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连日来的好天气今天到头了。林显早上醒来,在院中吃着早饭,看着天上密布地乌云,有些叹气。心中盘算着时间,希望不要下雨,便是下雨也早些放晴,免得郡城过来的路上不好走。
今天他的事情很多,城中一些钱财需要核算,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钱,但这些小钱却最是费时费心。
此外,还得看着陈管家,昨天他问过,刘俊让人看着,陈管家才吃了点儿东西,之后滴水未进,一直守在冰窖里。想来,可能是一夜未眠,今天得让他回去睡一觉,免得城主家人还未过来,他先倒下了。
此外,李锦川一事究竟怎样,他不知道,却很是担心。还有,关于萧千秋的名声该如何,此时也没有头绪。
一团乱麻。
林显此刻真的是头大如斗,真想辞去师爷职务,好好地睡上一觉,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
吃过饭,来到城主府上,刘俊正在等他,将一封信交给了林显,道:“这是萧仙师给你的,说是让你自己看,看过之后当即焚毁,不可让他人知晓。”
林显有些诧异,道:“萧仙师人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有事,不让人跟着。”
林显点头,道:“行吧。你辛苦一下,陈管家还在冰窖是吧?去把他带回来,让他睡一觉,带两个人过去,他若不听,绑也要绑回来。另外,去找一下统领,问问他快马去往郡府需要几天,郡府来人又要几天。刘俊,这两天你多辛苦一些,但也要注意休息,府上如今能指望的就你一个人了,你可不能倒下。”
刘俊行礼道:“在下知道,师爷放心。”
吩咐完,回到书房,林显坐于书案前,打开书信,只见其上写着:“吾友林显,见字如面。”看到这八个字,林显忍不住一笑,有着一分疑惑、一分自嘲,觉得自己可撑不起萧仙师这句友人,但更多的还是欣喜。
随之,继续看去:“山阳多事,阁下连日辛劳,尽于眸中。思阁下烦忧,不知城中之祸源,心有苦闷。然,今日尽数告知。”
林显顿时认真了几分。
“魔起于心,祸起于贪。城隍无道,欲成天神,责难城池,困缚吾身。城主通晓,相助颇多,遭逢厄难,吾心难安。孩童锦川,被其所擒,迫吾俸宝,不可相通。故,今日吾将于城外斩魔。然,修身未至,道浅魔高,不能回还。交战于野,恐伤无辜,尔等皆凡,切勿相近。”
“朱孙之事,为助吾等,非但无罪,反而有功。静待郡府或是云渺来人,此间事了,方可出牢,玉佩相予,以还恩情。此事重要,切勿相忘,待其出狱,代我道谢。”
“风起之时云雾散,祸乱之时英雄生。吾,萧千秋,不称英雄之力,仅存英雄之胆,愿城中子民安康,再无厄难。祸源一事,不可外传,恐城中不安,再生祸乱,故,信不可他人所见,阅后毁之。”
“此行难返,山阳之事托于阁下,望不负城主之恩。锦川若还,望做照应,勿让其颠沛锒铛,温饱难全。”
“林显吾友,见字如面。当有来生,把酒言欢。萧千秋。”
信不长,甚至可以说很短。但所写之事却让林显无比震惊。
屋门被推开,一位身着儒衫的男子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堆今日需要忙活的公文簿录。进门之后正巧看到在屋中来回踱步、脸上满是急躁与烦闷的林显,疑惑道:“师爷,您这是怎么了?”
听到话音,林显这才回神,望见来人,下意识将信函藏在了背后,摇头道:“没事。”
藏信的举动来人也看到了,眸中有些疑惑,但没有多问,转而晃了晃手上簿录,叹气道:“今日事情多,在下就先忙了。哦对了,师爷,城中今日到处都在传妖怪一事,您不是说都是谣言吗?您要不要出面管管?”
