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孤山少见地出现了晴朗天气,即使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依旧有一层薄薄的浅灰色层云盘踞在白帝城上空。
有关这层山云的说法,众说纷纭,钦天监的星官们对此给出的说法,是皇城龙气旺盛,云从龙,风从虎。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这皇城上空终年不散的灰色山云,便是帝王身份应运而生的祥瑞之物。
到底还是钦天监有学问地位的大人物口中说出的话,一时间朝野上下都统一了口径,皇帝听闻后龙颜大悦,还特地在城内举办了夜游灯会,来庆祝皇城蒸蒸日上的云气。
一身靓蓝色团龙正服的白螭安静地立在山脚皇道第一道阶梯旁,
专供皇帝和大臣平日里踏足的登山直道,在白帝城的百姓心中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平日里,有专门开设在直道旁的登山阶梯以供日常使用。城中的出生的孩子,从小便被告知不可随意踏足那条占地颇大的汉白玉直道。其中规矩,不言而喻。
而这位权势已经隐隐在朝中成为鼎立三足之一的当朝大臣,此时此刻,依然安分地站立在一旁的小道上,双手插在袖口中,眯着一对细长的狐狸眼安详眺望远方的城门口。
今日来此,男人特意没有携带仆从,他是来此地等人的。
那双好看的细长眼眸下目光轻微流转,白螭默默侧眼打量着身旁近在咫尺的登山直道。就在前几日,那位名震东陆的玉氏诸侯便是踏着这条皇道登山,对此,朝中大臣不敢有异议,朝中百姓不敢有异议,就连那位小皇帝,更是乐见其成。
男人的嘴角勾了勾,无声地笑了起来。因为他看见原本云层投在那条山道上的阴影,开始出现一道明晃晃的缝隙,头顶上空那团终年不散的龙云,今日罕见地出现了一条裂缝,笔直如刀削一般,那道照在山道上逐渐向上扩散的阳光,一步步朝着山顶攀升而去。
白螭抬头,那道云层中的裂痕依旧在延长。这般异象出现在皇城上空,钦天监里的那帮好事的星官少不了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想着马上这城内又要闹出一番闲言碎语,白螭便感到好笑地轻轻摇头。
若是天下所有人的心思,都如这座皇城里那些安分温顺的百姓一样好拿捏,那便好了。他知道这种事情只能在心中想想,毕竟光是这城内,就有一群心思迥异的老臣,有一位玉叔衡,在城外,还有那东岭白衍生、南淮华国舅......
这样才对嘛,天下就应该是这般各放异彩的景象,规整如白纸一般,那样得多无趣啊?
这般想着,白螭如是安慰自己。
随着云层裂开,远处的城门口,一道渺小的人影正好踏进城内的土地。一袭白色的行者劲装,一顶略微老旧的斗笠,少年的身子骨挺拔硬朗,精壮的身躯举手投足间给人底蕴雄厚的感觉。
白螭看着那位不背行囊,只有一柄直鞘长刀背在身后的那位少年入城之后,便向着皇道这边走来。不久前那只狐狸已经通过口信,嘱托他今日来此迎接。
那位少年应该也是被事先交代过,双方视线对上后,心里便都明白了这就是各自的接头人。
走近后,白螭才看清斗笠下少年的面孔,丰神俊朗,眉眼间的英气丝毫不落于身后的那柄鞘中刀。
少年一对好看的刀眉挑了挑,看着这位身穿团龙袍男人站在小道上高高在上的男人,也不行礼,只是沉默地站在山道前,抬头看向日光洒在身上的白螭。
“这柄就是祖祠那边送来的刀?”白螭心情本就舒畅,也懒得和这不知礼数的少年计较,说不定这细小动作的背后,是那群小心眼的老东西在背后指使呢?
看到男人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后背负的那柄长刀,少年表情古怪,声音坚定道:“不,不是这柄,这是我的刀。”
说完后少年便开始登山朝着男人走去,一脚踏出,踩着的不是那登山小道,而是汉白玉铺就的皇道!
