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已经错过了回翥山火车的何寰宇准备去酒店开个房好好洗个澡,至于许弋则打算去候车室凑合一下,毕竟他回袁州的火车在凌晨。
何寰宇倒是有客套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酒店歇息一下,但这次许弋是说什么也不愿再麻烦何寰宇了。
毕竟害得人家白白进了趟局子还误了火车不说,这还欠着人家两顿饭呢。
本来这顿许弋是打算咬咬牙自己付账的,结果何寰宇多精啊,菜还没上呢,就借口上厕所把账结了,弄得许弋分外不好意思。
令何寰宇有些惊喜的是,洪城铁路大酒店虽然仅仅只是个破三星,但是酒店房间里却还是有一个大浴缸。
可惜没有能弄到柚子树叶子。
泡在浴缸里舒爽到四肢百骸都在“冒泡泡”的何寰宇如是想着。
时间还早,不过是七点出头。美美地泡了个澡的何寰宇全无睡意,便打算出去逛逛,顺便买几身衣服。
这次出门出的比较急,根本就没带换洗衣服,身上这几天没换的衣服都快有味道了。
深秋洪城的晚风吹在身上带着丝丝凉意,总能将行人的烦恼连同白日的燥热一同带走。
出了酒店还没走几步,何寰宇就在 候车室对面不远处看见了许弋的身影。
这年头,火车站附近情形还是很复杂的。
总有一些江湖骗子例如半仙神算看相什么的,当然更多的还有摆摊象棋残局的。
大概是这年代的大多数人还依旧淳朴,因此总有不少吃亏上当的。
很明显,眼下正眉头紧锁蹲在棋摊前面的许弋就是其中之一。
“喂,干嘛呢?”
何寰宇也没管附近围观的人群,径直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
“啊?”注意力全在棋局上的许弋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何寰宇,憨厚地挤了个笑容道,“下棋呢。”
说完又扭过头思考解法。
何寰宇扫了眼他身前的棋局,很显然,这局许弋的红棋已然是回天乏术了。
尽管他还剩有一车,对面仅仅只剩一炮双卒,甚至其中一卒业已沉底。
但这并不能改变许弋已经输定了的事实。
因为他的车和帅已经被对面的沉底卒和炮死死地锁在了底线。
这是“铁门栓”。
太经典了。
再加上另外花心卒锁死了许弋红帅的走位,许弋眼下能动的只有那个可怜的被栓死在底线的“跛脚车”。
很显然。
黑方接下来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沉底卒一步一步往红帅这边移,压缩红车的移动空间,就能活活地“闷死”红棋。
“投了吧,没戏了。”何寰宇忍不住出声提醒,“你怎么想到来这下棋来了,我跟你说这些都是骗人的鬼把戏……”
“欸你这小鬼怎么说话的?我这怎么骗人了?是他自己棋艺不精,”那个正打算重新摆棋的摊主闻言顿时不高兴了,冲着周围嚷嚷道,“这是谁家孩子啊?要是家里没人管别怪我帮你管教了啊?”
“就是就是,小孩子不懂事乱讲话,懂不懂观棋不语真君子啊……”
“这人的棋艺这么差劲,会输当然很正常了。我昨天就看到有个老人家,连赢了四五百呢……”
……
围观群众中何寰宇一眼看出来是“托”的几个人纷纷开口帮腔,贬低许弋棋艺的同时还指责何寰宇是“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
“喂,兵娃子,你还下不下了?”四十多岁模样的摊主重新摆好残局,指着他摊前的十多副棋盘问许弋道。
“嘿,兵娃子你还是别下了吧,你这水平不行,再下多少盘都是输。”围观人群中又有人出声了。
何寰宇听得很清楚,正是之前几个“托”之一,这话看上去是在劝诫,实际上是在激将。
虽然这激将太流于表面了。
“哎,是我太贪心了。”许弋没有理摊主和那群起哄的人,而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何寰宇之前的话,“我就想弄点钱带回家,明明开始看那棋就只要几步就能赢了,结果没想到走着走着就……”
这不是废话嘛?
残局之所以经典,不就是因为暗藏杀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嘛?
如果一看就是必输的棋局,人家还怎么骗人送钱啊?
何寰宇不由哂笑。
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扫视了一遍摊主摆出来的十来副残局棋局。
居然都是些眼熟的棋局。
“七星聚会”、“野马操田”、“蚯蚓降龙”、“千里独行”……
啧啧,这可是“古谱四大名局”啊,这能让你随便给破解了?
