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南邻郡的都税官如约而至,一正两副三人,带着一个千人队伍,其中,车夫四百、兵士六百。
一行人浩浩荡荡,惹来了无数目光。
当然,他们这一行人并不是专门为了山阳城而来,是从边境饶了路过来的。
这个千人队伍,皆风尘仆仆,看样子路上很是辛苦。
“方城主,在下赵忠义,乃此行都税使,受郡守大人所托而来。”说完看向一旁副官,道:“取公文来。”
副官拿出三册,递给了老城主。
这三本册子,其一是郡守公文以及大印,二是都城文书以及都城大印,三是皇帝的公文和大印。三册公文、缺一不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皇帝盖印的册子,其上有老城主的文号,也就是当初都城官考时,皇帝给老城主的名号。另外两部公文有些小错事情不大,但没有皇帝这本册子,或者名号有误,他们这些人就别想取走税收。
确认无误,老城主收起公文,回身准备交给师爷,但伸手的时候,忽然停顿,转手交给了一旁的李锦川。
“锦川,你先收好,晚些老朽再与你要。”
李锦川看了眼那千人队伍,没有说话,不过点了头,将公文抱在了怀中。
这一幕让赵忠义一行人纷纷侧目,神色多少都有些诧异,不过他们也都没说什么。
老城主回身微微致礼道:“山阳城税收已经备齐,随时可取。各位舟车劳顿,先入府稍作歇息如何?”
赵忠义苦笑连连:“唉,方城主还是带我等现在就去清点装车吧,郡城已经催促了三次,郡守大人令我等这月底必须把赋税送回郡府,今天这都初十了,二十天,真不知能不能送到。歇息就免了吧。”
老城主点点头:“也好。赵大人倒也不用担心,这条路老朽还算清楚,近来一直是晴天,路上应该不难走,只不过时至秋末,早晚会有些冷意。二十天足够回到郡府。”
赵忠义苦笑:“多谢方城主吉言。希望如此吧。”
“敢问赵大人,这次征税为何早了这么多,之前都是这个月底来人清点,郡守大人怎的如此急切了?”
赵忠义沉默片刻,最后叹道:“方城主,在下也不瞒您,年中的时候都城来了公文,说是奇峰郡闹了洪灾,三座城池被水淹没,万亩良田就这么没了,灾民遍地。皇帝陛下为此头疼不已,最后朝中大官建议调集咱们南邻郡粮草,结果郡府的府库都被掏空了。眼瞅着就要年底,郡城之中上万将士都等着粮饷,这才把收税一事给提前了。唉,说来也没办法,谁让咱们南邻郡挨着奇峰郡。”
“老朽原本猜测是都城要粮,用于平叛,看来老朽是想多了。”
赵忠义摇头:“您也不算是猜错。本来赈灾都是都城拨粮,这次为何转到了咱们南邻郡头上?不就是因为都城的粮草都运去云来郡平叛了嘛。唉,多事之秋啊,没一处太平地儿。”
两人打头,边说边走,不多时便来到了府库门前。
两人身后,都税副官、师爷林显、还有一个小娃娃李锦川,再后面就是一架架马车,浩浩荡荡把庙街都给占满了。
不过城中子民虽然围观却不惊诧,因为每年都是如此。只不过有时候郡城会单独安排一队人马过来,人会比较少,上下百人就足够。这次人多,否则也不至于堵街。
林显看着千人队伍,一直皱眉,因为队伍中空余的马车其实只剩下了十三辆,他不太明白赵忠义为何不让满车在城外等候。只是这时候不好开口,因而在心中憋了一个困惑。
反观老城主对此问都不问,也没有丝毫意外或是讶异的表情。
其实道理很简单,赵忠义想亲眼看着车队。
说白了就是赵忠义对其他人不放心。
这也是郡守安排此人为使的目的,要的就是他这份责任心,毕竟此次收税不容出错,但凡有所缺失,郡府就有可能发不出粮饷,若是那样,事情就严重了。
老城主自认,若是他做郡守,此次也会安排赵忠义这般人才会放心。
这就是那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老城主能明白郡守的用意,因为两人职位虽然不同,但大体上作用相等。林显就不成了,他是师爷,可不会用城主的目光看待事物。或者严谨一些说,林显很难第一时间用城主或者郡守的目光看待局势,需要有人稍作点拨才能想到其中因由。
看着满满当当的府库,赵忠义松了口气,致礼道:“方城主,那你我现在就安排人开始清点吧。”
“可以。”
赵忠义回身对两位副官道:“取量器来,一会儿你们两人负责清点。三将军,你安排人装车。文将军,你安排人看守左右要道,装车期间不得放闲人进来。”
几人纷纷应是,随后各自忙碌。
老城主看向师爷,道:“林显,清点之事还是你来,周统领,你来看守府库大门,未经清点不得出库。”
此时,两位副官也将量器去了过来。
量器有三种,其一是大秤,用来称粮食的。二是小称,用来称金银的。三是量筒,用来算铜钱的。
其中量筒最是特殊,有高矮两种,皆为铁质。高的满筒正好是千文钱,矮的则是百文。
赵忠义再度致礼道:“方城主,我这剩余马车不多,先量钱财,余数用粮食做补如何?”