“我才是那柄刀,山下白家的刀。”少年开口,并没有发出声响,但坚定自信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白螭的耳中。
男人始终眯着的眼睛不经意地睁开,认真地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眼那位少年,开口道:“停步。”
白衣少年的脚步瞬间止步,停在登山皇道的第三阶上,抬头听话地看向男人。
“你的名字叫什么。”
“白晔华,日光灿烂得晔。”
白螭闻言,抬头望向头顶上方穿透云层的璀璨日光,明晃晃地让人不由得闭上双眼,男人喃喃道:“好名字,跟我来吧。”
名叫白晔华的少年抬脚,看到男人伸手点了点自己身下的阶梯。
“那是皇帝走的道路,走这边。”说着白螭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少年的刀眉挑了挑,颇为神气地看向那位白家家主,突然没有理由的笑了起来,男人看见少年挂在嘴角的笑容,愣了愣,竟也跟着笑了起来,位处山道一上一下的二人,就这般站在原地,自顾自的笑了很久。
白螭看着少年依旧踩着山道向自己这边直走过来,眼神晦暗道:
“初生牛犊不怕虎。”
二人转身开始沿着小道登山而去,白螭的无名宅邸虽有意低调,所处位置依旧处在半山腰靠近山顶一些的位置,城中府邸大多按照臣子在朝中身份地位排列,以白螭的影响力来讲,要是府邸的位置再往下安置,就有违礼纲了。
看着在前方领路的男子气息平稳地踩在山道上,小道相比皇道,阶梯更窄,落差也更大,走惯了平稳的皇道,再走这条狭窄陡峭的小路,一下子便会发觉其中差别,犹如帝王百姓之间的云泥之别。
“先生好身体。”白晔华直言道,少年既然佩刀,证明也是有实力的练家子,一下便看出了白螭的底子,远远不是一位朝中文臣那般简单。
男人在前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入了这白帝城,你便要明白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在这里要守规矩,逾矩之人,轻则跌至山底,重则失了性命。”
一路行来,白螭开始想他讲述城中最简单也是最终的注意事项,虽然这些在男人看来是多此一举的行为,可眼下,习惯了做事小心翼翼的他,还是会不厌其烦地再把这些已经养成习惯的事项重新再交代一遍。
少年始终跟在身后,默默地记着,也不管男人口中所说的他将来会不会用得上,只要白螭肯说,他就肯记。
出祖祠之前,老家伙们最后告诫他的话就是在白家要守白家的规矩,在外要守在外的规矩。
二人之间的关系,随着一路的拾阶而上,既像是先生童子在授课,又像是父子之间在传道。
走在前头的男人突然打住身形,白晔华反应快速地隔开两道阶梯,安静的停在后方,看着这位家主转头看向山道旁那层层堆叠而起的民居建筑。
就在二人止步的这一层,刚好有一道山城巷口对着他们,毗邻道旁的二层小屋前,一名文弱书生正提着小桶勺水浇花。
白螭闭口直直看着那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直到后者意识到有人在张望自己,回过神来对上了男人的锐利目光。
一眼认出白螭身份的年轻人笑着放下手中水桶,有条不紊地行礼道:“时明见过白丞相,天气正好,白丞相这是出门散心?”
眼看男人只是回礼,却一言不发,年轻书生也觉得失了颜面,看见身后的那位白衣少年,笑呵呵道:“这位是?”
始终安分待在后方的白晔华闻言,想要上前几步,却反被前头的白螭抬手拦下。
男人一反常态地直言道:“你在等我?”
时明有些猝不及防,疑惑地看向这位白家家主,面露不解道:“白丞相,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晚生随将军入城后,暂无要职,便借住在此处。”
看了一眼颇为简陋的屋舍,年轻书生故作恍然大悟道:“啊,虽然住所简陋了些,但位置也要比山脚闹市好多了,古人登高望远,这山腰位置之上,也时常能赏到美景,不知白丞相认同与否?”
白螭没有兴趣和年轻书生谈论闲情雅致,重新眯起了那双狐狸眼,露出一副惫懒模样戏谑道:“像时先生这样有才能的读书人,居然得不到重用,吏部的大臣真是瞎了狗眼。”
被男人这般打趣,时明颇为认真地摆手道:“白丞相言过了,时明只是将军家臣,谈不上什么大才,能够辅佐将军办事,已经穷尽一生所学。足矣足矣。”
白螭不再打算停留,点点头道:“那便祝时先生好运了。”
说着便继续向上走去,紧跟在身后的白衣少年忍不住侧头望了一眼那躬身俯首的读书人,颇为好奇地多看了一眼。
前方便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嗓音:“西南不出食草之兽,看上去再文弱,也终究是要吃人的。”
少年心中凛然,微微点头道。
“记住了。”
直到二人走远,山道旁的书生才摆正身姿,一屁股坐在堂前,借着此处较高的地势眺望那山下灰原的辽阔疆域,时明忍不住从一旁的水桶中掬起一捧水,冲刷在面庞上,顿时神清气爽的他忍不住长叹一声。
“天凉好个秋?好不了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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