉不住气,冲动起来,坏了大事,再三嘱咐道:“小鱼兄,此事须合力而为,不可单打独斗。你到复镇后,好生准备,不可误事,更不可擅自行动。”
方小鱼虽然心急,但也知道吴家有了上次的教训,定然防范严格,万不可急于求成,说:“放心,我一切听师父和你的安排。”
周归一还是不放心,说:“方鱼,事成之后,你也不要急于回蜀州,直接往蒙镇来。”
方小鱼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就独自轻车熟路地往复镇方向去了。
周归一则取道蒙镇,回马大爷的家,也相当于回自己的家。
快到街口时,周归一就遇到了马大爷。
此时,夕阳西下,暑热犹盛。街上少有行人,一片寂静。
马大爷手里牵着“小川”,腰间挂着一串钥匙,身形消瘦,神情落寞,站在夕阳下,影子拖得老长老长,已越发不似先前的精明,倒有几分痴痴呆呆的样子。
周归一一阵心酸,上前挽着马大爷的胳膊,说:“马爷,我回来了。您要到哪儿去?”
马大爷仿佛遇见了陌生人一般,愣了半天,试图挣脱周归一的牵挽,说:“我,等人啊!”
周归一更是心疼不已,说:“等谁啊!我是归一啊,我回来了啊!”
马大爷缓缓地打量了周归一好半天,竟然咧嘴一笑,说:“哦,哦,是归一。走,回家。”说完,就往镇子外面走。
一时间,周归一心头涌起一阵巨大的悲伤,喉咙发紧,说:“马爷,我……我们转回去吧!”
此时,天际边滚来了团团乌云,天色随即暗了下来。
大暴雨要来了。
顷刻间,一道电光划破天际,响起一阵轰轰的雷声。
不一会儿,天空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天地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周归一一手牵着“小川”,一手拉着马大爷,飞快地向住处跑去。
马大爷倒是活跃起来,像个小孩子似的,嘴里不停地说:“好雨,好雨啊!”
可是,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一会儿,暴雨收住了,阵阵燥热卷土重来。
马大爷又恢复了原样,也不换下淋湿的衣服,就在门口呆呆地坐了一会,又一声不吭地回到房间里去了。
周归一心里十分失落,倚在门口,发起呆来。
街上没有几个的行人,店铺也在打烊中。
一个拖板车的老头,趿着拖鞋,慢腾腾地晃悠着;有人端了一盆水,泼在门前的街道上……暴雨的痕迹已荡然无存,青石铺就的街道锃亮锃亮的。
恰好,翁大夫下班了,从马大爷家门口经过;周归一一见,打起精神,请翁大夫进屋坐坐,问问有没有办法,医治好马大爷的病。
翁大夫本是厚德之人,一副菩萨心肠,也没有落座,就耐心地解释起来:“几个月前,你马爷因为老是犯糊涂,丢三落四的,也曾找我看过。我心里也清楚,这是典型的阿尔滋海默症,是老年痴呆最常见的一种类型;随着病程进展,患者思维、记忆和独立性将受到严重的损害。”
周归一连忙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呢?”
翁大夫无可奈何地说:“目前,这种疾病的发病机理尚不清楚,也没有特效药物来进行有效的治疗,可以说是一种毁灭性的老年疾病。”
周归一不甘心,说:“有没有办法缓解缓解呢?”
翁大夫想了想,说:“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亲友们多多陪伴开导。如果让病人长期独处,不与外部交流,就可能会导致语言障碍、神经障碍,甚至出现幻知幻觉,从而危及生命。”
周归一一听,越发不安起来,送走翁大夫后,就推开了马大爷的房门。
马大爷站在房间的窗台前,望着窗外,神志似乎清醒了许多,见了周归一进来,说:“归一,我老了,不中用了。”
周归一摇了摇头,说:“马爷,您可不能胡思乱想。心放宽,一切都会好的。”
马大爷也摇了摇头,眼泪涌了出来,说:“归一,不管怎么样,你不要担心我。好好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周归一再也忍不住了,眼睛湿润了,说:“我听你,马爷。您要有信心,早日恢复起来。”
如果人生是一段旅途,快乐与悲伤就是那两条长长的铁轨,在身后紧紧跟随。人生如梦不是梦,因为太真实;人生如水不是水,因为有苦有甜也有涩,还有太多的辛酸与无奈。
周归一简单地弄了一点饭菜,马爷只吃了几口,就睡去了。收拾好碗筷,周归一又去给“小川”喂食马料。
“小川”一见周归一,立即用头摩挲着周归一的身体,发出低低的叫声,表达着对主人无比的信任和依恋。
周归一轻轻地梳理着“小川”的鬃毛,抚摸着它的背部、颈部和头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爱。
突然,周归一有了策马而行的想法,就解开马缰,骑着“小川”,出了蒙镇。
“小川”真是一个极有灵性的家伙,打了个响鼻,仿佛发出了奔跑的信号,就轻快地奔跑起来。
很快,“小川”越跑越快,将蒙镇抛在了身后;那“得得”的马蹄声清脆地响起,悦耳动听。
周归一心情渐好,勒紧缰绳,夹紧两腿,两脚使劲蹬着马镫,向前弓身,口中“驾、驾……”地叫声,向前狂奔而去。
突然,前面出现一个急转弯;周归一紧贴马背,紧紧勒住缰绳。“小川”一个急停,又突然转了个90°……差点人仰马翻。周归一惊了一身冷汗,有惊无险。
马有灵性,千真万确。这番惊心动魄的“考验”后,“小川”轻松地踱步向前:周归一“吁”一声,“小川”就停下来;周归一“驾”一声,“小川”就碎步小跑;周归一用脚跟轻敲它肚子,“小川”就大步快跑;周归一手中的缰绳向左或向右牵动,“小川”就会左转或右转……
暮色四合,景物糊涂;只有高远的天空,越发地清晰起来。夏月在上,繁星在上,似有似无的云朵,一动不动。
周归一调转马头,说:“小川,咱们回去罗!”
那“小川”精神抖擞,昂头前行,仿佛一尾巨大的鲸鱼,穿行在夏夜的海洋中。
兜风回来,马大爷已经睡着了,轻微的鼾声响起;周归一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想到了明天的计划,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也没有心思起卦预测,就点了蚁香,将一个折叠的小床打开,挨在马爷的床边,躺了下来。
蒙镇的夏夜渐已深沉,不复白昼的炎热,周归一浑身疲乏,不觉沉入梦乡:
……一会儿,秦雨莲身穿睡衣,斜靠在床头,翻来覆去地读着周归一写的纸条,不时地“呵呵”一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一会儿,九九杏眼怒睁,一把抓过纸条,撕了个粉碎,又泪眼婆娑,双肩颤动着,似乎承受着天大的委屈。
一会儿,哀乐响起,人们抬着巨大的灵柩,向墓地走去。马大爷坐在灵棂中,小声地哼着歌谣:三岁的伢,会推磨。推的粉子白不过,做的粑粑甜不过。爹爹吃了十三个,留两个,给婆婆,婆婆吃了心的磨不过,半夜起来摸茶喝,门闩撞了后脑壳……
一会儿,小玉来了,却是一副憔悴模样;不,是叶秀儿来了,伸开双臂,奔向周归一;哦,原来是叶如茵,小声地喊道:归一,归一,我来了……
一声鸡鸣,东方破晓,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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