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看着卫瑜冷冽的神色，呆滞在了原地，“不，不可能！”他血红着眼睛，大喊道：“不可能！”
“殿下一定是因为怕名声有损才说这话！”
卫瑜也懒得与他废话，回头对着成帝行了一礼，道：“父皇，女儿与此人绝无半点纠葛。”
“他既然说女儿胁迫他入宫私会，那定然曾与含章殿之人有过接触，可是含章殿中近日出入宫廷的唯有专事采买的小太监张喜……”
她话音未落，一旁的刘三便抢着答道：“对！胁迫微臣的人，正是含章殿的内侍张喜！”
卫瑜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当真？胁迫你的人，就是张喜？”
刘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急地补充道：“没错，那人面白无须，说话声音尖细，态度倨傲，正自称张喜！”
“是么？”卫瑜冷笑一声，“可本宫的宫中没有什么叫张喜的太监。”
“不过是诈你一诈。”
空气一时静滞了起来。
刘三浑身一僵，霎时苍白了脸色，嚅嗫着嘴唇还要负隅顽抗，“不……胁迫微臣的人不是张喜！是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拂晓……”
若说方才众人还对刘三的话将信将疑，那事已至此还听不出是怎么回事就是傻子了。
众人看向刘三和宣平侯夫人的目光都由同情变成了鄙夷。
“够了！”一直沉默的成帝怒喝道。
他阴沉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猥琐不堪的刘三，怒声道：“来人！把这个狗东西拉下去，杖杀！”
刘三已经吓得说不出来，颓然地向后一倒，瑟缩着身体，一股腥臊之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太监奉命预备拉他去行刑，将他整个人拉起来一看，裆下已有一大片濡湿。
宣平侯夫人漠然站在一旁看着宫人将这个她最疼爱的孙子拉走，同样煞白了脸。
当今圣上生性多疑，今日刘三坐实了擅闯宫闱轻浮公主的罪名，只怕整个宣平侯府都要受他牵累，到时莫说刘三自己的前程，就是府中其他子弟只怕也前程无光。
宣平侯府，完了！
她拄着拐杖站在原地，整个人摇摇欲坠，脑中一片空白。
成帝目光一一扫过院中的众人，目光阴沉。
疑心在心头乍然泛起。
今日这个刘三来得蹊跷，就如卫瑜所说，宫中大内，凭他自己那个狗胆子哪敢干出这样的事。
即便他真的如此胆大包天，光凭一个人如何能知道今日宫宴布置、怎么说动宫人和他勾结、又怎么混进宫里来？
宣平侯府是开国以来十三公二十四候的开国元勋，乃是实打实的勋贵之家。
如今有人算计着要将她的女儿和宣平候府联系到一起，是什么目的？
是想要扶持宣平侯府？
或是还是想要混淆视听，用此事使他分神来掩盖一些别的动作？
作为当事人，卫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扯扯成帝的衣角，轻声道：“父皇，要留活口。”
成帝看向自己的女儿，她头上已挽起了成人的发髻，眉目稳重而笃定，透露着一股善奕者深思熟虑的睿智。
这模样瞧上去已有几分太后的风范，他记得自己似乎并未教过她这些，从前她受了委屈，向来只会哭着来找父皇做主，脑袋里不转一点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这些勾心斗角之事。
在那双流转的杏眼间，他恍惚看见另一个人的痕迹，那双眼睛永远那样镇定而平静，然而稳重端庄的表象下，却是蓬勃无边的野心。
成帝心中有些感概，冲卫瑜摇摇头道：“无妨。”
弄死一个刘三无关紧要。
后宫这么点大的地方，在他眼中几乎没有秘密，想要查清楚真相，就如同探囊取物。
然而要知道幕后黑手心中真正打的主意，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想到这里，他眼神愈发阴沉起来。
父皇既然已经发话，卫瑜自然也就不再多说。
闹成这样，宴会自然是吃不下去了，好在今日及笄礼的流程也已经走完，负责操办此事贤妃连忙出来打了圆场，将庭中的众宾客带到偏殿中去喝茶。
战事在即，成帝本就十分忙碌，如今朝中大臣还在乾元殿等着他议事，此间既然已经闹完，他也该回乾元殿中去了。
他拍拍卫瑜的手臂，冲她缓声道：“父皇还有折子要看，你今日也受惊了，回去让宫人给你炖碗安神汤喝。”
卫瑜点点头，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恭送父皇。”
成帝点点头疾步离开了。
折腾了这么一天，身上伤势又还没有好全，卫瑜也已经是十分疲倦，然而她站在原地，脑中却在不断地回想着方才发生的种种情形。
什么刘三、宣平侯夫人她都未放在心上，真正叫她忌惮的人……是顾嘉清。
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又怎么那么巧刚好就救了她？
她抓住含章殿中的一名宫人，吩咐道：“去打听打听，顾嘉清今日可曾入宫？什么时候入的宫，现在正在何处。”
宫人应了一句“是”，速速离开了。
