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光线下。
谢寒舟衣襟上银白色的花纹清晰可见,如寒玉雕琢的容貌更是分毫毕现,俊美得宛若仙人,只是这仙人却有一双近乎幽潭的眼眸,所有情绪都藏在幽深池水之下,似乎藏着一种更黑暗的东西。
在两世记忆下。
桑伶忽然感觉到心尖像是被毒蜂尾针扎了一下,冰冷尖锐的疼痛下,翻腾的却不是伤心,而是愤怒和怨恨。
从始至终,只有她在受伤,她在受苦,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陆朝颜依旧高高在上,谢寒舟依旧被人尊敬,只有她,死得无声无息,被人唾弃。
桑伶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大象们被蝼蚁们推倒,吞噬,那个时候,他们的眼睛里会不会也是恐惧害怕,也会对蝼蚁愤怒呢?
清晨的白雾像是一层薄纱,一层又一层地裹在了身上,被裹得憋闷,却偏又挣脱不开,多了一层烦闷。
桑伶刚才听了对方说的似是而非的几段话,觉得这家伙不对。想了想,她将眼底的试探藏起,主动开口道:
“听闻谢仙君和陆仙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今日怎么不在一起呢?”
谢寒舟只是微垂着眼帘,长睫半掩着幽深的眼眸,清澈倒映着桑伶看过来的眼睛,有一种让人错觉的温柔沉溺。
“闲时听雨品茶,再陪一人。那人,不是她。”
对上了这样的眼神,似乎每个女子都要心动,小鹿乱撞起来。
桑伶却觉得自己心情平静,杀死了无数只小鹿。
三百年前,第一次听,她以为谢寒舟说的是她。结果,一心送死,将自己送上了献祭法阵,迎来了那般惨烈的结局。
如今,再听,却是多了几分腻烦。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淡黄的,像是玉色缎子放久了,多了一点不注意的黄色,又像是不小心弹上了一小片的香灰,虽然及时抖了,还是焦糊了一点黄色。
桑伶抬头,笑弯了眼睛,鼓了鼓腮帮子,眼底的恶意隐藏下来,却是天真一片道:
“那陆仙子该要伤心了,世上谁不知,世上谢仙君和陆仙子是一对,曾经无数女子对你爱慕不得,就连那个做了祭品人柱的,也换不回仙君的心啊。话本子可都是如此写的,就连世人都是如此传颂称赞,仙君也要否认?”
祭品人柱。
这就是桑伶对着曾经那个无脑的自己的评价,别人的踏脚石和炮灰,甚至路人甲都比她的命要好些,两世浮沉孤苦,却是他人的向上台阶,半分不值得。
明明将自己痛苦记忆再翻出来,露在太阳底下暴晒,承受着他人的审视目光。
可对面的谢寒舟的脸色却是一下变成了死人白,苍白没有任何活气血色,肉眼可见的面如死灰。置于桌上的右手握成了拳,攥得死紧,眼底猩红慢慢红成一片。
“不是,不是祭品人柱!不要用这个词……不要用。”
对上桑伶的目光,却变成一种哀戚的红,丝丝缕缕都写满了痛楚伤心。他张口应当是想说什么的,却还是克制地止住了,只沉默地吐了几个字。
“我这一生,原本就是被操控,不得已的一生。唯有一颗心,能守住,想要给谁,才会给谁,谁也不能操控住。”
像是每一分每一毫,都从血肉里挖了出来,血淋淋的,还带着死气。想要从心口掏出来,给面前的人看个清楚。
桑伶脸上闪过几缕遐思,并没有往自己身上去套。
难道,他是暗示对陆朝颜无意,想要借我的口告诉陇南城,他可以做上门女婿,今后成为陇南城的城主?
