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此时此刻绝对是最合适不过。
火势渐大,四邻八舍后知后觉,争相提水救火。
吵嚷声,喊叫声,不亚于城中属于另外一场的喧嚣热闹。
盛世之下,蝇营狗苟,不外乎是。
夜三更再度瞧一眼这一场狼藉,转身消失于茫茫夜色。
不远处,没落豪门江南白家现任家主白夹晦紧了紧棉袍,咒骂一句北方的鬼天气,瞧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轻咳几声,“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做,是坐等灵镜长公主出手,看看她这一介女流到底有何本事能借此事想出对付夜家的手段,还是说再添一把火?”
显然是说给后面那个与他寸步不离的贴身扈从,只是后者没有说话,摆了几个手势,在最后一握拳,一脸肃穆。
原来是个哑巴。
白夹晦哈哈笑道:“你也不相信那女人?”
哑巴扈从郑重其事的点头。
白夹晦叹气,“没办法,我现在要做的事,并不只是针对夜家这么简单,就得先从长公主身上着手。你可知道,当年暗中与我们家联络的那个黄姓老头儿,口口声声讲说是与夜幕临那老不死的有不共戴天之仇,白家与夜家三四十年的恩恩怨怨,恨不得夜幕临年轻时与哪个高门大户里的女子有过一腿我们都十分清楚,怎么就没听过这么个人?当时未在意,后来事发以后,夜家对我们那般报复行动朝廷竟都毫无作为,那位黄姓老头儿的身份不言自明,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个大概,一笔可写不出两个黄啊。
“长公主傍晚出府去了皇城,十有八九是要与圣上说道说道这些事,至于天子爷怎么想,我也没那本事能未卜先知,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不过因得当年咱家的满盘皆输,投鼠忌器,我觉得,他也不会那么快就与我联系。不过不要紧,能让他知道我就挺好。
“哑子,你要清楚,这次要做的事牵扯的太多,可不是在地方上的小打小闹,成了,或许有可能重现我白家当年辉煌,不成,白家就得继续担负着莫须有的罪名,甚至于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死的,你与白家无牵无挂,我不想让你受牵连。”
白夹晦的心思对于旁人而言很难猜透这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哑巴不会去猜,他只会想着好好的保护着这个能中兴白家的主子,跟着他一起再见证白家的重新崛起。
是以哑巴摇头,又是一阵比划,表情斩钉截铁,咿咿呀呀。
抬手拍拍这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哑巴扈从,白夹晦道:“其实我也不放心那女人,姐弟俩做事都是不靠谱的性子,且就帮上他们一帮。趁长公主不在家,去找找宁谓那个傻郡主,不光是男人样子,连心思也不像女人那般剔透,糊弄糊弄,让她也替天行个道,为民伸个冤,添上一把柴,把火烧旺一些。”
被白夹晦亲昵称呼为“哑子”的哑巴又恢复了平时不苟言笑的模样,静静听着这个白家现任家主胸有成竹时总是云淡风轻的安排。
却总会在无声处响惊雷。
“以防万一,要让傻郡主出面再叫上几个人,毕竟夜三更这小子已经坐实天象境界,再加上他那能转化外界气机为己用的神秘功法,单凭宁谓,哪怕加上她那个同母异父不敢相认的弟弟宁澎,硬拼怕是都讨不到多少好处,让我想想,宁谓肯定会叫上长公主跟前那一帮狗腿子,俞家、井家首当其冲,这四人想来也就足够了。”
对于武道多是纸上谈兵并不了解多少的白夹晦又看向一旁安静倾听的哑巴扈从,问道:“你觉得如何?有几成把握胜得了夜三更?”
对于白夹晦言听计从的哑巴果真歪着脑袋仔细思索这个问题,如他这个以体魄见长的外家武夫,即便是现在于如意境浸淫数年,对于这些人的身手,也只是道听途说来的多一些,而从未有过交手,是以不敢言过其实,不过多少还是听说的夜三更多一些,是以在略加思索后伸出五个手指,晃了一晃。
白夹晦笑笑点头,不置可否。
“其实真要说起来,宁谓去找夜三更的麻烦,人多还不如人少。可是我想要借势,让夜三更骑虎难下,所以嘛,牵扯进来的越多越好。至于是平手还是宁谓这边以人数占优的绝对实力碾压夜三更,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夜三更被逼急,狗急跳墙惹恼了这么一群人,那才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这借势,比造势更难,却最能杀人,懂吗?”
