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钟情于这一葫芦初次尝到的农家自酿地瓜烧,浅饮辄止方为品的夜遐迩在闻听宋殳这要求后好险一口没呛到,这般毫不掩饰的话连得前头的何金锁都扭头斥了句,“老宋,该干嘛干嘛去。”
自家镖头发了话,宋殳很是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转身便走。
无精打采随着胯下马儿颠簸而晃悠的薛八斗开口道:“娘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宋大哥这属于人之常情,你不能说人家。”
何金锁又是瞪了一眼自家夫君,“不知道就别乱说话,他家里什么情况整个乾封城都知道,谁愿意把自己姑娘往火坑里推?老爹给他介绍的亲事还少?哪一个不都是往他家里一看,媒婆都不乐意。”
这次薛八斗并没有被何金锁的眼神吓到,仍旧道:“正因为咱家地界知根知底,不太好找,宋大哥才有这个想法,你不能拦着。反正咱爹这次让咱们在京城呆上些日子,他那些京中同袍故交老友去年礼到人未到,正巧借着这次走动走动,闲暇时里就帮宋大哥掌掌眼,又不耽误什么事,万一哪家府上丫鬟有意,不就成人之美了?”
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何金锁这次并没有反驳薛八斗,点头道:“就按你说的。”
薛八斗回头,朝着夜三更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意,毕竟这段时间着实把这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折腾的不清,也不指望这个刻意的笑脸能有多好看,他道:“三公子在京中人脉广,也给操操心。”
夜三更撇嘴,“再广也做不来说媒的事。”
对于如此直白的拒绝薛八斗丝毫不急,道:“京中传出消息,只要谁能把二小姐和三公子待会经,就能满足一个不过分的要求,我们何字门算不算把两位送回京?”
懒得跟对方玩这种文字游戏,夜三更接过姐姐递来的酒壶,反身去找去了车队最后面检查货物是否有松动的宋殳。
这汉子的确一刻都闲不住。
夜遐迩倒是对这公子哥不客气,开口道:“要求过不过分,不还得是我说了算?你们送我们回京是不假,但是要求我觉得过分,你能怎么说?”
自小跟着父亲往来京中也没少听过这位夜家二小姐的诸多事迹,只是听说归听说,道听途说自然不会引起重视,是以被呛了一句的薛八斗有些不乐意,回嘴道:“你怎么能如此不讲理?”
夜遐迩好笑道:“我跟你讲的着道理?”
薛八斗登时气急,只是不等说话便被自家娘子一瞪眼,只得乖乖闭了嘴,很是不舒服的回了个“哼”。
夜三更提着巴掌大小的酒葫芦,路过那位夸夸其谈的赶考书生江中鲤,
此时里正跟一个同行的旅人讲着京城千年历史文化,引经据典,什么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什么草堂烟雾灞柳风雪,什么卉物滋阜八水环绕,唾沫星子满天飞。
有意捉弄一下这个身份神秘的江姓举子,夜三更笑道:“几日来只听江小哥说尽这一路风情,我有个问题,不知可否请教?”
江中鲤与夜三更并肩,道:“夜二小姐博闻强识秀外慧中,我会不会班门弄斧?”
夜三更摇头,“这事也就只有问问江小哥,赶考的事,她没参加过,问了也白问。”
对于这个理由好似能接受的书生点头,“三公子讲讲看,在下知无不言。”
夜三更道:“江小哥进京赶考,都不拿书柜书箱或是书袋么?”
江中鲤一愣,随即指指脑袋,很是自负道:“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全都在脑袋里,用不到。”
夜三更恍然,“还以为是掉了。”
讲完也不等对方回话,夜三更去找镖师宋殳。
江中鲤摆手道:“没有没有,只是不用带而已。”
瞧着夜三更离开,这书生又要继续跟那位同行旅人讲讲这八朝古都的趣事,却是一愣,愤愤朝向夜三更方向,气道:“说话归说话,怎么还笑话人呢。”
惹来夜三更头也不回的招手大笑。
所谓掉书袋,不过是文人相轻的说法,卖弄学问,借古论今,引经据典,教人不知所谓。
不知是不是被如此取笑有些生气,江中鲤脸色变得些微难堪,连得说话的心情都没了。
身边那位背着个包袱的庄稼汉子显然意犹未尽,问道:“小师傅,继续讲啊,什么叫东西廊道。”
“不知道!”
很不客气的回了一句,江中鲤难得的闭嘴不语,犹自愤愤。
见到夜三更握着酒葫芦朝自己过来,宋殳停了手里活计,还当是这个最近又在江湖中名声大噪的年轻男子,不得不腹诽人比人就是气死人,有此等家世真是走到哪里都能引起注意。
他自不会纠结于娶到娶不到媳妇这种愁人事吧。
面相憨厚其实也有些小心思的宋殳瞧了瞧车队最前头的何金锁,嘿嘿道:“三公子答应了?”