“自然可以。山阳城钱粮都可做饷,不必担忧老朽。”
“那好,我等先去量算钱财。”
老城主点头,转身拉住了李锦川小手,笑道:“锦川,一会儿你与林显一同清点。昨天老朽不是给你写了城中人数了吗?一会儿你跟着一起算,不可缺了赵大人一分、也不得短了我山阳城一毫,可要认真对待,记住了吗?”
李锦川刚要说话,老城主转身道:“陈管家,你去小书房,将桌上之物拿来。”
“是。”陈管家转身而去,老城主对李锦川微微严肃道:“记着,要认真。”
“我知道了!”
很快,清点便开始了,先是两方人一同检查了量具,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正式开始。
此时,陈管家带着两位兵士,将小书房那张桌子整个搬了过来,放在了不碍事的地方,李锦川抱着三部公文,来到书案之上。
清点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老城主则与赵忠义在旁谈论着一些公事,大体上就是山阳城的一些状况,要借用赵忠义之口,去告知郡守。
李锦川坐在书案前,目光时而抬起、时而落下,在纸上勾勾画画。
赵忠义和他的两位副官对此没什么感觉,倒是负责搬运的那队兵士见孩子认真,觉得有些好笑。
毕竟孩子看上去也就四五岁大,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能算清那才奇怪了。兵士们相视一笑,没有开口,却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玩味。
他们倒不是嘲笑,只是觉得老城主如此是为了带孩子,怕李锦川凑上前去捣乱。反倒是孩子那股子认真劲儿让兵士们感觉有趣。当然了,这些兵士可不会真的以为孩子能帮上忙,因而也没谁凑上前去看他在勾画什么。
“赵大人。”一位副官走来道:“已经验算了五箱,皆两千四百文,是不是不用验算了,直接装车可否?”
赵忠义对老城主歉意一笑,回头道:“每一箱都得清点。方城主自然不会缺了我等,但点钱之人兴许会一时马虎,此时不能偷懒。”
“是!”副官应声,对一旁兵士道:“你们先把清点好的装车。我先记一下数量。”随后问向老城主:“城主大人,师爷姓林是吗?”
“师爷名叫林显。”
“多谢。”副官匆匆而去,喊着林显,拿出炭笔,各自一本册子,开始记录出库的数量。
府库门口,几架装着大木箱的马车停靠,大箱子空空如也,兵士将小箱子放入其中,摆置规整的情况下,大箱子里能容纳二十只小木箱。马车上则是装着十口大木箱。因而一车就能装下两百只小木箱,也就是四千人的赋税。
若是全都用铜钱做税,装满十车便足够。
只是,山阳城可没办法拿出那么多铜钱,另外,装着大木箱的马车其实也没多少了,满打满算还有四辆半,第五辆只剩下了六只大箱子,有几只路上损坏,早已被丢弃。
清点慢,装车却很快。
随着时间一分分推移,一只只大木箱上锁、一辆辆马车装满,府库的木架子也变的空空荡荡。期间倒是有几只小箱子内铜钱数目不对,多取少补,倒也没什么矛盾。
约摸一个多时辰后,林显与两位副官来到了最后一处木架子前,这个架子上小木箱只放了十多只,其中放着的就是山阳城最后的铜钱。
林显看着册子上笔记,对一旁副官道:“就这样吧,正好一千箱,两万人的赋税,余下的用粮食填补吧。”
副官看了眼剩余不多的小木箱,点头道:“也好,我这便与赵大人说。”
“我与你同去。”
两人来到老城主与赵忠义面前,各自禀报了一下进度,两人所言相同,两位大人便相识点头。
只是,老城主刚要开口,一旁却传来了李锦川的声音:“城主爷爷,不是两万人,是两万二十人...”
李锦川说话声音不大,但府库内正安静,所有人都听的清楚。
那位负责装车的兵士听闻此言,摇头笑道:“小娃娃,两位大人岂会记错数目。你啊,还是玩儿你的东西吧,别说话了,听着就行。”
兵士并无嘲笑的意思,只是以为孩子在玩闹。
但赵忠义却没有如此想,转头看向老城主,见其看向孩子的目光很认真,转头对副官严肃道:“你去数一遍!”
这话让林显都有些诧异,跟着副官快步而去。
不多时,两人回来。师爷林显手上提着一只小木箱,低着头满脸通红。一旁副官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此时老城主与赵忠义站在书案前,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相视一笑。
因为孩子根本不是算出来的,是数出来的。纸上密密麻麻记载着几个人搬走了几只小木箱,无一遗漏。反而是副官和师爷比较自信,都是每出库一百只小木箱才会记一次。
老城主没说什么,但看向孩子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慈爱。
赵忠义从桌上拿起纸张,伸手给副官看,面带怒色道:“你连个孩子都不如!”
副官无言以对。
而一旁,让孩子别说话的兵士,早已经满脸羞红,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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