林显回身,先将信件焚毁,摇头道:“我不是城主,就算出面也管不住。别理他们,过几天郡府来人也就好了。”
来人点点头,拿出一份公文递上前来,道:“师爷,这李家村之事还需您来定夺,您看看该怎么办。”
来人所说之事,林显倒也知晓,李家村两人的恩怨。一名叫王小之人借了同村何大牛钱财,多次催促不还,何大牛家中有事需钱,情急之下将王小家中五只大鹅给偷了出来,贩了钱,王小得知告到了村长那里,村长不管,因而又来到了山阳城告状。
一城之地,杀人放火几乎不见,大多都是这种琐事,但琐事才最耗人心、最惹人烦。
...
城外,萧千秋在前,宋定山紧随,在枫木林中左绕右绕,走了许久。期间萧千秋曾低身翻找过几颗树,但都没有收获。
不过他这份认真劲儿,倒是让宋定山打消了些许疑虑。
就这般耗着,直到日上三竿,始终没有寻到,宋定山还好,抱着李锦川脸上不见急色,萧千秋却已经不耐烦,鄙言道:“看看你干的好事!让一群农夫来寻,亏你想得出来!现今遍地尽是翻找过的痕迹,原本样貌都没了,小爷如何找?呼!废人做事真不省心。”
说完抬头看向高山,没好气道:“随我来!”
宋定山疑惑:“去山上?你不是说就藏在此地?”
“小爷得先找到路!”萧千秋鄙夷道。
如此这般,在林中来来回回走了三圈,就在宋定山都有些烦的时候,萧千秋突然“咦”了一声。随之来到一颗树干上有一个大洞、树木中空的树下,而后转向右手边,数了三颗树,这才略带欣喜道:“应该是找到了!”
宋定山顿时有了精神,抬眼看着萧千秋矮下身,用一把剑于树下深挖,不多久伸手入内,一番忙活之后,一枚明显包裹着东西的黄纸出现在眼前。
“把它给我!”宋定山双眸一亮,伸手就要抢夺。
萧千秋岂能让他如愿,后退一步,两人隔开距离,冷笑道:“先把孩子给我。”
宋定山神情急切,却不肯让步,道:“你我同时?”
萧千秋沉默片刻,似是考虑,随后道:“可以。”
两人走近,宋定山目光尽数放在了黄纸之上,怀中孩子向前递出,同时伸手取物。
萧千秋稳稳接过李锦川,顺手将袖口一物塞进孩子胸口衣襟之内,就在手中黄纸交给宋定山那一刻,突然以灵气将孩子托至远处,随后一掌向前,直击宋定山胸口。
此时,宋定山满门心思尽在黄纸之上,胸口遭逢一击,脚步连退,但黄纸仍夺入手中。
没有丝毫犹豫,黄纸被撕开,其内被包裹着的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金丹,而是一枚泥丸,眸中期待尽数化作怒火,抬头盯视着萧千秋,道:“你找死!”
这一刻,老翁化作金甲战将,一枪袭来,锐不可当。
萧千秋快步避开,欺身上前,又是一掌拍在了宋定山背上。
这种掌力,伤不得宋定山分毫,后者根本无惧,挥枪横扫,直击萧千秋胸腹。
“嘭!”
一击而中,萧千秋被击飞五六步远。
宋定山回身就要补上一枪,但就在这一刻,原本身上遍布的金芒犹如一团被点燃的棉絮,灰白煞气由内向外,仅在眨眼之间,便尽数转换。
萧千秋见状不再压抑自身,灰白毒雾自周身散开,旁边一颗大树仅是沾染了一缕便迅速枯萎,呼吸间就已经干枯腐坏,紧跟着“轰!”地一声断裂倒地,枯木腐坏仍旧未止,凡是沾染之物尽数遭难。
萧千秋驾驭灵气,化作一方火光圆环,将所有沾染毒雾的东西尽数焚毁,跟着火色圆环化作罡风,将两人裹挟其中,不见外物。
而这一段时间,宋定山也没闲着,身形一分为二,一老翁、一金甲,尽数都被灰白毒雾缠身,随之又化出一身,但毒雾仍旧存在。不仅如此,宋定山可以明显感觉到,这些毒雾在往经脉之中蔓延,无论他怎么阻止,都毫无用处。
“这是什么?!”宋定山怒而开口。
萧千秋咧嘴笑道:“五色蟾。”
宋定山大怒:“什么东西?”
