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了解这女人和自家弟弟难以言表的情谊。
且不说当年和歌忘忧在京城时,夜三更就将这位番邦太子全权交付给这位当时刚刚名满京华的说书人照料看顾,小到衣食住行,大到私下里的人身安危,深知贺青山另一层身份的夜三更对她的信任不比对自家人差多少,甚至相较于宫里那群尸位素餐的礼部公家官人怕是都要多上一些。
由此自然不难看出他们男女两个之间深厚关系。
这就要从两人初识时说起,那是也才十五六岁的贺青山跟着师父贺猷拜会盘山,当时不过是十岁的夜三更仍是小孩子心性,立马尝鲜似的领着这个头一次见面的大姐姐漫山遍野的疯跑。
头一次出得远门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豪宅的贺青山,从小也算不得是娇生惯养,那时里脾气也是不让人待见,稍有不顺便要和夜三更争个面红耳赤,两人甚至还会拳脚相加。
自然是打不过夜三更的贺青山也有自己的办法,那就是去找夜三更娘亲告状。
不管是鉴于贺青山一个女孩子家,还是说人家远来是客,夜三更的娘亲,那个夜王府里名义上的女主人都不可能放任夜三更如此对待贺青山,自然是少不了一顿揍。贺青山则很是高兴的躲到一边看着夜三更被打,幸灾乐祸。
之后第二天,这两人少不了又是各种动手动脚,结果无非就是夜三更再被揍一顿。
真要说起来,贺青山又哪有半点女孩子该有的贤淑样子?
也正是小时候如此友谊,也才有了当今如此情谊。
夜遐迩懒得再搭理这个说话越来越不着边际的说书人,闭嘴不言。
已然来到一处老宅,院子里起的是二层小楼,离着那座刚刚建成没几年的波斯胡寺不远。
之所以选在这个地方,老早便闻到香火味道的夜遐迩自是明白,这些个宗教寺庙,和尚庙也好,尼姑庵也好,道观也好,包括这些番邦宗教信士居住的地方,信奉普济天下的他们自会大开方便之门,接纳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甚至于一些外地官员进京无处居住,也是会选择下榻在这种地方。
而居住最多的,还真就是那些个乞讨为生的叫花子。
选在这里,自然是为了接收消息快上一些。
进了院子,这短时间内竟已然有人将一切都置办妥当,也不得不说丐帮的办事效率。
贺青山道:“还有个事,找了个弟兄去了一趟京城延康坊的百草园问了问,药离前些日子出海寻药,只留了他那个号称血解万毒的关门弟子看家,想来也看不了三公子这内力消失的毛病。”
延百草园药离,当时数得着的神医,悬壶济世一辈子,救死扶伤妙手回春,别的不说,单是些伤重病人痊愈后总来的牌匾,据说没地方归置,全都当做了柴火。
这等传闻是不是真的不可知,反正这老头行医问诊是真厉害,据说已经是百岁高龄,仍旧鹤发童颜,身子骨比之年轻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倒是更可以瞧出,贺青山与夜三更“兄弟”两人情谊深厚,这种事连夜遐迩都不曾放在心上,反倒是贺青山着人去问了一问。
也不与她客气,夜遐迩道:“三更这样子,我不习武不懂武道,我也说不出内里门道,事已至此急是急不来的,你看他都不担心,我们就莫要费心。”
听夜遐迩说话语气似是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贺青山很是不解道:“你说你俩直接回家多好,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以前听说过你家有个叫华荼的家将,医术也甚是高明,在江湖里都能排得上号,让他先给诊治诊治也是好的。”
夜遐迩莞尔,道:“你说的兔儿爷,他这个所谓的医家高手,内伤外伤倒是真不在话下,只是三更这应该属于是他那一身特殊心法的缘故,说白了算是强行破境的后遗症。虽说练武一途本来是师父领进门修习靠个人的学问,可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本事,关键在于家里老头子让三更练的这个哪有什么前人之说,现在完全靠着是三更自己在摸着石头过河。这次让三更自己回盘山,一是想把他支开,二是让他回去问问老头子这是怎么回事。反正他这种情况,我个人认为不是靠外人诊治能挽回的。”
她自然知晓关于这个夜家二小姐不少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夜三更这个弟弟的宠溺,不同于她家那几个一母同胞,简直到了让旁人匪夷所思的程度,单单是当年因为弟弟受到国子杏坛寺那个老学究几句谩骂,这个当时刚过二十之龄的女子便敢巧使手段将那个从四品的大祭酒拉下马,还让当今圣上有苦难言,仅是想想就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反观现在,这个宠溺弟弟的姐姐却如此不急不慌,怎能不叫人纳闷?
反倒是被夜遐迩开解了一番,贺青山没好气道:“你是一点都不着急。”
夜遐迩笑道:“急不来的。”
贺青山撇嘴,很是不屑的挖苦道:“也不知道是谁急白了头。”
夜遐迩哑然失笑,却也没想平日里那般反唇相讥,无奈摇头。
并不着急问出刚刚与夜遐迩作为“交换条件”的问题,贺青山看着人小鬼大的小茶屋里屋外的忙活,扶着夜遐迩坐下,没头没尾地问道:“说说看,你想要做什么?”