没过多久，一名身穿浅黄宫装，头上梳着利落垂鬟的宫女快步从外头进来。
秋翎躬身对卫瑜说道：“殿下，项大人那边传了消息，刺杀殿下的人有眉目了。”
卫瑜眉头一皱，“是谁下的手？”
秋翎道：“收买人手之人，是姜嵩。”
“怎么会是姜嵩？”卫瑜十分惊讶。
那日项斯远不是说幕后之人至少要在一个月之前就开始收买人手么？
“项大人也十分不解，此事还未被锦衣卫之人知晓，项大人问殿下打算如何定夺。”
卫瑜杏眼一眯，想到近来朝中纷纷扬扬的让姜嵩回兵部主持大局的请求，也不知道父皇的心意是否已经被朝臣动摇。
“将始末都详细上报天听。”她敛眉说道。
父皇生性多疑，他们能想到的事情，父皇只会想到更多，加入此事能阻止姜嵩返朝那自然是更好。
只是……她心中到底还有些许疑虑，为何姜嵩那么早，就想着要杀她呢？
一个月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翎垂眸答道：“是！”
恰在此时，方才被卫瑜遣去打听消息的宫人也回来了，“殿下，顾将军今日卯时二刻确实入了宫，眼下还在乾元殿中和陛下议事呢。”
西北军情复杂，顾嘉清这几日时常入宫和成帝议事，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卫瑜深吸一口气，正要抛下此事，却见那宫人又迟疑着奉上一张字条，“殿下，顾将军身旁的那名侍卫发现了奴婢，请奴婢将此物呈给殿下。”
她低头奉上一掌雪白的字条。
卫瑜蹙眉拿过来，摊开一看，只见白纸上的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笔锋中便可见城府，正是顾嘉清的字迹。
上面写着：白马寺。
寥寥三字，仿佛随手而为，却看得卫瑜脸色一变。
她深吸一口气，又问道：“他可还说了旁的什么？”
小宫人摇头道：“没有了。”
“好，下去吧。”
白马寺，顾嘉清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难不成，她连转世重生之事都与他有关么？还是他也和她一样也曾无意间犯了离魂之症而被元空和尚搭救？
他若也是转世重生而来，那前世又是什么时候死的？
她记得自己元和十年病逝之时，顾嘉清可还活得好好的，前世顾嘉清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若他带着自己在朝堂中翻云覆雨的记忆转世而来，这一辈子，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脑中一团乱麻，对着拂晓说道：“想个办法，我单独见顾嘉清一面。”
拂晓有些惊讶，“殿下……与这顾将军认识？”
“这一辈子才见过两面，”她认真地看着拂晓，嘱咐道：“这回，此事不能再有旁人知道。”
“无论是祖母还是父皇。”
拂晓是太后派来的人，从前她办事不着调，确实事事都需要祖母看着，但是如今不同了。
她也总要有自己的秘密。
拂晓心中一阵暗惊，瞧着卫瑜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才不安地咬唇道：“是，奴婢遵命。”
于此同时，京城平康坊外的一处赌坊之中，人声鼎沸。
巨大的大小桌前拥挤着几十名赌徒，个个浑身绫罗绸缎，但又都赌得面孔耳赤，
众人狼一样泛着绿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正座庄家席上那只手下的骰盅，纷纷屏住了呼吸。
阴暗拥堵的空间中挤得人喘不上来气，唯有窗户透进来几率日光，照亮了庄家座前那只握着骰盅，白皙修长的手。
“大!大!大！”
“大！！！”
叫喝声不断传来，林越白含着笑意的眼睛一一划过那一张张憋得通红的面孔，掀开了手中的骰盅。
三个一，小。
人群中传来一阵失望哀叹，林越白含笑挥动手中的长棍，将牌桌上的筹码都拢到自己眼前。
“承让，承认，”他满脸笑意地抱拳招呼，“多谢诸位慷慨解囊！天色不早，今日就到这里。”
赌徒人群中传来不满的叫喊，“这才什么时辰就收档，你这赌坊还开不开？”
“赢了这么多就想走？我还没翻本呢！”
“别想走，再来！”
“再来！”
林越白笑容不变，边速度极快地收拾着牌桌上的银子边应付道：“多谢诸位抬爱，若还想堵烦请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恰在此事，门轰的一声被人踢开，一名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女掐腰站在门口，眼睛一扫屋中的情景，勃然大怒道：“林越白，你个败家玩意儿，又赌钱！！”
林越白脸上的笑容一僵，胡乱两下草草收起银子的包裹往肩上一抗，对着众人匆匆一拱拳，推开身旁堵住去路的人，逃命一般跳上窗户。
“唉……这里可是三楼！！”人群中有人大惊失色地阻拦道。
然而已经来不及，眨眼间，林越白已经跳了下去。
众人一阵惊呼，连忙跑到窗前一看，窗下的空地一片干净，哪里还有人的踪影？
门前的红衣少女一跺脚，急忙返身追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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