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升空的灯火夜色中,昌郡城内围绕着的金府的一张大网开始悄无声息的向外退散。不少阴影中蹿动的人影开始朝着外围散去。这样的结果就是原本由一处处暗哨监控下的金府周围瞬间清空了一块,雪走营无声中布下的暗网就这般在网中心空出了块缺口。
退居到数条街道外的两名男子站在屋檐上,遥遥观望城北的那处灯火大院,越来越多的黄灯笼开始升空,最早的一拨已经将要飘至二人上头,成百上千盏黄灯笼中,有一道隐晦的只有山上修士察觉到的剑光穿梭其间,在一盏盏黄澄灯笼的掩映下在城内起起落落。
每一道剑光落下又升起,就会有一具尸体凭空出现在灯火映照不到的暗巷内、檐角下。
燕子青头疼的扶额,龇牙倒抽着冷气道:“退到此处应该安全了吧,就算他们花这般大的手笔祭出这么一副天灯巡街的场面,隔着这么远那黄灯笼的监测效果一定会效果骤减。”
身旁的苏秉文看着那道起落剑光,可以想象到那位御剑女子快剑斩人头的场景,不满道:“就这么让她轻松的削减你们雪走营的战力?”
身为气修熟知奇门异术的苏秉文在灯笼升空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金府的这一手放天灯毫无道理可言,实在有些张扬过头。因此当这位在阵法符术上颇有造诣的年轻气修察觉到那漫天灯笼上的妖气时,第一时间便明白了金府这一出好戏的目的在哪里。
敌在暗我在明,最好的办法还是主动出击。雪走营原本的计划是静处布网,只要等到朝廷的那位雪枭抵达临江阁,才是最有把握的出手时机。
可息焕压根不打算给他们拖到最有利局势的机会,竟然利用那盏灯笼小妖强行主动出击,弱小的妖怪遇上有修为在身的人类修士,天生的恐惧就是最好的气机探查方式。任凭你布下多少哨鸽在暗处,只要都是正儿八经的人类修士出身,哪怕无法准确锁定具体位置,依靠分身的回馈,灯笼小妖还是能够大致感觉出那一处处威胁的潜伏地。
毕竟,就连息焕都能凭借双拳打烂它的肉身,现在的它真的很弱!弱到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威吓到这盏毫无实战用途的小妖。
此时的金府内,灯芯处被阿晴的一簇荒火给点旺的黄灯笼小妖本体颤抖不已,哪怕有一位大妖亲自为它点灯,赋予它跨越境界的分身神通,可它却依然无法享受半点阿晴那本命神通下的一丝福泽。
修修补补的灯笼壳上一道已经有了人形的双眼皱缩成痛苦的一团,如果黄灯笼小妖此时是个人形,它一定会吓尿的。在如此多分身传递回来的感知内,汇聚成一团庞大的立体地图,黄灯笼小妖只感觉这周围的天地是如此的近在眼前,连带着那一位位暗藏杀机的模糊气机在其中疯狂流窜,搅得它几乎以为那伙人类修士就在身畔一般。
最最吓人的,还要数白玥魁的那道金光剑气,在小妖怪放大的感知中每一次起剑落剑都是一次海潮翻涌,它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那股锐利剑气给搅吐了,生不如死,这就是人类口中的生不如死吗?
阿晴毫不客气的用力拍打着黄灯笼小妖怪的纸壳子,脆弱的灯纸皮发出临近崩溃的撕裂声,妖族少女威胁道:“喂喂喂!你已经神智不清了?给我坚持住!要是敢耽误了老爷的大事,这簇荒火可就点的不是你的灯芯了!”
少女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区区九境的实力长时间引燃荒火助力,对她的体力和精力负担都十分严重,一人二妖中,负荷最大的既不是那杀力毕现的白玥魁,也不是充当天之眼的黄灯笼小妖怪,而是作为点灯人的她。即便如此,少女依然没有朝着夜空中那道御剑身影说一个停字。
远处的屋檐上,燕子青看着那道剑光下落的频率逐渐变满,最终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回金府内,这位最年轻的雪枭只感觉心在滴血。
二十七次,东岭的那位白衣女剑修足足落下升起二十七次!相当于二十七只雪走营的哨鸽彻底倒在了那片天灯巡街之下。
“我们目的只有一个,你抢回你的山神颅骨,我去劫走那名南淮城中逃出来的小丫头。”燕子青强迫自己不要因为损失而分神,哪怕东岭一伙已经如此行事嚣张至极,他也不能冲动乱了大谋。
苏秉文的关注点依旧还在那位出手不凡的女子剑修身上,这位粗犷的鸣雷州首徒问道:“你我二人联手,有没有把握拿下那位东岭女子?”