就算陇南城是个小城,可毕竟富庶,也没有许多老不死的,一来就能独掌大权,倒是一桩好事。
桑伶只觉将对方的一切反常,排摸了个清楚,正要开口,忽然手背一热,他的手心已经摊开,敷在了她的手背之上。对方似乎是出了很多汗,手背上只有一片微凉的湿意。
显然对于一个自持冷静的人来说,刚才一番话已是牵动了极大的心神。
桑伶眉心微微动了动,却是噗嗤一笑,抽回了手,斜倚在桌旁,揶揄道:
“城主女儿今年十六,是最适合找人家的年纪了。放心,我定会在管事面前多多为仙君美言,保你抱得美人归。今后,仙君做了城主,可要赏给小妖我一个好日子啊。”
面前的人似乎是凭空又醉了,眼圈上的红晕更深了一层。
没有再去关注对方。
桑伶快速洗了茶壶,又放了水,搁到小土炉子上继续煮着,水沸后,慢慢将刚才被搁置一旁的茶叶丢了进去。
茶香起,她抬手给谢寒舟倒了一杯,推了过去。
“仙君,请用茶。”
茶水清冽,散发出清香的味道,悠悠地像是女子的爱抚。
茶叶放了东西,桑伶知道,侍女在刚才小厨房里,亲手将茶叶交到了她的手里,吩咐她必须想办法让谢寒舟喝下。
东西是什么用处,侍女并没有说。
桑伶却是探究出一点恶意,回味过来后,趁着谢寒舟心神不稳时,她第一件事便是倒茶,迫不及待地想要用这把仇恨的刀,插进谢寒舟的胸膛。
所有杀意被藏在了如花笑靥中,她此时婉转美丽,像极了她见过的几个藏珠阁的小妖,又可怜又惹人怜惜,劝着敌人将毒药喝进去。
许久后,只听一道宫弦弹响的低沉之声,说道:
“好,我喝。”
他眼圈的红晕已经荡然无存,变成一种没有血色的白。
桑伶做出一副欢喜开心的模样,急忙将茶杯端到了他的面前。
谢寒舟一双眸子定定地全落在了她此时脂粉装扮出来的陌生脸上,脸上的神情凝结在了眼底,那是一种怜惜和轻柔,带着别样的光彩。
桑伶也不知道谢寒舟是不是口味变了,忽然喜欢上小妖来,她背地里沉了脸,将身上的衣服扯了扯,合得更紧了。
开口又娇俏催了催:
“仙君?茶汤快冷了。”
沉默,抬手,缓慢握住了那杯茶,谢寒舟从始至终的眼神,都是落到桑伶身上,没有移动分毫。
桑伶目光灼灼,翘首以盼,看着猎物向着陷阱掉进去,期待着血淋淋的美好画面。
只是…….
最后这杯茶,到底是没送进谢寒舟的嘴里。
谢寒舟似乎是从通讯玉佩里接到了什么消息,马上离开了。
走前,不放心地叮嘱道:
“这里势力繁杂,不要出门,在院子里等我。”
“哦。”
桑伶懒散地半趴在桌上,手里正捡了茶座上一个雕成小狮子的茶宠,拿着那放了东西的茶水,左右浇着,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问对方的行踪。
谢寒舟垂目看着桌上的人,她脸颊靠在手臂,细小绒毛般的发软软贴在发际,多了几分天真懒散的孩子气。
两人站得很近,距离又像是隔着很远,心像是飘在半空,落不了地的模样。
头顶先是一声叹息,然后才缓慢响起脚步声,逐渐远去。
终于将人送走了,桑伶丢开手里的小狮子,坐回身子。
伸手执茶不紧不慢地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水注下,清冽入杯的声响,带着一种宛若昨日的熟悉感。
低头看着眼前一汪小小的绿影,上面正影影绰绰照着一个看不清眉目五官的人,对角上,有半片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扰动不休。
忽然,画面一亮,显示出连廊一角,声音隔着水膜,闷闷地传了过来。
“仙君安。”
是侍女的声音。
“今日,城主可在?”
清冽如寒冰相击,是谢寒舟。
画面移动,似乎正在向着院外走去。
侍女禀报道:
“城主还是闭关,小姐和大师兄出城去接陆仙子了,马上就到城主府。今日,接风晚宴就设在城主府。”
陆朝颜?!
桑伶一惊一下撑起,手肘慌忙一带,刚才捧在手心里的茶宠,“砰”的一声,碎了一地。
一块碎片,带了那杯盛着影子的茶样,一下子飞溅数滴茶水,毁了画面。
许久。
这杯无用茶汤被人一泼,全然丢弃,带不回离开的裙角。
……..
桑伶换下衣裙,重做男修装扮,一脸平静地回了藏珠阁。
一推门进来,睡了一地的人里,正巧撞上一双清醒的眸子。
凉月此时正站在窗前,白色干净的衣袍沐浴在阳光之下,干净澄澈得仿佛是一朵挂在枝头的玉兰花,清新雅致。
他见她进来,一身衣袍干净整洁,没有半分褶子,皱眉问道:
“一夜未归,是从哪个包厢鬼混回来?”
额。
玉兰花开口就像是吹了一夜冷风,等待花心丈夫回家的怨妇口气。
桑伶抹了心中这种奇怪猜测,随意道:
“吹了风酒醉了,随便挑了一个房间睡了一夜,没想到你们还没走。昨夜,睡得可好?”
桑伶:……
得,更像是一个满嘴胡说的风流老公,她还是闭嘴吧。
原本的位子已经被小兔妖占了睡着,桑伶随意捡了旁边的位置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有一口每一口地喝着,涤去那抹烦扰的心绪。
旁边一道草木清香之气忽然扑来。桑伶慌忙一退,才将将避开对方凑近她脖颈位置的嗅闻。
“凉月,你离我那么近干嘛!”
凉月怂了怂鼻尖,晓月星辰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我只是闻闻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他的眼神无辜清纯至极,像是不明白,自己一个简单的动作,为什么好兄弟像是被自己占了便宜一半的反应?
而,桑伶身后就是有扶手的椅背,根本退不了多少,偏偏对方的脸还不移开,就这么眼巴巴地依旧凑在面前,近乎呼吸交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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