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山又到甲等舱去找吴刚辞行。
“明日便走?不可,不可,你我一见如故,何况你还曾救我性命。”吴刚拉着他,十分不舍。
“三哥说笑了,那连山魁也未必是你的对手,我哪有本事救你啊。”巨山眼见他身手不俗,悻悻的说道。
“兄弟,你确是救了我,那日钓鱼并非是我做作,乃是为兄当时……唉,活着甚无滋味啊。何况若不是你切断那巨章鱼的小爪子,我又如何能活到今日啊!”三爷叹道。
“大哥,我看你慷慨豪迈!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你大仇得报,又不似穷苦人家,这里天高皇帝远,你只管饮酒作乐,但行前路,何必自苦?
“若是想家了,待到风声过去,再偷偷回去看看妻儿,岂不是好!”巨山劝道。
吴刚道:“那些人神通广大,既然能查到我的妻儿,未必不知道那孩子还有姜伯陵的血脉,何况是三个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他们自号神族,应该还做不出禽兽不如的事吧?”
“你从前家中不是还有兄长,天庭不至于搞什么株连之罪吧,回去看看他们也好啊!”巨山道。
吴刚苦笑道:“嘿嘿,兄长?哈哈哈……”他从手上脱下一只骨头手串,沉声道:“巨山兄弟,若是你认我这个哥哥,这鹡鸰(jiling)手串便送给你了!”
巨山纳头便拜:“兄长在上,受小弟一拜。”
吴刚沉着脸说道:“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既然你是我的兄弟,我就将家中的丑事也一并相告。”
吴刚又说起了这手串的来历:
“此物乃是鹡鸰鸟骨头穿成,他们乃是世居我家祖宅的两只雄鸟,那雄大生的肥壮,在我家屋脊西面的檐下筑巢,娶妻生蛋,不知养育了几代儿女。
“那雄二生得瘦弱,又不善求偶,从无伴侣,后来心也淡了,便筑巢在雄大不远处。七年后,那雄大伴侣死后,那窝幼鸟们也已成年了,各自分飞。
“或许其它雌鸟们都嫌弃雄大老迈,或许这雄大厌弃了男欢女爱,之后再无雌鸟与他来往。两个兄弟便相依为命,后来便住在一个窝里。两只鸟越来越老,越来越飞不动了,两个有了默契,时常一只去捉虫喂食另一只,有时天气不好,便多缩在窝里挨饿。
“父亲有时便让我爬到他们窝边,投喂些谷麦。
“不知觉间,八年过去,又是冬去春来,两兄弟却再未出窝,父亲让我爬梯去喂食时,却见两只鹡鸰偎依在一起,已然死去多时。
“我心中大恸,一股难言的惆怅堵在胸口,一连三日茶饭不思,后来母亲请来良医,才将我慢慢调养过来,但心口隐痛,至今犹在。
“父亲将那鹡鸰鸟兄弟的骨头做了两只手串,分给我们兄弟两人,并吟诵了《诗经·棠棣》里的诗句: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三年后,上元节刚过,母亲病发,在我怀里呕血而亡,我心……如那无根之花,凋谢之后,便再无开期。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怎么还未尽孝,她便撒手而去。
“五年后,正月初一,家中却了无喜气,父亲病来如山倒,已说不出话来。他将我兄弟二人叫至床前,捉住我俩手腕。
“那鹡鸰手串刺得甚痛,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边重重点头,一边泪流不止,兄长哭的也是伤心欲绝。我只觉得身如病树枯叶,风一吹,便落下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能去何方。
“从前我无意间翻阅佛经,听到说什么‘缘起性空’如何玄妙,心想:世间万物缘聚缘散,来时是空,去时也是空,相聚不过只是这刹那缘分,有何难解?
“但,母亲离世时,我尚有一半归处。待到父亲离世,忽然明白了从前自己并不知什么是‘缘起’,更不知何时是‘性空’?
“因为有些感受,无法用语言描述,更无法臆测想象,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你只有亲历之后,才会明白……但你一旦亲历,你便失去从前的你,成为另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你’……
“不料,父亲头七才过,嫂嫂却将我逐出家门,兄长竟然躲在内宅不出。我问为何要赶我出去?她扬着房契得意的说,老父亲临终时候已将房子和家产悉数传于兄长,既然已不是一家人,为何要厚着脸皮赖在此处不走。
“我穿着一袭单衣,身无长物,坐在自己家的大门外,如坠冰窖。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但我们兄弟数十年情义,竟然不如一张房契?
“离去之时,我只说:既然不念兄弟之情,那鹡鸰手串我要代父亲收回。嫂嫂急着将我打发走,见那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忙从墙内扔出。
“自此以后,我便四海漂泊,再未回家。其实,自此以后,我哪里还有什么家啊!后来,遇到了我妻,我才又找回一些家的暖意。
“兄弟啊,愚兄最后只说一句:所谓的好,是有限度的,仁是有边界的。男人这一生,有了女人,做个好丈夫,有了孩儿,做个好父亲,就已经是不错了。
“若是再好,便成一个好人了。成了好人,好便成了负累,负累多了,你便失去自由,也便失去做人的快乐,这人也就是做到头了。”
巨山听完,陷入沉思,暗想:此话虽然说得少了情义和古道热肠,但也不失为一味良药啊——老子说:反者,道之动。这是物极必反的道理,你若总是做那烂好人,四周的恶意也许就无穷无尽。
天道默默然,岿然不动,不是向来如此嘛。我以为我不知父亲是谁,幼年丧母,师父重伤已是凄惨之极,原来大哥才真的是苦命人啊!
船在爪哇国已停了十余日了,清水食物都加了,船帆也补好了,明日就要启程。巨山又去辞别了两人,揣着吴大哥送的四锭金子,轻抚手上的鹡鸰骨串,想起吴大哥临行之言: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真是相见难,离别苦,若以师父的《中论》来说:不相见,自然不离别;不知难,便也不识苦……但若是一直中规中矩,又如何妙悟玄谛?这就仿佛喝酒,不喝酒便不会醉,喝醉醒来后,烦恼既不会少还要后悔,但你遇到烦恼还是要去喝酒。
既然离别不知何日,那便只有珍惜当下。
无酒岁月长,有酒且呵呵。
【前面说过,要评本书身世最凄惨的人,必须是吴刚啊。
当然了,不止前面,他后面整日伐树也是够惨的。
***
无酒岁月长,有酒且呵呵。诸君共饮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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