夜三更甩手将酒葫芦掷出,道:“本来的确不想答应,后来听到你们镖头几句话,又有了些兴趣。”
宋殳不做多想,道:“都是一些让旁人笑话的家事。”
“不方便说可以不说。”
显然这并不是以退为进欲扬先抑的话术,也不是非要去揭人伤疤一探究竟,仅仅是好奇为什么这么一个为人处事教别人挑不出毛病的汉子怎就找不到个媳妇,为何自家镖局的人都说是姑娘嫁进他们家就是往火坑里推,为何撮合一门亲事能大赚一笔的媒婆都不愿意操办。
这的确能把任何人的好奇心揪起来。
这倒不是村野老妇的嚼舌根,并不会去插手议论别人的生活,只是近乡情怯这种教人心里百爪挠一般的难受任谁都不能免俗,夜三更只当用来打发仅剩这一段归途上无聊光景。
自然也不会有想的那么多,宋殳露出了些难为情,古铜色的面庞又有些泛红,这让夜三更有些好笑,真不知道这三十好几的汉子脸皮还能这么薄。
宋殳道:“我娘有些癔症,平日里什么事都没有,一个不合适就打砸叫骂,何镖头小两口要是说,也就是这点事镖局总镖把子没少操心,唉,街坊乡亲都知道,也就没人愿意进这个门。三公子要是能介绍个合适女子,可以跟人提提,找媳妇传宗接代要紧,但咱也不能害人。”
夜三更忙道:“别这么说,我真没那本事,别的事兴许能帮上忙,这件事我是没得办法,男欢女爱两厢情愿,也就不会在乎其他不是。”
宋殳嘿嘿笑道:“三公子说得有理。”
夜三更并没有急着回到夜遐迩跟前,一直与这镖师东拉西扯。
宋殳倒不像是个单纯的走镖汉子,虽有草莽气,却也能从言谈里透出些得体,相识几天还是头一次如此深入交谈,夜三更还真就对这汉子有些刮目。
是以这么几十里路走完到青泥驿馆,日头还剩半张脸,躲在半山腰,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一路闲聊,夜三更这下更是不相信宋殳表面上表现的这么憨厚。
临近那座三级驿馆,这个憨厚不憨厚另说,却绝对心眼实诚的汉子又要开始忙活,跟夜三更抱拳告罪一声,开始又从后往前一辆一辆开始盘查清点货物,从油布遮挡到麻绳紧固,缰绳牢靠到马掌磨损,他在这一队任务仅是候补,自有其他镖师带着手底下的趟子手负责这些事务,只是宋殳实在闲不住,忙前忙后。
不管是处事的情商,还是为人的豁达,这怎么都跟刚才张嘴便要讨媳妇的宋殳联系不到一块。
……
西亳长安城外东西南北八方各去一百五十里,有八处三级驿馆,接连四面八方,青泥驿便是其中之一。
三级驿馆的站长不同于二级驿站及一级一铺,这是有官秩在身的,九品小官,不分文武制,类似于官服衙门里的主簿,职位低职责可不低,俸禄少油水并不少。驿馆都是方圆百事利最大的中转枢纽所在,每日迎来送往可不是驿铺驿站所能比拟,但凡使些小手段,单是一日三餐从这些三教九流高官显贵手里就不少捞。
当驿馆站长挺着大肚子一摇三晃的出现在何字门镖局车队跟前,任谁都能瞧出这地方的油水之丰裕。
各行其事,何字门镖头何金锁付过押金便回跟着驿馆伙计离开,下头镖师趟子手该做什么做什么,有条不紊。
出门在外从不会亏待自己的夜三更自然是要选一间上房,只是不曾想到跟着伙计找到房间时,掉书袋的江中鲤便进了隔壁那间甲等房。
好似更能说明此人与富可敌国的江家关系。
寒门学子寒门学子,谁不知道寒门出贵子的道理,多少人家为了自家孩子早有出息,没落士族也好,家财万贯的商人也罢,都会刻意去营造出一个相对而言并不优渥的条件,一些大家大户甚至还会将自己孩子送到一些交通甚是不便的山中寺院道观,成心让其接受粗茶淡饭的过活,以起到激励奋发的作用。
江中鲤如此大手大脚,怎么看都不像是关中巨贾家中教出的处世行为。
说不定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说不准。
一个多月里经历了恁些事的夜三更已然有些草木皆兵,现下里看什么都不自觉的警惕,在他想来,有九宫燕和将军令那般易容高手,想要换个模样接近自己那可是再简单不过。
这也怪不得他如此,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夜三更可不敢保证自己现在对上那些单拎出一个身手都比较厉害的扶瀛人能否会有胜算,甚至说能不能活命。
夜三更安顿好夜遐迩便又下楼去取回那把现下很是扎眼是以藏在货物中的长刀鸾纛,自然也是怕引人注意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还没进后院,便瞧见何字门镖局里一名镖师带着两个趟子手小心翼翼的查看货物。
皆是木头,生怕受潮发霉,这几日又时不时下一场小雨,这些常年走镖的镖师自是小心。
出于礼貌打着招呼的夜三更在出现后这三人竟转身就走,话都不说一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的夜三更疑惑不解,也只是拿了兵刃离开。
只是万万想不到,月上梢头,只剩一楼有几伙商旅的脚行喝着闲酒驱赶一日来的疲惫,青泥驿馆后院,火光大作,人仰马嘶。
自然没有休息,仍旧用道教吐纳法尝试恢复体内气机的夜三更吓了一跳,几日来一直疑神疑鬼的赶紧去叫夜遐迩,再听到回话后才放下心来。
推开窗户一瞧,却是草料棚失火,不管是驿馆里的当值还是众多客商,惊慌失措的提水救火。
自然不会在这时候下去帮忙的夜三更也是害怕真有人会对自己姐弟俩出手,只管在楼上观瞧。
只是目之所及,何字门镖局那几辆马车旁,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翻箱倒箧的不知道找寻着什么,盖着的油布已然掀到一旁,捆扎的麻绳也都解开,桃树原木滚落一地。
只是位于角落,引不起只顾救火的众人注意。
却被俯瞰院落的夜三更尽收眼底。
火光映照下,分明便是自己取刀时碰见的镖师与趟子手。
怕什么来什么,就这么邪乎么?
自己这是又要摊上事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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