对于此一问,夜遐迩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不解,如若说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贺青山这个丐帮代理帮主可真是有些名不副实。
自然是要与这个目前上了自己这条“贼船”的女子将所有和盘托出,只是还在考虑着该怎么讲,而不至于让贺青山太过于吃惊。
却听贺青山又道:“杏花巷里杏花青,杏花树上出香茗。杏做红日花做穹,不笑谷雨先清明。这首新韵诗是什么意思?”
佯装不知的夜遐迩诧异的神情的确会让旁人觉得其不解其意,她疑惑问道:“什么什么意思?”
“装,还在这里跟我装!”好像是在刻意回避着小茶,贺青山压低声音道,“你当我丐帮弟兄都是吃素的不成?从昨日下午,京城里忽然就传出这么一手打油诗,你当我们查不到来源?兖州何字门,你和三公子在城外可是和他们有过交集的。你不要告诉我说那一群五大三粗跑江湖的莽撞人会咬文嚼字的之乎者也,若说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打死我都不信。”
夜遐迩不置可否的莞尔。
贺青山语气不免有些加重,“别人不懂我可明白,杏与谷雨皆属木,大周兴于西北为金,木生火火克金,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贺青山脸上再也没有了平时那副吊儿郎当凡事不放在心上的弃之度外,瞧着夜遐迩仍是不温不火不冷不热的样子更是头疼,语气里难免有些焦心,急道,“大姐,杀头的!”
“瞎说什么呢,我还不至于如此胆大包天吧。”夜遐迩呵呵笑道,“你还不许人家镖局里有个读书人?这一路同行的赶考举子可也有吧。”
贺青山压根不会相信这拙劣的说辞,即便夜遐迩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她也能八九不离十的猜到对方真实的心思。
“你当我傻?”贺青山嗤笑一声,“进京赶考的举子为了仕途会编这么大逆不道的打油诗?几个头也不够砍啊。”
“谁说这是大逆不道了?”夜遐迩佯做愕然道,“这万一是兖州来的举子赞美他们家乡杏坛也说不准啊。”
显然是被夜遐迩这般强词夺理说的哑口无言,贺青山一时语塞。
收拾起与贺青山玩笑的心思,夜遐迩缓缓道:“城外青泥驿,那日夜里,恰巧被三更撞见和我们一路同行的兖州何字门镖局里几个镖师要窝里反,以此作为条件,就让何字门的女镖头帮我做了点事,报酬就是告诉她真相,并且可以介绍给她一单京城的买卖,甚至说可以帮助他们在京城建个分舵。如此利益,她自然不会拒绝,帮我做的事,便是把这首类似于新韵的打油诗传将出去。好在何字门里没有明白人,听你这么一讲,想来他们做的不错。
“至于这首诗,按您那么理解也行,不过是使上一手几年前就用过的套路,只是这次里针对的人比较厉害一些。你就放一百个心,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将要做的一切绝对没有你想的那般不遵法纪,我们一家子上下三代可都是深受大周皇室庇护,可不敢违法乱纪,我做的事,只不过是想听个说法。”
贺青山茫然,“什么说法?”
也不再跟他打哑谜,夜遐迩道:“你看我弟,一个多月来折腾了一路,折腾的连得休息小二十年的内功都没了。”
这个已然在最近这半个多月里习惯了蒙头的盲眼女子却是展颜一笑,忽然将那个灰布头巾扯了下来,一直未曾示人的银白长发便如瀑般倾洒,朝向贺青山的无神双眼里竟有狠色一闪而过。
“你看到我这头发了吗?”
慑于刚刚转瞬即逝的那股子教人有些胆寒的气场,自然不是讶异于这一头白发,贺青山有些茫然的点头,却又想到夜遐迩瞧不见,紧又“嗯”了一声。
“那你不觉得我得为这满头青丝化雪讨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此一说更是让贺青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愕然问道:“昨夜不是听你和三公子说,你这不是因得三更救你再度强行破境后愁白的头,这还找谁要说法?将军令不都让你们放出去做饵了?”
夜遐迩呵呵笑道:“是以就说你们外人看见的听见的想到的,说到底不过是传到你们耳朵里的,内里曲折,哪有你们想到的那么简单。”
显然是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贺青山索性又问回到刚刚就该先行问的的问题,“所以,你这次针对的是谁?是想跟谁讨这个说法?”
夜遐迩那双无神的眼里于斜照日头映射下似有流光奕奕,显得是神采飞扬。
她说,“圣上。”
倏地正色讲出的这个要让寻常人家叩头才敢称呼出口的称谓,让贺青山一瞬间分明感觉到这个白发盲眼的女子,周身丈余,竟有森森寒意叫人惶惶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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