显然没有听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哑巴扈从就只是安静倾听,未发表任何“言论”。
瞧瞧身边这个无时无刻都能衬托出自己聪明的扈从,白夹晦摇头苦笑,大有高处不胜寒的自负。
“那就再浇上一壶油好了,去给岳家送个信,让岳家人出面,多多少少都会牵制一下夜三更的注意力。如果这一伙子人被夜三更伤上几个更好,自有这些朝廷不能忽视的家族出面。若是能失手杀了夜三更最好——我相信一年多前夜三更消灭马帮可是让长公主一家子恨之入骨,宁谓那傻姑娘,只会想着报复可不会想什么利害纠葛,恨不得就把夜三更生吞活剥,如此一来,夜幕临那老不死的可就坐不住喽。”
讲到此处,白夹晦呵呵而笑,“怎么说都会有一个极好的结果,左右都能让夜家吃上一记闷棍,挺好。”
心情自然不错的白夹晦紧紧棉袍,招呼着哑巴扈从。
“走,去添柴浇油。”
……
……
打更人梆子敲三声,好似今晚上一遍又一遍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并没有起到很好的警示作用,至少京城京陲两地便发生两起火灾。
夜色一黑,对于查案找线索多了些不必要的因素,具体事宜还需留待明日解决,京兆府三班六房都已撤走,只剩下几个值夜的棕衣衙役无精打采站在已经空无一人的苏宅门口。
夜色寒凉,晚风凄凉,比不过心凉。
临时征调的民房里,夜遐迩也撑不过困倦,趴在床头假寐,一只手握着苏留白的手,生怕会错过其醒转。
却也是睡得极轻,在夜三更推门而入的第一时间直起腰身,回头见是弟弟,夜遐迩也未说出一句话。
去火盆跟前拢了拢炭火,添上一把新柴,屋内略微升温,夜三更轻轻开口,“我把良圩与莫英杀了。”
知弟莫若姐,从母亲去世以后,家里另外两个姐姐身处空门不常在家,夜遐迩自然是要担负起长姐的身份,也是了解自家这个弟弟的脾气,倒并不是埋怨,只是同样轻声道:“问清楚了?”
“没有。”
夜遐迩摇头苦笑。
滥杀无辜固然不妥,却也是与这两人多少都有些脱不开的关系才有了如今惨剧发生,夜遐迩不是圣人,虽不太赞成,可也不反对。
夜遐迩再度为苏留白揉平微皱眉心,轻柔按抚着她几处清神静气的穴位,缓缓道:“估计也过不了多久,只要有人报了官,官府就会过来找你,你这两次出去,高照可都看在眼里,他可不傻,到时肯定是第一个找你问案,可想好怎么说了?”
夜三更倒是不以为意,这几年与马前卒去地方处理一些朝廷安排的要事,虽说是无官无职,毕竟也是常与公人打交道,门道也是清楚得很,对于这些官场上的事早已烂熟于胸,漫不经心道:“他们两个有嫌疑,我去问问,他们率先发难要致我于死地,我怎么可能不还手?拳脚无眼,谁能料到会失手杀人?”
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造成眼下凄惨局面的良圩与莫英既然身死,夜遐迩郁郁心情多多少少有些冲淡少许,对于夜三更口中这般官场打太极的说辞不禁莞尔。
夜三更待得手上暖和了些,才过去按上苏留白脉门,气机由气海游走周身,顺脉络转至手心,由指尖悠悠溢出过度渗入对方体内,能感受到其体内渐趋柔和的心脉起伏,这才放下心来。
“期间醒了一次。”夜遐迩道,“感觉精气神有些不太正常,就又让她睡了。”
也是能感觉到不同于一个多时辰前的好转,夜三更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只能等她醒了来,自己走出这场困局,别人帮不了她。明日我去百草园找药老爷子开服固本培元的方子,先把其根本稳住了再说。”
明显没有刚才那般心烦意乱的夜遐迩忽然话锋一转,道:“人家姑娘现在孑身一人举目无亲,你不打算…”
听其前言便知其后语,夜三更赶忙打断,“行了行了,不说话能死?”
夜遐迩轻笑道:“你就放心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京城里?”
不想再搭理如此不分场合的夜遐迩,夜三更转身向外走,“我在外头,有事叫我。”
夜遐迩促狭道:“外头那么冷,你就呆在屋里又能怎样?”
“我怕再多呆一会儿都能疯。”
夜三更回答的愤愤,伸手开门,却未出门。
夜晚的凉气瞬间灌进暖和的屋子,让夜遐迩不禁打了个寒颤,扭头欲要开口,便见到屋外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膀大腰圆的女人。
要不是熟悉她的人,再加上她胸前那绝对连女人都无地自容的波涛汹涌,真就教人瞧不出这是个女人。
女人开口,瓮声瓮气。
“夜三公子,滥杀无辜啊。”
女人很是不懂得自己这副尊容给人带来的震撼,很是自怜自爱的捋了捋鬓角碎发,东施效颦一般搔首弄姿。
“可是死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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