燕子青摇头道:“可以,但没必要。剑修杀力再过强盛,也只是修行者罢了,人力终有尽时,哪怕她是天才剑修,也不可能以十一楼的实力正面硬扛你我二人,若真是如此,就是有违天道了。”
苏秉文微微点头,燕子青没有把话说得太难看,他们二人牵制一位白玥魁,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可东岭的一伙人,有威胁的不止那位白衣女子,还有一头实力不明的大妖藏匿其中。苏秉文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燕子青和他交谈时就说过,那位石滩上他当时还好心提醒过的少女,竟然是一位随手焚杀一位十楼修士的恐怖存在。也幸好在石滩上息焕一行人没有起杀心,那样近的距离下,苏秉文也不知晓自己身为气修能不能反映的过来。
燕子青甩干心头杂绪,单手掐指作鸟喙状置于耳畔,空气中的那缕隐秘消息便落入耳中,这位年轻谍子这才有些许笑意道:“鸿鹄山观的人已经就位了,那帮尽收朝廷好处不出力的庸才,总算派上点用处。”
苏秉文也学着男人的手势妄图去偷听一丝密信,却伸着脑袋半天只闻耳畔风声。燕子青见状,有些无语道:“别学了,我们雪走营独有的传风术,真这么容易被你们这批外人学去了,那还有什么机密可言?”
苏秉文依旧有些不信邪,指决确认无误,那便是心术的问题。但粗犷却心思细腻的鸣雷州修士却又不想让男人看出自己的窘迫,岔开话题道:“就非要等那金府成婚在即才出手,找准时机提前取下那位新娘性命,金府的谋划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没那么简单容易,”燕子青给了苏秉文一个复杂眼色:“你以为那位郡守大人搞这么大的做派是为了什么?就是意图让这位临时儿媳娶得满城皆知名正言顺。按照朝中那位大人的想法,原计划应该是先由圣旨昭告金吕两家婚事,再来好好筹划这桩婚宴。金府现如今把婚宴提前,但新娘身份始终未曾公布。其中原因,我猜和东岭的那伙人有关。”
粗犷汉子瞬间一拍脑袋,惊醒道:“你是说,金府要娶的新娘,实际上就是和东岭”借”的!所以身份迟迟未曾公布,还是东岭的那伙人既想保全那位姑娘的名声!又想要如了金大人的愿!”
燕子青点头,肯定了男人的回答:“不错,其实原本只要他们愿意狠狠心,把这位身份不明的新娘拉出来放在台前让大伙看看,那新娘的身份想必就坐实了。可在这一点上,那伙年轻人还是犯了贪念,世间安得两全法?既然有空子可钻,那不如我们就乘势借坡下驴,让金荣正好好办一办他那宝贝公子的婚宴,反正只要最后新娘是谁,我们说才算数。”
苏秉文那双有些促狭的眼睛转了一圈,有些不确定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要狸猫换太子?”
燕子青忍不住笑道:“我们鸣雷州未来的苏大掌门学问是哪个夫子教的?怎么这么......模棱两可?”
苏秉文懒得去和男子计较,刨根问底道:“所以......狸猫是哪位?你们早就准备好了?”
燕子青故作神秘道:“你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对于男人吊胃口的行为,苏秉文实在有些懒得再去思考了,每天要记得阵法符术这么多,还要在额外动脑筋猜别人话头里的深意,早就不再和燕子青客套的他当即耍赖道:“快说快说!大男人的,怎么说话这么藏着掖着!”
雪走营谍子不为所动,抠了抠耳朵道:“什么?吕家人也到齐了?走吧走吧。”
苏秉文气闷,赶忙跟着年轻雪枭跳下屋檐,撤离这片监视区域。既然金府反将一军,那么布控在这片区域的暗网有没有意义都不大了。
这位五短身材的气修士突然又重重拍了一下脑门,想到先前去往吕府通知对方别再对那位已死目盲道士抱有过多期待时,那位在亭子外假装看景默默听着的紫衣女子。当时燕子青代表朝廷要求吕家不遗余力,懒得掺和这些客套的苏秉文闲来无事,恰巧看见在听闻鸿鹄山观大师兄身死的消息时,那位吕家大小姐眉头分明皱缩了一下,痛苦的神情一闪而逝,但依旧落在粗犷男人的眼里。
“是吕家那位大小姐!从一开始就是那位吕盈盈没变过!”苏秉文猜出答案后兴奋的嚷道:“好啊!你们这些混迹世俗王朝的人精就是心眼子多!金荣正怕是到最后都没想到,自己忙活一场,反而给吕家......哦不,朝廷打了工!”
“苏大掌门?”燕子青喊话。
“言过了言过了,我师父还没仙逝呢!”
“未来的苏大掌门?我们能不能做好自己的任务,金府和谁家假婚,说到底是朝廷派来的那位老前辈的事情,可能不能夺回你的神骨和我的那位丫头,可就是我们自己的份内事了。”
燕子青发现自己总会被这糙汉子有意无意的带偏预行计划,当下就差点和他一股脑扎进金吕两家的腌臢事里。
“是是是,但子青兄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欲行之事,别作他法?”
二人身后的夜空中,那群漫天灯笼开始散出城外,朝着那条淮河水畔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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