“原来你不知道此物啊!”萧千秋大笑,道:“这可是好东西。”说完,一把长枪出现在手中,脚步向前踏出,同时身形一分为二,一白衫、一儒衫,白衫持枪、儒衫持剑,袭杀而去。
不再被压制的毒雾彻底散开,萧千秋两副身躯尽数被灰白笼罩,脸上黑、青、紫三色死人斑蔓延开来,犹如荒草野火。
宋定山金甲应战白衫,两枪相对,白衫连退。儒衫以一敌二,剑锋凌厉,但,老翁挥手幻出游神,一时间儒衫无法近身,只能游斗。
双方交战于此,但仍有一中年宋定山未被波及,看了眼战场后盘膝而坐,尝试祛毒。
白衫与金甲枪影不断,一时间不分胜负。儒衫长剑却陷入了劣势。
老翁身旁,日夜游神、文武判官、四大神将、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一尊尊幻化之身围绕儒衫,文执笔、武激战,鬼将勾魂、游神捉影,险象环生。
儒衫手中剑锋凛冽,刺、削、挑、撩流畅无比、不曾间断,可尽管毫无失误之处,却仍是步步倒退,只得守身、无力攻杀。
照此下去,儒衫白衫皆要寸功不得而死。
儒衫眸光冷冽,一剑格开白无常袭来的哭丧棒,身形爆退。幻化之身的白无常举棒再度袭杀,却见儒衫爆退顿止,剑锋直刺而来。但幻化之身不知惧怕,哭丧棒重重落下,同时被剑锋洞穿喉咙,幻化之身顿时破碎。
儒衫并不轻松,哭丧棒打在肩头,其内蕴含的威势让儒衫颅中嗡鸣炸响,但儒衫顾不得难受,剑锋触地,锋芒冷光于脚下散开,一道道纹路蔓延开来,最终化作一方阵图。光华骤起,儒衫手中长剑炸碎,化作一粒粒剑锋于阵中流转,如风起尘埃。
剑锋化作光影,近身之物尽数被刺穿切裂,阵图崩碎,幻化之身顿时少去了大半。
但儒衫脸上已满是黑紫死人斑,最后一抹活人气息尽数消散。
儒衫回眸,看了眼正在激战的白衫,脚下生风,直直向着老翁撞去,这一刻,儒衫身形如电。
老翁见状挥手让幻化之身阻拦,可吃了利刃的儒衫仍不停留,老翁再想躲避已是不及,只听“嘭!”地一声炸响,儒衫爆裂开来,灰白毒雾彻底笼罩了老翁及其所有幻化之身。
于此同时,白衫避开金甲一击,闪身至毒雾前,挥手间火光漫天,毒雾被尽数点燃,老翁身若流光,逃离毒雾,但那些幻化之身此时想再逃已晚,眨眼间焚成了灰烬,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白衫身后,金甲持枪杀至,长枪由白衫后背而入、胸口而出,金甲闪身而过,手握枪尖,使长枪尽数贯穿白衫。
就在这一刻,儒衫爆裂之处,一个个泛着青光的文字隔绝毒雾飘荡而起。
定睛看去,乃是:“剑开百里屠蛟龙,美酒入喉游人间。”
这一个个文字围绕在白衫身旁,金甲身形后退,似是有些忌惮。不过白衫也停下了脚步,胸口重伤、儒衫爆裂的后果,两者合一,让白衫跪倒在地,口中吐出泛着金光的鲜血。毒雾浓重,那文字上的青光渐渐被灰白吞噬,而后一个个崩碎、消散。但白衫吐出那口泛着金光的鲜血,却能挡着毒雾侵蚀,光华不散。
金甲宋定山眸中杀意更浓,开口道:“金丹未成,你竟才是无常境?!”
一股憋闷怒气升腾而起,金甲持枪再度杀来。
萧千秋忽然大笑,不躲不避,任由长枪洞穿腹部,一把抓住金甲,胸口处真正属于蟾蜍、一直被压制的毒雾彻底释放。
“嗡!”
这一刻,身周的一切都在颤鸣,那把洞穿白衫的长枪,包括白衫手中长枪,尽数被毒雾腐坏,崩散于天地间,金甲半边身子也在毒雾中腐坏了大半。
“滚开!”