何寰宇摇摇头,继续往下看,他认得出来的棋局还有“火烧连营”、“炮炸两狼关”、“十九连环”、“丹凤朝阳”、“孔明借箭、”“带子入朝”、“跃马还乡”……
等等,“跃马还乡”?
这不是那局被破解了的残局吗?
何寰宇记得原谱是“红先和”,结果被破解了之后变成了“红先胜”。
如果他何寰宇没记错的话,“跃马还乡”大概是在一几年的时候被人破解的,这道从“前清”时期传下来的残局也就正式退出了“残局”之列。
何寰宇心中默默回忆了下棋谱,又兀自在心里演练了下。
听得周遭越来越频繁的起哄和拱火,何寰宇也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本来今天就有些不爽,既然你们非要撞枪口上来,那就好好给你们上一课。
“你输了多少钱?”何寰宇低声问许弋。
“两百。”许弋不无失落地回答。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何寰宇估计他许弋身上最后的大钞全输掉了,只剩下几张毛票,不知道回家的车票还有没有钱买。
“喂,你这怎么玩的?我能不能下?”何寰宇开口问那个摊主。
“能啊,当然能。这些棋局都是红先,你随便选边。赢了赔双倍,输了嘛,嘿嘿……”那个四十多岁的摊主猥琐一笑,“五十起押,上不封顶。”
“那如果和了呢?”何寰宇问。
“和了退一半押金。”摊主答道。
好家伙,和了都要一半押金,果然是稳赚不赔啊。
“这不公平吧?和了为什么还要我出一半钱?”何寰宇质疑道。
“因为你选的边啊。”摊主振振有词。
“那我让你选边,和了你退我押金再额外给我一半?”何寰宇笑了。
“你到底下不下,不下别捣乱!”摊主闻言自然不干了,这么一来稳赚不赔就变成稳赔不赚了。
“下,我当然下,就是了解清楚嘛。”何寰宇见摊主急了也不在意,只是笑笑,“赢了赔双倍对吧,上不封顶对吧?那我要是押两万的话,赢了就是赔四万对吧?”
何寰宇从随身带着的皮包里掏出两沓红票票,在掌心拍了拍,“不知道老板你赔不赔得起四万呢?”
“哗啦”一下,周围的气氛一下就爆开了。
这是2006年,一个十四五岁半大的孩子,随手拿出两万块,这也太惊人了。
尤其是他还打算用这两万块来下棋,这可是“豪赌”啊。
火车站附近从来不缺少“吃瓜”的群众。
很快,四周就围满了来看热闹的人们。
这可是个新鲜事啊。
要是这少年真的赢了,那以后可就有吹嘘的资本了——“少年棋圣豪掷千金破解残局”——啧啧,厉害吧,我当时就在现场……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摊主的压力也有点大,只不过想到这些都是流传千古的“残局名局”,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怎么样,老板你有没有钱赔啊?”何寰宇倒是不介意再刺激一下摊主。
“哼,你能赢了再说。”老板回答道。
“那不是这个道理啊。”何寰宇摇头道,“如果你没钱,我到时候找谁去?”
“对啊,你有没有钱啊……”围观群众中也不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帮着一起拱火。
“我现金没有,但是存折里有。”摊主被逼得没办法,只得掏出一本存折。
上面的余额显示还剩五万多。
幸亏他今天上午恰巧带存折出来存钱来着,不然还真没办法下台。
摊主如是想着,目光不由盯向何寰宇,这真是个刺头,但是那钱,他是真想要。
何寰宇看了眼存折上的数字点点头,心想这人还没少骗。
五万块啊,都能在翥山买套房了。
“可以了吧,别说废话了。你自己说的两万,现在存折也给你看了。”摊主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接着说,“你自己选棋局选边吧,输了别说我欺负你。”
“行,两万就两万。”何寰宇也不墨迹,直接在“跃马还乡”那副棋盘前席地而坐,把钱拍在面前道,“我选这个,红方。”
说着何寰宇执红走了第一步。
“兵六平五”,破士将军。
看到何寰宇真的坐下来开始棋局,摊主不由激动地一阵哆嗦。
这可是两万块啊,即便是和局,那也能赚一万啊。
到时候可得去好好洗个桑拿按个脚,点一个,不,两个漂亮小妹。
略微定了定神,这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摊主按照棋谱走了定式中的一步棋。
“士6进5”,吃兵。
很显然,此刻还在意淫这“即将到手”的一万甚至两万块该怎么花的中年摊主远远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大祸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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