金甲大吼一声,一拳击退白衫,身形爆退,老翁急忙上前止住金甲身形,可仅仅只是手掌碰到金甲后背,便瞬时被毒雾缠身,枯槁的脸上出现了一个个虫豸啃食过般的小洞。
老翁大惊、金甲恐惧。
萧千秋倒在地上,将全部心神尽数放在了笼罩自己与宋定山的火色罡风之上,让其开始慢慢收拢。
来自蟾蜍的剧毒可怕至极,老翁宋定山痛苦倒地,金甲勉力支撑,回头看了眼盘膝打坐的中年,后者起身上前,一手老翁、一手金甲,灰白毒雾自双手汇聚,不断涌入中年之身。
此时,灵罡火光也在不断逼近。
中年引动之力更快了几分,双手渐渐没了皮肉,露出了黑色骨头,身上衣衫犹如被火烧过,处处破洞。
而萧千秋,此时已经不再压抑伤势,让全身灵气尽数释放,浓郁的毒雾将其完全笼罩,早已看不到身形了。
宋定山反应可以说是极快,战场出来的从不心软。
中年将老翁和金甲身上所有毒雾引走之后,已经变成了半身枯骨的模样,随之起身触碰那收拢的火色罡风,眨眼间全身尽数被火光点燃,他没有丝毫挣扎,渐渐被焚成了灰烬。
中年消失的那一刻,金甲与老翁合二为一,身后一尊两人高的少年虚影显现,那虚影盘膝而坐,双眸合闭,一道道裂痕遍布虚影周身,跟着无声破碎,老翁吐血。
此时的老翁,身上没有半分灵气,真真一位耄耋老人,仰倒在地无法起身。
然而随着火色灵罡逐渐靠近、刚刚被中年引燃的毒雾也已经燃尽,火色灵罡中浓郁的毒雾渐渐蔓延了过来。老翁宋定山颤抖着手掌,于怀中拿出一只小瓷瓶,很是费力地将塞子打开,翻转瓶口,瓶子中藏着的香灰落在身上。
这一刻,犹如溺水之人被救一般。老翁颤抖的身子很快止住,不多时便站起了身,回头望向萧千秋处,灰白毒雾已经将其完全裹挟其中,看不到身影。
宋定山确实恨透了此人,但此刻的他可再也不敢靠近那毒雾了,只得转身面向火色灵罡,幻化出文判官,以判官笔开路,闪身逃出火光,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之,看到了仍处于昏睡之中的李锦川,怒气无法遏制,飞身扬手,欲一掌拍死那孩子。可身形刚刚飞至空中,孩子身上忽然暴起一道剑光,宋定山躲无可躲,伸出的手掌回拢胸前,剑光冰寒而至。
“啊!”
利刃划过,宋定山一声痛呼,一剑过后,他的手掌已被斩断,还未落地便碎裂开来,化作金芒消散于天地间。而且,尽管以手阻挡,仍被剑光刺入了胸口,嘴角涌出金色血迹,让其吃痛不已。
怒气顿止,再不停留,转身向着山阳城飞去,身子于空中都在不断踉跄。不过目光却仍旧坚定,他得回城隍庙,他得养伤。
他要成神、他要团圆。
...
毒雾之中,萧千秋眸光涣散,嘴角却露出一抹笑,低声对已死的蟾蜍道:“小东西真够、厉害的,若、真被你、炼、炼化了金丹,真不知,还有、谁能挡、挡住你..”
说话间,火灵罡已经聚拢至身边,灼光了所有灰白毒雾,顺着萧千秋七窍而入,开始焚烧经脉、脏腑。
萧千秋眸中光彩微弱不堪,几乎已经没了气息,他似乎想要扭头,却已然做不到,微弱声音如清风拂过薄雾:“师尊,徒儿没、给您丢人,徒儿没给云渺丢、丢、人..”
话音落下,萧仙师故去。
“隆隆隆~咔!”
一声炸雷响彻天地,点点雨水从天而落。
似是惆怅、似是不舍、似是哀悼。
这一刻,天地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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